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先生

　　他们去小教堂看独立歌剧演员的经典选段。教堂的穹顶上有连幅圣经故事。
　　诺德年轻时常常跟K半夜在大街上到处走，然后去彻夜营业的小咖啡馆喝一杯黑咖啡，

　　第二天上工照样有神。有时候运气不好，走得累了也遇不到一家没关门的店。K曾经试过

　　半夜敲门，狂拍一通，在周围人报警之前逃跑。但现在有亚德里恩在，K摆出一副“正经

　　”模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每每开口就是教训的语气，甚至为了凸显角色还带了一副

　　平光黑框眼镜。诺德难得见K这么开心，觉得还在亚德里恩忍受范围之内就不开口戳破。

　　那些宣传的铺天盖地的时装展，三人都兴趣缺缺。虽然现在的巴黎到处都是帅男靓女

　　。亚德里恩试图了解K到底多有能量，故意在一群街拍者面前走过。很好，没有一个人敢

　　把镜头瞄准他。
　　K也曾出席过一些他喜欢的设计师的展览，但每次他一出现就立刻成为话题，欣赏时装

　　的人反而被挤到一边。次数一多，就不去了。大多是在开场前找一些媒体界的朋友帮忙

　　造造势。
　　亚德里恩纯粹是不喜欢。私底下，诺德见到过他穿夏威夷衬衣短裤拖鞋的模样，深知

　　这个外人眼中的大明星、时尚潮人有多不修边幅。在英国，他是某些小报口中的“邋遢

　　大叔”。在潮都巴黎，亚德里恩数次出门都穿着很居家。K笑话道：牌子很大，太混搭，

　　好像是把所有衣服里最丑的都披在身上。

　　而诺德不去看的原因只有一个：熟人太多。不是什么互相喜欢的熟人。他做模特时年

　　龄小，为人耿介不很圆滑，加上K，二人的敌人不少，朋友不多。而且，年龄渐长，有了

　　固定的牌子，有了固定的搭配，不用象年轻人一样一头扎进花花时尚界，从菜鸟步步升

　　级为潮人。他经历过那个时期，也出落得脱胎换骨，但从不为此骄傲。

　　巴黎，如果离开那个圈子，对于他就是一个陌生人组成的城市。读书的时候，他就发

　　现了这个事实。早起早睡，学习考试，参加各个班级讨论，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普通的生

　　活，跟模特圈的时差立即拉大，距离也像是从南极到北极，没有交叉的可能。

　　不过，某几个设计师的秀还是要去看的。三个人乖乖坐在第一排，看巴黎最大牌的设

　　计师的私人秀。对外公开发布的高级定制结束后，设计师不过瘾，又临时搞了个“朋友

　　的衣服”的大PARTY。三人均是座上宾。
　　亚德里恩对诺德也接到一份专门的邀请函，还是设计师手写的，感到不可思议。K不顾

　　诺德眼色直言：在巴黎，诺德即使离开，他的身份也还在。

　　除去几次不经意间的交流，诺德没在亚德里恩跟前透露过他担任模特时的境况。亚德

　　里恩很好奇，也曾通过朋友打听，也上网搜索过以前的照片。流出来的资讯很少。一方

　　面是诺德自身的原因，他不是爱炫的人；一方面，绝对跟K的大力控制有关。
　　没有套话，没有委婉，亚德里恩直接了当地询问K：诺德以前是什么样的。

　　K领他去他私人的书房。70平左右的面积，竖立着几排书架。像市立图书馆的格局。
　　曾经的经纪人随手一指某个比较靠后的书架：那些都是。

　　这是被震撼的经历。照片数量不多，甚至比不上某些明星一年拍摄的写真数量。但，

　　都是精品。
　　摄影师、设计师、服装款式，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而被这些人选中的诺德，可以想见

　　彼时的辉煌。

　　年轻，消瘦，嘴唇常常抿着，即使是笑容也带着漫不经心。有些镜头下开怀大笑，有

　　些则忧郁落拓。
　　彼时，模特的地位不高，被认为是服装的附属品，加上从业人员素养问题，有许多沦

　　为情人、金丝雀。即使有某几位执牛耳的标杆人物，但坊间依旧存在巨大偏见。年轻的

　　诺德，面对如斯的行业大环境，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也因此获得一些设计师、摄影师、

　　同行等的犹如两极分化般的不同观感：欣赏或鄙夷。
　　有一位摄影大师，专攻□□，特别是“没有遮挡的人体”。他的很多作品，不管

　　多大牌的明星，无一例外都是“无遮”。虽然拍摄的极美，但毁誉参半。
　　亚德里恩曾经受邀为知名杂志拍摄封面，摄影师就是那一位。几经协商，还是拗不过

　　大师的要求，衬衣大开。虽然事后被赞很有韵味，但一直心里不很舒服。
　　而，他的助理，有一组照片，衣着整齐，出自大师之手。

　　亚德里恩问K：诺德没被···要求···吗？
　　K懒懒的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嗤笑：那个老头子拍完就后悔了，让我们不要把照片泄露

　　出去，还说什么，这么多年诺德是唯一一个可以穿上衣服的文明人。
　　所以，亚德里恩不自觉的抚摸着照片中诺德的轮廓，彼时年轻的助理露出狡黠而又明

　　朗的笑容。

　　还有一张照片。诺德和上世纪一位著名的模特缇娜的合影。黑白照片的样式，缇娜手

　　持黑伞回眸浅笑，诺德挽着她的手，低头注视那位身世怜人的女性。缇娜身上穿的黑色

　　风衣看似简单，实际上是著名斜裁大师的手工作品，已经不再流通，件件都被私人卖家

　　珍重收藏。而缇娜留下的服装至今还收藏在伦敦服装设计学院的博物馆中，轻易不向外

　　人展示。亚德里恩曾经陪某位前女友参加过缇娜的服装展示会。每一件都是让懂行的人

　　忍不住惊呼的精品。
　　诺德在照片里被模糊处理，隐在雨雾中。他的存在似乎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世间男子

　　对缇娜的怜惜与不舍。也可以从画面中把诺德抹去，可是那样一来，笑靥浅淡的缇娜单

　　薄的身影就太令人难过了。
　　推算一下时间，正好是她即将离世前的岁月。
　　K从亚德里恩手里抽出那张照片，淡淡道：这就是缇娜临终前最后一张艺术照片。

　　还有一些私人照片，亚德里恩事前请示诺德可不可以看。助理先生忙着把蔷薇的种子

　　撒在篱笆下，随口回答：好的。

　　大多都是聚会的照片。各种等级。有化妆舞会、时尚大趴、友人聚会。亚德里恩去过

　　诺德的公寓，那里只有些与工作有关的资料图片。很明显，诺德把K这里当做家。他的辉

　　煌生涯的见证，他亲手布置的房间，无一不昭示这一事实。

　　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没有一张诺德做模特之前的照片，没有诺德跟父母的合影，没

　　有那些圣诞节万圣节家人聚会的场面。一张都没有。
　　亚德里恩就此问题专门询问了K。

　　K回答：哦，你发现了，以后再说。就此把话题完全略过。亚德里恩觉得自己触及到某

　　些秘密领域，没有再追问。

　　虽然共享了这些关于诺德的事情，但K还是没有跟他缓和关系的意思。时时不忘揪着亚

　　德里恩的小辫子不放。
　　艾普丽几次打来电话欲前来，都被亚德里恩三言两语托辞掉。K在一旁听着，屡屡耻笑

　　。他说：我当年去夜店，男朋友绝对不会怀疑什么。

　　为了参加设计师的私人趴，K带两人去常去的店里拿服装。银灰、藏蓝、条纹。亚德里

　　恩试过之后大加赞叹，询问设计师名号，坚持要与设计师见一面。
　　诺德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K骄傲的转过身对店员说：下次这个人来，打八折。他第一次夸奖亚德里恩：眼光不错

　　。随即又打击：是跟诺德学的吧。
　　亚德里恩几经折磨，心理素质大涨，坦然回答：诺德对我帮助良多。

　　聚会并无新意。喝酒狂欢。社交应酬。亚德里恩拒绝了几位女士或直白或婉转的约会

　　邀请，有点微醺，挂在诺德肩上，等着回去。
　　K只觉得扎眼，他一把拍开亚德里恩的手，揽过诺德，眼风飕飕扫过亚德里恩的脖子：

　　喝醉了不要趁机动手动脚啊。
　　亚德里恩借酒壮胆，干脆整个躺倒在诺德怀里。K看到诺德温柔的眼波，心中感叹，不

　　再出声。

　　亚德里恩很郁闷。虽然玩得愉快，逛得开心。他本来想用“父母在等我”的借口赶紧

　　离开，但妈妈久居法国，近年来完全抛弃英国式的含蓄，热情奔放都不足以完全形容。

　　她跟诺德其实早有联系，有时候还要通过这位“忠心耿耿”的助理才能找到自己的儿子

　　。诺德一副老实样，话不多但能逗她开心。这几年收到的各种礼物，十分合心合意，虽

　　然打着亚德里恩的旗号，但她心知肚明，都是诺德的眼光。
　　所以，在亚德里恩透露要她发话“救儿子离苦海”的时候，她明智的表示听不懂，并

　　坚持要诺德接电话。亚德里恩跟母亲通电话，只说了不到十句话。之后，他就坐在沙发

　　上看电视，电视剧演完一集，那两个人还没聊完，话题已经转到——“亚德里恩不喜欢

　　的十大食物”之类。
　　亚德里恩觉得在母亲心中，诺德的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他。他跟父亲笑闹着诉苦，谁

　　知被老头出卖。母亲隔日打电话来安慰几句，敷衍几句就又跟诺德煲电话粥。

　　帕特里克出差即将结束，给爱人送来大捧玫瑰。明眼人都看出这是要请客人们识相点

　　，在主人回来之前离开，不要打扰二人世界。
　　K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过了两周。他在客厅哇哇大叫：我都没疯玩呢？！
　　亚德里恩心中嘀咕：谁让您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跟我斗嘴上了。

　　帕特里克对K的偶尔疯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初，他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有好事者

　　把K在夜店醉酒狂欢的视频照片送给他，然后，直接进了粉碎机。帕特里克相信自己的爱

　　人，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一次，当诺德稍稍透露他们要“耍一把”的时候，帕特里克只说了一句话：好的。
　　一锤定音。
　　K欣喜若狂的撩拨了亚德里恩跟他一起去。

　　K的活动范围，近年来愈发围绕家庭展开，他的内心，据其原话称“有千万匹马在奔腾

　　”。亚德里恩难得的体验了一把闷在家里的家居生活，但忍不住原形毕露。

　　他们打赌去巴黎最有名的夜店比谁钓到的人多，不论男女。

　　Abigale，意为“欢乐之本”，鱼龙混杂的地方，不管什么性向都能找到合适的一夜情

　　对象。它最初是一群来自异国的变性人聚会的地方。那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探路者

　　”逃离故土来到梦中的“自由之乡”巴黎，希望可以赚足钱进行更彻底的变性手术。结

　　果可想而知，大都惨淡收场。但它的名声却远扬各地，几经倒手，现已成为巴黎最奢靡

　　的夜店场所。
　　诺德不放心那两个聚到一起就重返青春期的男人，只能一路作陪。那两个男人还有一

　　点理智，知道换装打扮，掩盖了一些真实面容。K翻出多年前的衣服，竟还能穿上，足以

　　证明他的身材多年来保持得有多好。亚德里恩开局就小输一把——他的身材多次走形，

　　小报照片证据十足。

　　K和亚德里恩又杠上了。
　　诺德坐在吧台前，独自啜饮一杯清淡的酒，时不时抬头看那两个打扮“骚包”，使出

　　浑身解数的男人。
　　一个间或伸出“丁香小舌”舔一舔酒杯边缘，于是一个被迷得熏熏然的男人就凑上去

　　，然后被三言两语打发掉。
　　一个移动视线，偶尔与某个女士四言相对，眯眯眼，露出迷死人的温柔笑容，于是那

　　位可怜的女士就鼓足勇气去搭讪，然后被短短数语迷惑，留下私人号码。
　　诺德可以想象后续。K身边的隐身保镖会向大老板详细汇报。亚德里恩会在一堆电话号

　　码里挑一个最顺眼的联系。
　　后果，K签下更多的“不平等条约”，亚德里恩会被善妒的艾普丽念叨许久甚至大骂出

　　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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