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月光
沈荣去了医院。
没有大病,专是为了去戒烟。
上个月天还很冷,那时沈荣一个人躺在床上,朦胧中,忽然就感到怀里一阵温热。睁开眼,他看见辛月的脑袋紧靠着自己的胸膛,呼吸跳跃而凌乱。沈荣怔了片刻,闭上眼睛,在棉被的遮掩下试探着伸出手臂,将辛月搂紧。
此刻,沈荣站在金发碧眼的洋医生面前,看对方推了推眼镜,严肃地对自己说:“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强行戒烟,很难。”
很难,并不是不可以,所以沈荣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隔日辛月来探望他,坐在床前给沈荣削苹果。长长的苹果皮,搭在玉白的腕子上,再简单不过的一幕,却蓦地让人感到岁月静好。
沈荣看了辛月很久,忽然说:“明天就不要来了。”
辛月一怔:“为什么?”
沈荣不语。
辛月将沈荣静静望着,半晌,笑道:“好,七天之后,我再来接你。”
医院的伙食总是很糟糕,辛月将一些钞票塞到看护妇手里,让她着意照看沈荣。看护妇神色复杂地看了辛月一眼,欲言又止,待辛月要问时,她又叹口气走掉了。
辛月一头雾水地走出医院大门,日头正盛,迫她不得不眯上眼睛,在一片蒸腾的白光中,她瞧见街对面站着一位高挑俊秀的青年,手捧玫瑰,满面愧意,像极了孟至诚。
时隔一年,辛月再一次见到了初恋。
孟至诚比记忆中更高了一些,许是在英国待久了,他那五官也逐渐沾染了西洋风情,轮廓鲜明,愈加英俊,更重要的是,他看辛月的眼神里仍然蓄满了深深情意。
辛月握着咖啡杯,透过氤氲的雾气盯着对面自己曾深深爱过的青年。爱过,现在已经不爱了,时间真是可怕,能轻而易举地将刻骨铭心变为心如止水,辛月忽的一笑,说:“至诚,好久不见了。”
这笑容太过坦荡,让孟至诚瞬间一愣。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狠拧了一把,将他的斯文笑容拧到几乎扭曲,张了张口,他唤:“辛月,我……”
“至诚,”辛月蓦地打断他,“我已经结婚了,你该叫我沈太太。”
孟至诚愣住,要哭似的一咧嘴巴,他语无伦次地哽咽道:“辛月,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当初的事,我其实是有苦衷的……我父亲的商队一直都受沈司令保护,沈司令威胁他,他……我没有办法,辛月,我一直都爱你,从前是,现在也是,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辛月张了张口,以为自己听错了,“沈荣,他威胁你父亲?”
孟至诚点头,“辛月,沈司令早就看上了你,他太卑鄙,使出这样的手段拆散我们……辛月,你相信我,我当初真的是不得已……”
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辛月攥紧了拳,尽量平静地说道:“那你现在怎么又来了?不怕沈司令了吗?”
“怕。”孟至诚拉住辛月的手,诚挚地说:“可比起沈司令,我更害怕失去你。”
然后他忽的就愣住了,辛月一抬手,毫无征兆地将咖啡泼到他的脸上。
孟至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辛月,仿佛信仰骤然崩溃,仿佛对这世界绝望了,她看着他,慢慢流下眼泪来:“你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当初我宁肯抛弃所有跟你走,你不肯,如今后悔了才又来找我,孟至诚,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说罢她猛地转身,仓皇离去,孟至诚追着她的背影,喊道:“你再相信我一次,这一次我一定……”
话没说完,辛月已跑得不见踪影。
辛月大哭一场,哭罢了又病得天昏地暗。她高烧不退,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苟延残喘地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她才勉强可以下地走动。
院里的玉兰花都谢了,日历撕了一篇,又是崭新一页,距离沈荣住院早已过了七日,辛月知道,可是没有去。
直到医院打来了电话。
那一日辛月迟疑地踏入病房,抬起眼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那不可能是沈荣。
病床上男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脸上一丝活人气都没有。他本是静静望着窗外,听到脚步声时才慢慢转过头来,他紧盯着辛月,像看住了一堆梦幻泡影,半晌,他张开无血色的唇,说:“戒了。”
辛月扶住墙,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闭了闭眼睛,她道:“戒了就好。”
戒烟如同活扒皮,然而不戒更是慢性自杀。沈荣死里逃生一回,虽然恢复缓慢,然而身体的各项机能都逐渐有了枯木回春的意思。
出院那天,沈荣坐在汽车上,隔着老远便看到了自家院里新开的红玫瑰。其实沈公馆原来是很荒凉的,直到沈荣与辛月订了亲,他才着意请人将花园打理起来。
辛月爱花,尤其是玫瑰,沈荣素来寡言,说不出罗曼蒂克的俏皮话,但愿玫瑰能替他传达。
沈荣想到这里,扭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辛月,覆住她意外冰凉的手,他第一次主动唤道:“太太……”
辛月身子一颤,突然抽出手去,连一点温度都不肯留给对方。
自然,她也就没能听到沈荣接下去要说的话。
时光飞逝,转眼来到秋天。战事再度进行到白热化,沈司令不在前线,敌军却蠢蠢欲动,频繁拜访他麾下那几位手握重兵的团长。
起初大家的立场都是统一,宁做刀下鬼,也不做卖国贼。可时间一久,当实力悬殊的事实摆在面前时,大家偶尔也会喘息片刻,然后盯着碧蓝的天,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甫一投降,敌军便是委以重任,这样的诱惑摆在面前,又有几人不会动心。当麾下最大的一个团投敌的消息传到沈公馆时,沈荣正坐在轮椅上午睡,是辛月接待了那位副官,承诺等沈司令一醒,便立刻将消息转告给他。
副官不放心,要等,奈何辛月不让,笑容可掬地将他送出了家门。
辛月心中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原谅了沈荣,总之就是原谅了,人生太短,哪来那么多恨。沈荣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她自己也不算是个好女人,两人能在一起,倒也算是皆大欢喜。
辛月将消息整整压了三日。
可沈荣不是傻瓜,辛月再提防,终究还是没能瞒得过他。辛月太了解沈荣,所以当沈荣在盛怒下砸碎了手中的茶杯,碎瓷片溅了辛月满身满脸时,她心里依然是万分平静。
沈荣咬着牙,指尖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耽误了多少事情?”
辛月当然知道,可她不光是司令的太太,同时还是个女人。既然是女人,便做不了圣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丈夫去往前线,进行这场关乎生死的赌博。
于是她像任何一个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妇人一样,拉住沈荣的手,几乎是恳求着说道:“不要去吧?”
他不是喜欢她吗?不是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吗?现在她求他,这样还不行吗?
沈荣仿佛是恍惚了一下子,他紧紧地将辛月望着,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印在骨髓里。
辛月在他长久的沉默中骤然崩溃,孩子似的捂着脸痛哭失声,连沈荣什么时候将在抱在怀里都不知道。沈荣猛地将她搂紧,脸孔埋在她的脖颈深吸一口气,又毫不迟疑地将她松开。
随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沈公馆的玫瑰,在这一夜骤然凋零。
月光落在地上,变成满地的冰水,舀起那一池破碎的玫瑰花,波涛似的涌进辛月的房间。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然而却做着玫瑰般芬芳的梦,梦中沈荣如初见时一般,直直朝她走来,伸出一只手。
“小姐,跳舞吗?”
仿佛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插入书签
这文前小半部分有点像津平,但比津平要现实一些。
每次看到结尾我都是叹气复叹气,如果大家喜欢HE,那么沈司令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