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先生

　　诺德本来是做模特的。青春饭吃到25岁，经纪人K说，趁还年轻，找个退路吧。
　　他一向最乖，也知道这一年来的代言大幅减少。手头也攒下十几万，节省点还能过好几年。
　　不久之后，在K的推荐下去了一所商业学院。周围的学生都是20出头，血气方刚。有的觉得他面熟，凑上来打探。诺德只说做过平面模特。整个巴黎，做平面模特的人多了，随便一个长得不错的人都说做过平面模特。他也低调，穿着打扮花销住宿，都跟普通学生一样。渐渐地，就只当他是诺德。
　　有几个淘气的叫他“老爹”。因为他年龄稍长，行事稳重。谁叫都应，就成了固定外号。
　　商学院的学业繁重，当年上完高中就被挖掘做模特，如今再次捡起课本，一切重头来过。
　　图书管里彻夜通宵都是家常便饭。诺德在模特界不是什么好强的人，但在学校，许多人都知道那个“学起来不要命的老爹”。
　　因此，一年后，K提出解除合约，诺德爽快答应。
　　虽然可以修够学分提前毕业，但诺德实在喜欢学校的气氛，一直上足四年。第四年，他选修了许多课程，甚至连给学分不多的烹饪课都上，就是为了不让学分一下子修完。除此之外，这四年还陆陆续续上了很多课程，什么甜点制作、家务料理等等。
　　在一众女生中间，诺德认真制作甜品的身影十分突出。裁补缝纫课的帕尔拉小姐在课程结束后赠送给他一套十分昂贵的针线工具，原因是“自从他来了之后，上座率节节攀升，不用担心这门课被裁掉”。
　　诺德交了一个在分组讨论中熟识的女生做女朋友，叫做桑蒂。二人的照片被发到校园网上，还被提名“校园最佳情侣”。
　　桑蒂不介意他的年龄，却对他的随遇而安颇有微词。她是勤奋上进的时尚女性，年轻漂亮，以后的机会会有许多。每次吵架，诺德都很包容应对她所有的出言不逊。他想，我年轻的时候，如果能这样想什么就说什么该有多好。他的态度，说是包容，毋庸说是对当年不曾叛逆的遗憾。
　　桑蒂却对他的这种态度十分受用。
　　最后，教授开口提出邀请诺德做他的研究生。诺德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回答“NO”。
　　学了那么多纸上谈兵的东西，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自己的本事多大，行业的水有多深。
　　桑蒂的姐姐赫莉在英国。桑蒂把简历投给英国的国际贸易ADAS公司，竟然被录取。她希望诺德也去英国。
　　诺德没有推脱。他总是抱有尝试的态度。他想的是，如果去了英国，我们的感情是否会有不同的发展。
　　在模特界多年，总会认识全球各地的人。K在英国做过，经由K，诺德在一家经纪公司ENY找到职位。
　　三月份，两个人到了伦敦。
　　诺德曾听人说过这样一段话：你无论花费多久的时间在伦敦这个地方，也不会觉得多。
　　在赫莉的陪同下，三人去了一些景点，大本钟、博物馆、伦敦塔、蜡像馆等等。先走马观花的看了看，等以后有时间再慢慢逛。
　　赫莉有一个神出鬼没的男朋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桑蒂几次说要见一下准姐夫，都被赫莉用“他很忙”来推脱。
　　次次如此，桑蒂在诺德面前抱怨：快要订婚了，还没见到家人，那个男的是有多忙？！
　　对于这样的抱怨，诺德耸耸肩表示无奈。他总不能在没见面之前就下判断。要想跟桑蒂走下去，就不能开罪以后的盟友。
　　四月份，桑蒂和诺德都开始工作。
　　桑蒂在市场营销部做得很辛苦，天天加班。又因为女性的身份，在办公室男性居多的环境里，不见硝烟的被轻视了多次。
　　相比之下，诺德清闲得多。刚开始在库房跑腿。说是库房，实际上是储存衣服的地方。各种品牌的最新季、最经典的服饰，应有尽有。价值自然不菲。库房的主管，也曾经是业内人士，眼光挑剔，为人势利。每有新衣，总让当红艺人先试。其实这一条也无可厚非。但公司里的一些小艺人来借衣服出席活动，往往要被刁难半天。
　　诺德曾听他直斥一个女艺人：这不是你配穿的衣服！
　　女艺人低头拭泪，又被骂：做作！做给谁看！
　　周围人来人往，无一人出声。
　　诺德倒了一杯咖啡，凑上前去递到主管手里，轻声说：主管，李德兰那边来电话要那件阿玛尼的西装。
　　李德兰的助理确实打了电话，不过没那么急。但想必早点送去会更好。
　　李德兰是公司里最有资历的经纪人，手下明星大牌无数。主管对他巴结奉承，无所不用其极。
　　一听李德兰要求，主管立即叫人去拿，却仍不放过那个小明星：你不是号称潮人，自己去G库拿衣服，可不要说我没给你！
　　G库，是一些被穿过许多次有些残破的衣服，又被人叫做“垃圾桶”。
　　女生垂着头走了。
　　诺德又忙了一会儿，见主管进了办公室，借口出去抽支烟，趁人不注意去了G库。
　　女生正在一堆杂乱的衣服中痛哭，听见脚步声，连忙转身拭去泪水。
　　我记得这里有一件机车皮衣，不知道放在哪了。诺德柔声说道。就是袖口有点磨损。
　　他在衣服堆里翻来找去，最后叹道，找不到了，估计不在这里。
　　当季流行，正是古董衫新穿法。袖口磨损，又贴合一点颓废风潮。里面加一件雪纺裙，便可上街拍照。
　　女生眼前一亮，抬头只见那件皮衣挂在眼前。她回头想要说声感谢，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今年新到的Jean Paul Gaultier 衬衣领口大开，脖颈以下，肚脐以上呈“V”装，将将遮住女生的胸部。但是实在是吸引眼球，同时预定的女艺人便有四个。如今只有三件到货。四个女艺人的助理一字排开，吵闹了半天，要不是怕新衣不经摸，早就上来疯抢。
　　诺德脑补了一番手持AK-47一通狂扫的画面，心情恢复许多。他知道这不是讲什么“先来后到”的时刻。身边同事早就躲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所有人。
　　诺德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K曾经专门找人训练过他的一言一行。如今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暧昧无比。四个助理顿时记起自己是女人的事实，无比一致的停止争吵。有一位甚至抚弄了下头发。
　　将其中一位助理请到旁边，诺德微笑道：Ada，我听说顾迪佳明天的慈善拍卖，公爵夫妇也有出席。
　　Ada服务的女艺人正跟公爵家的二公子打得火热，甚至有暗示会在近期订婚。而公爵夫妇以保守出名。公爵夫人的名言是：淑女在露出牙齿前都要考虑再三。
　　Ada皱眉，但仍有点怀疑：可是我们没有得到消息。
　　诺德再接再厉：公爵夫妇的管家今天去跟保全公司讨论慈善捐助的油画保护事宜。
　　在保全公司任职的大学好友昨晚一起喝酒的时候抱怨那个管家架子太大，颐指气使，让人生不出一点好感。
　　在Ada发问之前，诺的解释道：也许他们想近距离了解一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Ada从容而去。她没有问消息的来源。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谁都有那么一两个好友，谁都能把握一些秘密。
　　今天的危机解除。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午餐时间，诺德去街角的印度餐厅要了一份咖喱鸡饭。
　　身着雪纺裙，搭配马丁靴、机车皮衣的帅气女生轻轻巧巧地坐上他身旁的高脚椅，打了一个响指。
　　再不注意就是瞎子了。诺德无奈地抬起头，怎么了，小姐？
　　多谢。女生扬眉笑道，今晚请你喝酒，来不来？
　　诺德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喝口水，才回答，今晚要去陪女友。
　　那，等你不陪女友的时候，我们——
　　目前没有不陪女友的时候。诺德正色道。他在心里狠抽自己几下，让你心软！看吧，惹了麻烦！
　　女生仍不死心，她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的，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诺德打断——对不起，小姐，我要回去工作了。
　　诺德的身影走出餐厅，没有回头。
　　女生有些下不来台，幸好中午吃饭的人多。她轻声骂道，木头人！
　　下午跑腿的事情不多，挨到5点，诺德跟所有人说再见之后，加快速度冲出公司。
　　今天，不仅要去见那位未来的姐夫，还要一并见到桑蒂的父母。
　　他挑选了式样保守的西服，藏蓝色，头发梳起，戴金丝框眼镜，力图展现自己精英的一面。
　　早就挑选好礼物，送给未来岳母的是Hermes的丝巾和一束新鲜的百合花，送给未来岳父的是Bomsma琴酒。虽然最近来自孟买的蓝宝石琴酒很受大众追捧，但诺德觉得，一位严谨的大学教授，可能更喜欢有悠久历史的荷兰琴酒。
　　约好在金丝雀码头区的Canteen餐厅，晚上8点。虽然知道可以踩着点去，但诺德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桑蒂直接从公司到餐厅，赫莉和她的未婚夫大概会准时到。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桑蒂作为最终选择，她好强争胜。但是，一起在英国这段时间，不管前一天晚上加班到几点，第二天早上她都会起床做早饭。偶尔有假期，两个人一起出街扫货，她会考虑去便宜的商家。
　　这些小细节让他觉得，可以一直走下去，细水长流，可以偕老了。
　　他从小就期待这样一份感情。慢慢相处熟识，相爱相知，白头偕老。在巴黎时，K总拿这个嘲笑他。身边的人悲欢离合、来来往往，总没有长久的。如今，脱离了模特界，离开了巴黎，虽然伦敦的天气总是阴雨，他从这份感情中体会到一点温度。
　　他觉得今晚，见了桑蒂的父母之后，他可以打电话告诉母亲寄来那只家传的戒指了。
　　桑蒂也到了，一脸疲惫。诺德坐到她旁边，用手指按压她的头部。桑蒂解释道，爸妈的车子堵在路上，会晚一点到。
　　哦。诺德漫不经心的回答。落地窗外，有许多黑色的车子停留。车子的样式、车子外走走停停的人，有几个人迅速跑到餐厅门口跟门童交谈。
　　今天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诺德很疑惑，怎么门口都是狗仔？
　　你说什么？！桑蒂正舒服的昏昏沉沉得要睡，一听到“狗仔”，立刻惊醒。她顺着诺德的指引看向窗外，果然，有的狗仔已经拿出相机在拍。
　　她打给赫莉。声音压得很低。诺德只听到模模糊糊糊的几个单词。似乎是告知这边的情况，让人不要来。
　　也许，他的未来姐夫是个大人物？诺德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是，这几个月的蛛丝马迹，比如他总是很忙，常去国外，老是不方便见面，问桑蒂或者赫莉他的事情，总是得到虚虚实实的回答，今天又有这么多记者。
　　等诺德回过神，桑蒂已经打完电话。她微笑道，他们说要公开，等吃完饭我们一起出去，狗仔会问问题，不用管。
　　那天晚上，诺德第一次亲眼见到亚德里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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