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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已修)
当被押上法场时,秦如岭才觉得一切是那么真实,围观的人或怜悯或讽刺或冷漠或好奇的言语和目光紧紧困住了她。她真真切切地在他们眼里看到了死亡。每一个人都那么陌生,她觉得自己死了也留不下任何东西。她开始害怕,甚至开始怨恨秦如伶和顾惊澜。一个是血肉相连的同胞姐妹,一个是追随多年的君王主上,她或有戏谑,但从没真正做过对不住的事,为什么都要狠心舍弃她?转念一想,原就是自己一时好心惹下的祸事。
一同押上刑场的还有几名死囚,他们人虽未死,但神情呆滞,已和死人没有两样,难道我也是那样吗?
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啊。她苦笑着告诉自己,早该知道,每人的悲苦喜乐,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胡思乱想一通,监斩官走到了面前:“秦侯爷,皇上令我再问你一次。”
“我……”秦如岭本想说我不知道,眼前白色衣角一闪,霍然抬头,竟然看见了风静月,他站在最前方,直直看过来,手紧握在剑柄上。他知道她看见了他,口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能出口。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救她,但势单力薄,怕事败连累师门,祸及家人,因此犹豫不决。
至少,你是想我活的。她在心里说。
监斩官见她说了一个字就闭了嘴,正要催促,秦如岭忽然开口:“我说。但我只能告诉皇上。”
顾惊澜令监斩官问话,也没说过是什么问题,监斩官心知肚明,那必是宫廷隐秘,少知道一分便多一分安全,见她不说,求之不得,一面令属下先去复旨,一面令人送她进宫。
顾惊澜正在书房批折子,见她进来,笑道:“肯说了?”手下仍是写个不停。
“是。”
顾惊澜停下笔,示意她说下去。
“臣不知道。”
顾惊澜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叹道:“直到今日,朕才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
“臣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个卑鄙小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可以把如伶的下落出卖给你,如果我真的知道的话。”秦如岭说话平淡,心中早已是狂风暴雨,大厦将倾。她向来疼爱妹妹,直到行刑前一刻才发现,自己爱她,却也恨她,嫉妒她不必背负易水山庄的责任,能够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可以堂堂正正去爱一个人,可以痛痛快快想走就走。最恨的,还是她不闻不问,忍心用姐姐的性命来赌顾惊澜是否真的下得了手。她嫉妒着,怨恨着,却在最后醒悟,无论嫉妒抑或怨恨,都是自己找的理由:用如伶的下落换回性命而不必愧疚的理由。
顾惊澜像听到了什么奇闻怪谈一般,大笑出声:“如岭,你跟在朕身边已经十几年,朕从不知道,你竟还是个君子。”虽然够不上小人的水平。
“我虽不想当君子,至少不是出卖妹妹的小人。”秦如岭木然站着,你生于皇家,兄弟更胜仇人,又怎么会明白。
“罢了。如岭,你回去吧。”顾惊澜言笑宴宴,不杀她,只因她还有用,“朕把婚期推迟,细细查访如伶下落,还来得及。”
“是。”
秦如岭出宫的时候,和君明玉檫肩而过。君明玉远远就看见了她,刻意躲到一旁。
皇宫中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秦如岭也不愿去看,径自走了。
君明玉从阴影处出来,她远去的背影,依然是坚定如山不可动摇,他忽然对那个秘密起了怀疑:秦如岭,怎么会是女子?这时,内监催了:“皇上还等着呢。”
君明玉站在台阶下,一名内监进去通报,隐隐听得个“宣”字,那内监一步一步退到门口,方才转身走过来:“陛下叫你进去。”他心乱如麻,连自己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醒悟过来时,已经跪了下去:“草民叩见陛下。”
顾惊澜恰好看到两江总督陈绪的密折,陈绪在折子上说,君明玉向他提起,秦如岭原是女子,讶异至极,说:“平身。”他对秦如岭多有不满,正有意重用君明玉,才让陈绪和他结亲,如今看来,这个君明玉只怕不简单。又回想与秦如岭相处的点点滴滴,少时一起读书习武,尚看不出性别,年纪大时,秦如岭多在江湖中周旋,见得已经较少了。而青州一行……如岭死活不肯上刑部挨鞭子,他心中有了决断,面上仍是淡淡的,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你跟陈绪说,秦如岭原是女子。”
“是。”
顾惊澜随口问:“你如何知道?”
君明玉早想好了托词:“草民与他原是旧识,半年前一齐在扬州喝酒,她喝多了,草民扶了她一把,无意中碰到她胸口才知道的。”
顾惊澜“嗯”了一声,微笑道:“你告诉朕这些,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向皇上证明草民的忠诚。事无巨细,草民决不欺瞒皇上半点。”
顾惊澜抚掌笑道:“君卿果然有忠君爱国之心。”好好将君明玉夸奖了一番,赐了柄宝剑,又说:“今后你有什么折子,不妨交给陈绪,叫他一齐递进来。”君明玉大喜,谢了恩,便告辞出去。
“退下吧。”顾惊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君明玉由内监领着去远了,他方举着杯子笑出了声,如岭如岭,你身为女子,竟敢调戏我,究竟算是谁吃了亏呢。笑了半晌,他放下茶杯,将陈绪的折子看完,陈绪又说君明玉之妹早有了心上人,不愿棒打鸳鸯。他冷冷一笑,陈绪这老狐狸,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怕君小姐同那男子做出了事,给他儿子戴了绿帽子,提笔给驳了回去。写完了,又想起君明玉,还是太心急了啊。
秦如岭袭有爵位,原不是什么秘密。但她暗中为朝廷办事却没几个人知道。君明玉一面奏禀秦如岭的身份,一面向朝廷投诚,显然是知道了内情。其中也不乏要挟之意,此事一旦传开,秦如岭在江湖中会威信大失,再也控制不了局面。他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呢。
当日在青州,秦如伶听从君明玉的计谋,改成男装,大摇大摆去嫖妓,君明玉易了容,到那家妓院惹事闹场,大大打了一架,秦如伶趁四下里乱成一团,躲过探子的耳目,悄悄走了。
君明玉随后脱身,两人一早出了青州城,准备南下。君明玉临时接到消息,令他十七进宫面圣,他舍不得错过良机,让秦如伶戴上人皮面具,一同进京。
秦如伶怕露出行止,少于外出,他先看到了贴的告示,难免起了私心,一来,他决不愿如伶为了姐姐进宫侍君,二来,秦如岭死了,他正可取而代之,反正杀秦如岭的不是他,将来事情拆穿,他只要推了不知,如伶也会相信。
因此,他只哄着如伶不让她出门。到了十七那天,他终不放心,提前出门去观刑,果真见秦如岭临时被赦,进宫去了。他虽然对秦如伶一往情深,毕竟满腔野心,经营多年,不愿放弃。
秦如岭太强,令他反而忽视了顾惊澜,以为今上深居皇宫,不解江湖事,一应全靠属下操持,到见了面,顾惊澜举止平和,丝毫没有君王的肃杀威严,竟起了轻视之心。而顾惊澜也如他所愿,毫不疑心,还十分赞赏器重。他出宫后,心情喜悦,径直回客栈去找秦如伶,谁知秦如伶踪影全无。
君明玉走后,秦如伶独坐无趣,便留神听外边说话,秦如岭太过有名,因此谈到的多是今日处斩一事。秦如伶焦急之下,赶去刑场,但秦如岭已被送进宫里,无可奈何之下,她回了易水山庄,去问管家秦方。
秦方答得毫不客气:“自然是为了小姐。小姐抗旨不遵,本该满门抄斩,皇上已是手下留情呢。”
秦如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才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哥哥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我实在放心不下。”
秦方在易水山庄三十多年,有时比两个年轻的主子更有威信,说话也直来直去:“一时之间,庄主的性命倒还不妨,若是小姐还要逃婚,就难说得很了。”
秦如岭低着头,轻声道:“我总觉着,皇上想娶的,并不是我。”
秦方于她姐妹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是说……”笑了笑,“你想告诉皇上,拿庄主的性命去赌皇上看中的究竟是谁?”
“不是。”秦如伶连忙辩驳,“我也是为她着想,一辈子这样,总不是办法。”
秦方冷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啊。”
秦如伶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
两人僵持之际,秦如岭回来了,秦方叫道:“庄主,小姐回来啦。”
秦如岭淡淡道:“原来你回来啦。”
“哥,是我不好,我今天才听说你的事。”秦如伶抢先道歉,姐姐素来疼爱她,生会儿气就好了。
秦如岭道:“过去的事,就别说了。”往后堂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如伶,皇上将婚期订在十九,看来是不会改了,你准备一下吧。”
“哥。”如伶的声音里有着哀求。秦如岭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秦叔,派人看着她。”不愿看到如伶脸上的失望,她快步离开。
如伶如伶,既然你自投罗网,就怪不得我了。
秦如伶武功不过尔尔,秦方令三名武功较高的家人守着,就忙着操办婚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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