春秋夜雨浮云戈

　　绿树春深，庭院内燕语莺啼声断续，蕙风飘荡入芳丛。几缕微风，一片花海，阵阵清香，此时的宫廷内院景致已达到早春时节极致。

　　桃花林间，两位精致少年，竟如花间仙子降临般，在满树桃花中穿行，提着花篮，手中还抓着几支半开的桃枝，看样子是想将春意带回去观赏。

　　这两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年，一个叫公子朝，一个叫席羽，是姬元新晋最宠爱的娈童。

　　席羽拉着公子朝：“弟弟，这些桃花开得正旺，带回去大王一定喜欢。”

　　公子朝道：“大王不喜欢这些。但他尤喜欢桃花做的糕点。”

　　席羽笑道：“还是弟弟你最了解大王，难怪在这卫宫里，大王最宠爱你。”两人又往桃花深处走，欲采些更新鲜花瓣。

　　桃枝缠绕，勾住了其中一人腰带，席羽看了一看自己腰上的包金嵌琉璃银带钩，道：“不该带这个来的。待会儿要去见大王，应该把他昨天赏赐的带着才对。”

　　公子朝道：“大王不在乎这些。”

　　席羽道：“哪，你自然这样说，现下大王对你多好。我可不同，稍不注意，说不定哪天就落得跟那个弥子瑕一个下场。”

　　公子朝地道：“弥子瑕那张脸，年轻的时候倒是你我都比不上，可如今常年在外打仗，风吹日晒……大哥没看见他脱掉衣服是什么样子……”

　　两人一齐噗哧笑出声来。公子朝一面笑，一面说：“嘘！嘘！”

　　回头张望着。公子朝又道：“他那里，已经松的不能再松了.....”

　　席羽笑道：“这是你从哪里看来的？莫非你亲眼见过？还是大王对你抱怨的？”

　　公子朝笑弯了腰：“这还用别人说嘛，他跟了大王多少年？以我们大王那旺盛精力，这么些年，早就使用过度了。还偏偏大王专宠他这么多年，也算他有本事了。”

　　席羽道：“摸样俊俏。”

　　公子朝道，“是个难得美男子，就可惜已青春不再。”

　　席羽笑着打了他一下道：“何至于？……咳，可怜的弥子瑕，也不知道为自己留后路，事到如今了……”

　　公子朝道：“我看他总有三十岁。”

　　席羽道：“大王二十六，他也说是二十六。”

　　公子朝道：“要打听也容易。他们弥家就他一个子嗣，随便在晋国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席羽道：“真不知他怎么想的，放着好好晋国王孙公子不做，非要跑到卫国来当个男宠，现在好了，大王也腻烦了，以后有他受的。”

　　公子朝笑着，说道：“哥哥你就别管其他人的事了，你我二人不也步入后尘，只是有个前车之鉴，我们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席羽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弥子瑕此时正从桃园尽头的水榭过来，他今日是来探访公孟絷的，那人是姬元大哥，久居水榭之中甚少出门。

　　弥子并不像两个少年说的那么不堪，至少，身穿交领右衽直裾袍，饰菱纹缘，腰悬穿珠，这样严装起来，是很看得过去的。把公子朝席羽相形之下，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公子朝席羽像许多这个时代所推崇的美男子一样，唇红齿白皮肤白皙粉嫩娇弱，穿上女子衣服，真跟女子无异。而弥子瑕因为武将出身，天生容貌加上阳刚之气，自有一番风度。尤其是那双凌厉哀伤的眼，看上一遍总是不会忘记。

　　弥子瑕从林间走出来，挑着眉笑着问道：“你们二位也来赏桃花？”

　　方才还在尽兴畅聊的两人，此时俱闭口不言，低着头，齐齐躬身道：“原来大将军也在啊！”对于弥子瑕这样因为年老色衰被主人嫌弃的男宠，公子朝二人是不屑又带着点怜悯的。可是弥子瑕自身散发出来阴冷狠绝的气息又让人不知不觉感到胆寒，即使他是微笑着，却还是给人那样一种感觉。又是在刚说完别人的坏话以后，就更加害怕了。

　　“你们方才说什么呢？也说与我听听？”弥子瑕继续笑道。

　　“我们在说这一树桃花.....”公子朝答道。

　　弥子瑕看着战战兢兢答话，努力表现出害怕神色的公子朝，浅笑道：“大王不在这里，不需要演戏，那样你才能活的自在些。”

　　公子朝闻言将头垂的更低，掩盖了墨色眸子，再抬头时，眼里已含着迷雾般的泪，好像是受伤的鹿般，惹人怜惜。

　　弥子瑕看到这番情景，不禁哑然，这少年果然好演技。

　　是否就是这种本事，才让自己败下阵来？

　　弥子瑕此时已没有心思跟这两个美少年对峙，一拂衣袖，疾步离开。

　　行至崇安殿，弥子瑕见到了他的死对头，齐豹。

　　今天真是出门不顺，总遇不愿遇到之人。

　　齐豹是朝中重臣，官拜司寇，主管卫国刑狱，此人心机深重，又凶残狠绝，弥子瑕素来认为此人野心勃勃，将会是姬元最大隐患。可齐豹有宣姜太夫人撑腰，任姬元也不能动他分毫。弥子瑕不管这些，也不用避讳他家背景，总是处处压制齐豹，这一斗就是十多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齐豹见到弥子瑕并没有走，而是立在崇安殿外，等着弥子瑕走近。

　　齐豹道：“将军要是生为女儿就好了，不就成了卫国的主人。”

　　弥子瑕抬眼道：“大司寇此话何意？”

　　齐豹又接着道：“所以，想成为王是么？”

　　弥子瑕感到莫名其妙：“齐豹，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齐豹继续道：“晋国要攻打卫国，晋国兵力不知比卫国强多少倍，将军你又手握兵权，来个里应外合，这样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卫国收入囊中，你不就可以称王了？”

　　弥子瑕失色道：“我不知道的，闻所未闻。卫晋两国素来交好，怎么会忽起干戈！”

　　“看起来这么忠心耿耿的人，竟然有这等权谋诡计。这次借讨伐珠玑而归，又准备了怎样的权谋啊？”

　　“齐豹，你不要妄想用这样的话激怒我。思齐是你买通看守杀死的吧？!”

　　“是我怎样不是我又怎样？你煞费苦心的把思齐带回来，不就是想利用他挖出来大鱼，好在朝中独大，让大王无法离开你么。真是贪心的权谋者啊！”

　　弥子瑕无奈道：“我可不懂什么权谋术数，只是，付出真心而已。”

　　“真心？哈，那并不重要。那得别人相信你的真心才行。不过，将军，你难道没看出来连大王都更相信我的说辞么？”

　　“这些果真是你做的手脚！”

　　“将军没有证据可不要乱给我扣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不说我没关系，很快我就会查出来。”

　　“查出来又有何用呢？你要的男人已经另有所爱了....”

　　“齐豹，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连番犯了我的大忌？”

　　“是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怎样，反正大王也玩腻你了，要不跟我试试？虽说你比我府里那些娈童年纪大些，但是胜在你身份高贵.......”齐豹猥琐的笑着说着，正说的起劲，就被弥子瑕一巴掌打在脸上，那一掌出手极重，嘴角的鲜血顺着嘴角滴落，染红了官袍。

　　齐豹将嘴里的血和着吐沫，呸一口吐在地上，“你这个低贱男宠，竟敢出手伤我，不要命了！”说着，齐豹放出左手冷箭，正对着弥子瑕飞去，弥子瑕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出于本能，弥子瑕一甩袖，浮云戈旋转而出，齐豹武功不弱，一弯腰躲过浮云戈，可头上发髻却被削去，披头散发一屁股坐在地上，摸样好不狼狈。

　　两人一时气急，忘了此时就在崇安殿外，崇安殿是什么地方？这是卫灵公姬元每日处理政事的地方。公然在此处兵戎相见，这就是对君王的大不敬。

　　不肖一会，宫内虎贲侍卫团团围过来，一袭黑衣的姬元闻声也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华贵至极的美妇人，那人正是卫灵公姬元的母亲宣姜太夫人。宣姜太夫人一生没有子嗣，姬元与公孟絷都是一位妾所生，那位薄福的女子已经追随卫襄公而去。这自然是宣姜太夫人拥立姬元的要求，卫国只能有一位太夫人，而且只能是她。

　　“说说，怎么回事？”姬元问的是齐豹，眼睛看的却是弥子瑕。

　　这是弥子瑕班师回都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这个人。一样的剑眉，一样深不见底的眸子，刀刻似的脸，始终紧抿着的凉薄的唇。

　　还真怀念。

　　“大王，臣不小心说了几句话，哪里知道弥子瑕他一掌就打过来，您看看，都不能说话了......”坐在地上的齐豹爬起来，怒气冲冲对姬元说到。

　　“弥子，可是你先动的手？”姬元一字一句的问弥子瑕。

　　“是”弥子瑕闷声答道。

　　“原因？”姬元仍旧一字一句的问。

　　“没有原因，看他那副嘴脸讨厌。”弥子瑕答道。他只能如是说，要他怎么说出口是因为齐豹说你不要我，要他怎么说出口是因为齐豹把我看做下贱男宠？

　　“大王，你听到了吧，弥子瑕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齐豹趁势又接口道，他知道弥子瑕是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将他们打斗的真实缘由说出来的。尤其是宣姜太夫人在此，齐豹底气更足。

　　“仲叔圉，在宫里私自打斗理应如何处理？”姬元淡淡问身后中年男子。

　　“按照律法，在宫中私自打斗，是对君王大不敬，理应杖责100。但弥将军的话，还需大王定夺。”斯文男子恭敬说完，还不忘加一句补充。毕竟以往弥子瑕犯了更大错误，姬元也是庇护到底，不了了之的。难保这次不会如此。臣子不易做啊！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弥子瑕目无法纪，理当处罚，念在他初从死鸟回来，一时不能适应宫中规矩，就杖责30。”姬元淡淡开口。

　　听姬元如此说，不仅仲叔圉大吃一惊，就连齐豹也吓了一跳。原以为姬元只会表面批评弥子瑕几句，大家有了面子，这事就算过去了，再怎么说，弥子瑕也算是姬元入幕之宾。没想到姬元竟然真要处置他。果然帝王薄情，真是比常人更甚。

　　宣姜太夫人倒是一脸诡秘笑意，看了看沉着脸的姬元和一脸诧异的弥子瑕，似乎觉得很有趣，饶有兴味的挑了眉。

　　弥子瑕似乎有些反应不及，抬起脸，看着他的眼问道，“你真要罚我？”

　　姬元看着阶下的人，如墨的眸，深不见底：“一切，均是你自找的。”

　　“大王……”一旁的侍卫不知道如何是好，任谁也不敢轻易打一朝大将军，可君王令又不可违，好不为难。

　　“愣着作甚么，还不动手，难道要寡人亲自来不可？”姬元沉声喝斥，一干侍卫赶紧端来虎凳，望着弥子瑕也不敢拉他上去。

　　“也只有你能如此……”恍惚间，姬元似听到他低低地说了一句，那也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因为是你，我甘愿受这委屈。”

　　姬元别过眼，弥子瑕已经伏在凳子上，又对执行的士兵笑道：“快些动手吧，我好早些回去。”

　　如千斤重的木板，刺痛的臀部，四周观望嘲笑的眼神，那人冷漠平静的表情，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然而，弥子瑕喜欢一下下重重落在身上的板子，那一寸寸，一点点侵入骨髓的痛，铭心刺骨，让他如潮水般满心眷恋能得到冷却。

　　不知道是人戏梦，还是梦戏人，如果人生到头均是一场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