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一次写短篇,第一次用第一人称,水平不高,此为尝试。
百合向,不喜误入,错入就退出,以免不必要的事。
内容标签: 江湖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风,玉露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个女子的故事。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569   总书评数:3 当前被收藏数:5 文章积分:490,80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百合-架空历史-武侠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解剑煮酒
    之 短篇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9988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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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露吟

作者:苏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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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露


      我叫玉露。
      武林名门玉家的大小姐。
      鎏金炉,沉水香,青烟袅袅。
      我坐在梨花凳上,鼻息间满是这股清香,却仍是难以安枕。伸手挑了挑灯芯,烛火随风摇曳,昏黄的光迷蒙了我的眼。
      我暗暗的想,我确实已好久未曾安枕入眠过了。正犹自入神时,晚风帘动,一个纤细的身影轻悄悄的落到屋子里,烛火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定睛看去,竟是一个女子,一个身上满是血污的女子。
      我心下登时不由得一紧,紧盯着她身上的鲜血,浑身竟不禁颤抖起来。
      血,这么多的血,流遍了那个人的身上,静静地淌,缓缓的流,宛如致命的毒蛇一般缠绕在身上。
      “看来我这般模样深夜来访,着实唐突佳人了。”她看了眼自己那身已经被血染尽的衣服,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歉意的微笑,“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换套衣衫了。”
      闻言,我这才缓过神来,微蹙起眉,正欲开口言语。却听到她忽地低声说了一句:“我要晕了!”音犹未落,只闻“咚”的一声,她就这么一头栽倒在地。
      我怔怔的看着她,良久,才决定走过去将她的身子扶起。她的身子比我预料的还要瘦削,还要轻。我甚至怀疑,像她这般纤细的身子是如何流出这么多血的?我将她扶到我的床榻上,开始伸手去解她身上的衣带。
      我不能去叫人,因为我觉得任何人见到她这幅模样,只怕都要当场晕倒。
      当然,除我之外。
      因为,这已不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鲜血了。当年,也有一个人浑身是血的躺在我的面前,但我并未去救那个人,只因我救不了。
      人活在世,凡事自有定数,人死,自然谁也拦不住。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救活她,一定。
      起初,我的手颤抖的很厉害。她的衣带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原本的青色衣衫皆已变成黑色。我轻轻掀开她的衣衫,心头却不禁一震。
      这是怎样残破的一具身体!
      在这具身体上,除了新添的伤口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不下百余道旧伤。而就在这些旧伤之中,有一道伤疤最为明显。
      那道伤疤正在她的心口上,呈星形,长约四寸。
      我又抬眼去看她那苍白的脸庞,心中却变得复杂难言。我是武林世家的小姐,即使不行走江湖,却也知晓这种诡异的伤是由江湖上最阴狠的武器丧门星所致。这是一种奇特的武器,表面长满倒刺,当它刺穿人身之时,它的倒刺不仅会使伤口难以愈合,更会使刺中之人变得犹如被万蚁噬咬一般,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丧门之星,人逢丧命。
      如此重的伤,她本不应活着的。但是,为何,为何她竟能活下来?究竟是何种理由令她最后硬是挨住了这致命一伤。
      她的伤真的很重,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施用了各种收藏来的灵丹妙药,才把她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待了十日,她终于苏醒过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我饿了。”
      我把桌上早已备好的饭菜端到她的面前,果真是饿了十日,不过半晌,她便把饭菜风卷残云般的一扫而光。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抬起头来,那双眸子里满是笑意:“是你救了我。”
      我点了点头,打算把我早已思量已久的一件事对她直言坦白,道:“是我救了你。为了救你,我用了很多名贵药材,一共值白银三千两,你打算何时还给我?”
      闻言,她怔了片刻,忽又冲我眨了眨眼,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道:“可是我身上的钱都在被仇家追杀的途中花光了。”说着,又感慨长叹一声:“三千两白银啊,我从不知道原来我的命也是可以这般值钱的。”
      我低下头,也跟着她在心里长叹一声,如我所料,我就知晓这个人根本还不上我花掉的那三千两白银。
      正这般思量着,方又听见她轻声笑了一声,道:“好吧好吧,不如这样吧。我把我的命抵给你。从此我的这条命,就为你所用,你说这样好不好?”
      我蓦然抬眼,却发现此时她也正盯着我,黑瞳如墨,深不见底。原本平静的心不知怎地倏忽起了波澜,我转身离开床榻,打算不再理会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驻足,良久,缓缓道:“玉露。”
      又闻她的笑声,笑声清朗欢快,让人根本听不出她竟是一个昨日还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她就是带着这种欢快的笑声,对我说出了她的名字。
      “真巧,我叫金风。”
      不错,真的很巧。
      她叫金风,我名玉露。
      金风玉露,难得相逢。

      我与金风很快变熟悉了。不,确切而言,是她一直在跟我说她在江湖上的种种事迹,我熟悉她,她却并未了解过我。
      我知道她是大漠第一游侠,斩过恶人之首,剿过盗匪之寨,饮过豺狼之血。
      我知道是她到过很多地方,足遍大江南北,四方天涯,皆有她走过的路。
      我还知道,她最喜欢的是金秋时节,她说她的名字便是金秋之意。
      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最想知道的。我真正的想知道的,是她究竟怎样从丧门星下活下来的,这是我最大的疑问。
      终于,在一个夜里,我忍不住问了起来。她闻言,沉默了半晌,良久才道:“因为我还不能死,在遇到我想见到的那个人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原来,原来她这么想活下去,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之人。
      明明初秋之夜并不是似夏夜那般炎热难耐,但我心里却忽生出几分烦躁。我转身推开格窗,从窗外吹来几丝凉爽的风,屋檐鳞次栉比,从每一户人家里都透出了灯火,带着那么几分融融暖意,璀璨着这清冷之夜。
      一股锥心之痛忽地从身体里蔓延开来,泪水霎时涌上了我的眼角,迷蒙了我的视线。
      略带薄茧的手抚上了我的脸庞,我转头看她,她的眸色渐深,深邃的看着我,她道:“不要哭,玉露。”
      我正欲开口言语,忽觉腰间一紧,只不过转瞬之间,身子便已在几丈的悬空之处。纵是我平日里冷静自矜,此时也不由得惊呼一声,搂紧了身边这个罪魁祸首的腰,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四周。
      “傻瓜,怎地不睁开眼看看?”她轻笑道。
      我拼命摇头,连忙把眼睛闭的更紧了,呵斥道:“你不赶快把我放下来!”
      她淡淡的“哦”了一声,笑出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二,三,我放手啦!”
      我只觉腰间的那只手忽然便松开了,身子陡然落下,不由得大呼一声:“金风,你这混……”话音未落,又觉腰间一紧,我听见她欢快的笑声,带着几分轻狂。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懊恼,伸手往她腰际拧去。
      只听她痛的闷哼一声,身子一软。这次,我与她一同从空中坠落下去。夜风在我耳畔呼啸而过,我猜我一定会摔死的。孰知,有一双手臂自下而上紧紧的抱住我的身体与头,我掉到了她的身上。然后身子就开始不停的顺着斜坡翻滚,直至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才稳稳的停住。
      我静静的蜷缩在她的怀里,只觉头晕目眩,四肢都疼痛不已。我想,金风一定比我更疼,然而,她却依旧没动。
      她的怀抱并不宽广,甚至身子有些瘦弱。但是那双手臂却依旧紧紧的抱着我,温暖至极,温柔至极。
      “真好看。”她低声说道。
      我从她的怀里缓缓探出头,看见她平躺在草地上紧紧抱着我,眼睛直直的望着天空。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在如墨般广阔天空的衬托下,繁星闪耀,绽放出璀璨的光。
      夜凉如水,晚风习习。周围有不知名的小虫在低鸣,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青草香,一切静谧而又美好。
      我与她,就这样望着天空中的繁星,久久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她的伤就完全痊愈了,只是那些疤痕,却怎么也痊愈不了了。
      她的伤痊愈后,就离开了我的住处。只是,时不时的还是会跑来找我。有时,是找我与她吃一顿饭,喝一壶酒,下一盘棋,抑或是让我为她弹一曲琴。
      只是,我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丝芥蒂。
      我弹琴的时候会很专注,她总是会听得很专注。一曲终了,她对我道:“玉露,你专注的神情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嘣”的一声,琴弦竟不知怎地断了。我看着手指上不断渗出的鲜血,将受伤的手藏在云袖下,紧握成拳。冷声道:“你究竟要到何时才离开?”
      她歪着头冲着我笑,道:“你希望我离开?”
      我冷冷的看着她:“我怕我给你走得太近,吃饭都要被别人下毒算计。”
      她依旧再笑,说实话,我实在讨厌她那副对我了若指掌的模样,不由声音又冷了几分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在笑,玉露,你已经钟情于我了。”
      闻言,我嗤笑一声: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也真亏得你能够道出口,别忘了你是个女子,你有何资格来让我钟情于你?”
      闻言,她的眼眸登时暗了几分,淡淡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子,所以我就没有资格吗?那男子呢?男子就有资格让你去钟情于他?”
      我不再言语。
      她走到我的身前,又淡淡道:“回答我,玉露。”语气里竟带着隐隐的执着。
      我垂下眼,不想再去看她的眸子。孰知,她用一只手突然抬起我的下颚,低头冲我吻了下来。
      她的吻,带着三分的温柔,与七分的执拗。
      我想我的大脑一定是上次落到山坡之时,遭到重击了,所以才会跟她这样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我想我一定是没有人陪伴我,太孤独了,所以才未推开她。
      我想我一定是好久未曾安枕入眠,太痛苦了,所以才会回应她。
      我想,我一定是着了魔,所以才会听见有一个诱惑般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呢喃。
      那个声音说:“我喜欢你,玉露。”
      那个瞬间,我似乎已经等到我所想要的答案。

      日复一日,金秋已至,她约我至枫园。
      一切准备妥当,当我将最后一支风头钗插入发间,指尖竟是微微颤抖着的。我看着铜镜里精心成妆的清丽面容,心中竟有几分欢喜,几分忐忑。
      枫园红枫似火,明艳多情。但细瞧之下,却又觉得明艳至哀,多情至伤。
      她那么就站在枫树下,横笛于唇,枫叶纷飞,悠扬婉转的笛声随风荡漾千里。一曲终了,她放下笛子,对我笑道:“好听吗?”
      我点了点头。
      她低头看着手中横笛,眼中带了一丝哀伤,缓缓道:“这支曲子是我爹创的,我娘生前最喜欢听我爹吹奏这支曲子了。后来。我爹被人杀死,我娘重病垂危,临走前,她还叫我把这支曲子吹给她听。如今,纵是我吹这支曲子,只怕我娘她也听不到了……”
      我看着她略带哀伤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某种东西紧紧缠绕着,登时不禁悲从中来。我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头倚在她的肩上,缓缓道:“她会听到的,你娘在那边也会听到这首曲子的,因为……那里有她最爱的人在。”我抬头看向她的脸庞,微微一笑,“现下,这首曲子,是吹给我听的。”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俯首在我额上印上一吻,道:“原本便是送给你的。”
      我轻轻抱住她,红枫飞舞,倏忽之间,我看到枫林深处有银光在微微闪烁。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了起来,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只是本能的抱住她的身体反转过来,破风声骤然响起,我的身体应声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我感觉有液体从我的后背迅速流了下来,我心猜那一定是鲜红的,宛如毒蛇一般。万物朦胧中,我看见她呆怔的盯着我,神情带着痛苦与惊诧。
      她的眼睛越发的变暗,直至黑的深不见底,如野兽般的凶残露了出来。我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在痛苦的哀鸣,但随即又消失不见。
      我在黑暗里,只觉身体像是在冰与火中来回穿梭。恍惚中,我又看见了那具布满鲜血与伤口的身躯,它就瘫倒在我的面前,鲜血缓缓的流淌到我的脚下,又从我的脚下更多的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我的心陡然一痛,四周又开始变换了场景,我发现自己在水里浸泡着,我听见有人正在水底哭泣,如杜鹃泣血一般,不停的重复着几句话。
      傻瓜!傻瓜!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在最后一丝意识离我而去之时,我听见我自己这样回答了那个声音。
      因为我喜欢你啊。
      待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的第一眼便是一个人。
      她的头发蓬乱,双眼红肿,可见她哭得是有多么的糟糕。我原本以为,像她那般连自己生命都不在乎的人是不会哭成这副模样的。
      “真是……太丑了。”我艰难的开口道。
      闻言,她那空无生气的眸子里才泛出一丝通透纯粹的光亮。在那光影中,深深的映衬出我的身影。她紧紧抱住我,似悲似喜道:“你这傻瓜,你本不必这样的。”
      我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她的脸很凉,但是手却是温暖的。“你值得我这么做。”我说。
      她抱住了我,我听到她在我耳畔长叹一声,温柔道:“那就如你所愿。”说着,又顿了顿道:“玉露,遇见你真好。”
      我回抱住她,用我今生最温柔的话语对她说道:“我也是,金风。”
      心,却在这一霎那,悲喜交加。
      她叫金风,我名玉露
      金风玉露,幸甚相逢。

      时光荏苒,韶光易逝。转眼之间,已至秋末。
      我站在几近荒芜的庭院里,望着青天碧云。碧空如洗,一只燕形风筝乘风摇曳着。
      挣扎禁锢,纠缠不止。
      人,岂非也如此?
      一念及此,心已沉重万分,径自推开院门走了出去。过了大约半柱香之时,我走到昔日我与金风约至的枫园里。万千枫叶依旧飘摇,连绵千里。只不过,却有一点不同。
      枫林前,并没有持笛为我而吹的金风。而只有一位老妇人,一位放着风筝的老妇人。
      我的一颗心已摇摇欲坠,步子都已几近不稳,然而,我还是走了过去。
      老妇人将风筝的线轴绑到一棵枫树上,转过身子,对我福了一福,恭声道:“大小姐,许久不见。”
      这一声大小姐,仿佛是一把尖刃硬生生的插在了我的心里。天旋地转中,我的全部记忆忽然全部如洪水般涌上了我的心头,登时淹没了我,令我感到窒息而绝望。

      我叫玉露。
      是武林名门玉家的大小姐,亦是人称丧门客玉坤的女儿。
      我爹有一件武器,这件武器不仅厉害,而且可怕,传说被它击中的人,从来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然而有一个人,却打破了这个传说。
      我还依稀记得,我爹跟我说,这个人是当年大漠第一剑客的后人。当年。他与大漠第一剑客交手,因为得到了这件顶厉害的武器,终于让他在最后一击时杀死了剑客,从此一战成名。
      我还依稀记得,爹临行前,他承诺我一定会回来,会在娘亲寿辰的那日回来。
      他没有食言。
      他回来了。可是他的腹部早已被剑刺穿,血液缓缓的流淌,像一条毒蛇一般缠绕在他身上。娘亲见此当场晕厥过去,而他却紧紧握着我的手,脸上布满了惊诧与恐惧,颤抖道:“怎么……可能…她明明……被击中了…怎……怎么还会活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愤恨,我流着泪伸手去捂那腹部的伤口,可是,泪与血却始终流个不停,直至我爹终于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次日,娘亲病逝,只不过一日之内,玉家便倒塌崩坏,昔日辉煌,终于没落不复。
      而我爹也至此沦为江湖人的笑柄,只因他不仅是输给了一个后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叫金风。
      从此,我告诉自己,我活着,就是为了杀掉这个女人。无奈我不曾习武,但是谁说武功就一定是致胜的关键,
      于是,我设下计策,联合十方杀手围攻她,而我则要趁她重伤之际慢慢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在伺机下手。我原本以为这会很浪费时间,但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对我动情。
      于是,我在枫园之中布下杀局,可是怎知那时,我竟然会上前扑过去替她受死。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再后来,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她的怀抱,习惯了她的微笑,习惯了她的笛声,习惯了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原来,习惯是那么可怕的武器,可以让一个人软弱至此。
      只不过……是一个短短的秋季而已。

      “大小姐,上次计划究竟是怎地一回事?你为何替她挡下了毒针?”老妇人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失望之情,半晌,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瞬间变得震惊起来,“大小姐,莫非!莫非你真的……”
      我抬手止住了她所有的话语,面无表情,我听到自己用一种冷漠的神情说道:“无论如何,是她毁了我们玉家,唯有她死,才能洗刷我们玉家的耻辱。所以我与她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金风玉露,相逢本是幸事。
      可是为何现下偏偏却是不共戴天,至死才能方休呢。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哪里出了差错!
      老妇人怔怔看着我,半晌,脸上忽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她开口欲要言语,然而却惊恐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静静地瞧着她这幅奇怪的模样,心里却忽然似已经料到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不断下沉,直至黑暗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我僵硬的回转过身子,看着面前的人。
      她也看着我,不过神色却比起我来好了太多,她还在笑,用那种深深的温柔与浅浅的悲哀的表情在笑,我听到她开口唤道。
      “玉露,回家吧。”
      我忽然恍惚记起,在我小时侯,每次我在家门外玩耍的天色不早时,娘亲总会温柔的唤我。
      “玉露,回家吧。”
      可是,家,究竟在哪里呢?
      我倒退一步,对她露出微笑,道:“我的家,已经被你毁了。”
      闻言,她的眼中忽然涌出一种极致的绝望,良久,她轻轻垂下了头,轻声道:“可是,你爹也毁了我的家。”
      是啊,我们的家都已经被彼此给毁了,我们无处可去。
      我们真的都没有退路,没有。
      我再次开口言语,这次,我的语气中带上了十分的冷漠:“明日丑时一刻,你再来我住处,到时你我便把一切都做个了断吧。”
      她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又忽而笑着点头道:“好,就做个了断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去。
      我亦回过身子,抬头望向远处的那片枫林,泪水忽然就这样划下了脸庞。
      果真是……明艳至哀,多情至伤。

      两盏清酒,摆在桌上。
      我坐在梨花凳上,身着最华美的衣衫,静静的看着这两盏清酒。清澈如水的酒映衬的我的容颜,眉目如画,丰姿绰约。
      我痴痴的想,过去,我总是被梦魇所缠绕,实在太累,太累。然而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我就可以真正的安枕入眠了。
      丑时一刻,晚风帘动,一个轻巧的身影落进了屋里,烛火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我见此,冷漠的轻哼一声:“又不走正门,偏偏就爱做那些宵小之徒做的事。”
      她嬉笑着道:“习惯了。”说着,从阴影里走出,坐在了我对面的梨花凳上。昏黄的烛火衬着她的笑容,她对我道:“你今天真好看。”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低头看着那两盏清酒,缓缓道:“这两杯,是燕城的芦花佳酿。我让婆婆事先在其中一杯下了十层修罗。现下你我谁都不知哪杯酒有毒无毒,生死存亡,全凭天命。”
      她也看着那两盏清酒,嘴角笑容依旧,只是却带了深深的哀伤:“十层修罗,沾者必死。你果然是不肯为你我留半点出路呢。”
      我瞧着她,微一挑眉,反问道:“怎么?你怕了?”
      闻言,她静静的笑了,笑意渐渐加深,直至最后笑的泪流满面,浑身颤抖。朗声道:“怕,我为何要怕?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大仇已报,心愿已了。况且我的命本就为你所用,你让我死,我又岂有不死之理?”
      我看着这个眼前行似癫狂的女子,忽然回想起往日的一幕幕。
      这个女子,她曾与我御风而行,共赏繁星。
      这个女子,她曾与我争吵斗嘴,缱绻缠绵。
      这个女子,她曾与我游过枫园,共经生死。
      金风玉露,纵是相逢,亦是无缘相守。
      又有何用!
      我深深的望着她,想把她的每一寸模样都牢牢烙印在心里,良久,淡淡道:“来者是客,你先请。”
      她终于笑够了,静默下来,半晌长叹一声,伸手便拿起了右边的杯盏。一口饮尽杯中佳酿,道了句:“果真好酒。”
      我不去看她,径自拿起左边的酒杯。杯沿几近唇边之时,却听到她低低的问:“玉露,你可曾爱过我?”闻言,心中顿时微微一怔,恍惚之间。却被她劈手猛地夺过我手中酒杯,一口饮尽。
      她把夺过的杯盏随手往桌上一扔,杯盏在桌子上不停的打着圈,她用手背擦着嘴角,冲我露出灿烂的笑,笑中带着莫名的怜惜,轻轻道:“就这样结束吧,玉露。”
      我抿唇一笑,轻轻应道:“是啊,就这样结束吧,金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就知道她会为我放弃自己的生命。
      亦如,我一般。
      一丝腥甜从我的嘴角流下来,周围开始天旋地转起来,我的视线开始迅速的消退。
      傻瓜,我怎能让你死呢?我既不忍心杀你,唯有自己以死向玉家谢罪。
      十层修罗,不在杯上,不在酒里。
      它在我的唇上。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禁锢与重负。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看见了我自己与她。
      我看见她默默抱着我的尸体,眼中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了我死灰色的脸上,宛如黑夜盛开的白莲。她就这么紧紧的抱着我,许久,才从腰间抽出一支横笛,持笛于唇,轻轻的吹了起来。笛声悠扬,在静谧的夜里传出开来。
      是那日在枫林的曲子。
      金风,昔日,我与你纵是情深,奈何缘浅。现下,我已成鬼,你仍为人,终归殊途。
      你要活着,为我而活着。
      我蹲下身来,温柔的看着她,细细描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依旧毫无察觉的吹笛,目光温柔万分,忽然,身子却猛地颤抖起来,鲜血的液体自嘴中流出。
      刹那间,我惶恐的看着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未曾酒杯里下毒,她不可能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看见她依然旁若无事的吹奏着那支曲子。点点鲜红顺着她的下颚,混着泪水,一起滴在我的额上。我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拼命想止住那些源源不断流淌着的鲜红。
      止不住?
      怎么止不住?
      为何止不住!
      她不可以死!她要活下去!为我而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不停的重复着一个动作,忽觉一个冰凉的触感搭上了我的肩膀。
      “停下吧。”一个喑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的动作陡然停下了,缓缓的转过头。
      她就在那里,身形幻化而透明。她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眸子里竟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终究,金风,终究还是我害死了你啊。
      我怔怔的望着她,眼中却早已无泪可流。我本无实体,自是无法流泪。可是为何?为何我的依旧觉得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她冲我静静微笑,纤长的手指覆上我的脸庞,柔声道:“傻瓜,这不是你的错。其实从很久之前,我就知你是玉坤之女,我也知你是此番是来为父报仇,我更知你我终究没有退路。所以我此番来此之前,便已服了剧毒,想以我的死来了断这一切恩怨。但是……我没料想到,你竟会做出了与我一般的抉择。”
      我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整个身体不禁颤抖起来“那你为何?为何不拆穿我?”
      她笑的更加温柔,手已覆上我的额头,道:“你真的忘了么?”
      意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我仿佛在混沌中看到一个模糊的画面,那画面不断的被渲染放大,直至清晰。

      城南长巷的尽头。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童从长巷那头缓缓走来,她的脸似是许久未洗,肮脏不堪。街边的路人见之纷纷掩鼻转身快速离去,好似躲避瘟疫一般。
      她似是走过了很远的路,鞋子早也磨破,双脚红肿,步履蹒跚。
      她只不过想找个地方歇歇自己肿痛的双脚,可是她每走到一个地方,还未来得及坐下,就被别人手持棍棒,满脸厌恶的驱赶开来。最终,她没有办法,只好在一个僻静肮脏的巷角坐下。
      秋风凛冽而狂妄,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已有几日未进食的她只有靠着墙壁上,等待死期到来。
      一个身影迅速的走了过来,她知晓,这无非又是一个来驱赶她离开的人罢了。可是,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她打算哀求这个人,让她在这里歇息片刻,只需片刻就好。
      于是,她用自己仅有的力气跪在那里,不住的磕头,不住道:“求求你,求求你,别赶我走,让我在这里歇息片刻吧,求求你,求求你。”她重重磕着头,磕的很重很重。正当这时,她看见了那个身影小小的,她抬起头,却是一个比她还要小的小女童。
      小女童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了个油纸包,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正挂着明灿灿的笑,神情专注的望着她。
      这一笑,笑的她窘迫不堪。到底是个女孩子,跟这个小女童相比,她实在差太远了。
      “给你。”小女孩伸手将那个油纸包递给她。
      她呆愣半天,终于犹豫着将手伸了过去,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几块桂花糕,其中一块却还被人咬了一口。她疑惑的抬头去看小女童。只见小女童登时羞红了脸,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对不起啊,方才没有看到你,这是我适才买来给自己吃的,算是我吃剩下的。原本还想再买的,可是我身上没有钱了……”
      她呆呆的看着那几块桂花糕,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原来,她以为这一路的世情冷漠早已将她的泪水冻结成冰,却未想,只不过一点的阳光,就将这寒冷的冰转瞬又化作了泪。
      她抓起桂花糕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正吃的起劲,忽又听那小女童道:“你有没有地方去,倘若你没有地方去的话,你可以住在我家。我叫玉露,我爹就是人称丧门客的玉坤,你若来我们家,他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闻得此言,她忽然停下了,再次缓缓抬头向小女童,眼神变得诧异与复杂。过了半晌,终又摇了摇头,用喑哑的声音道:“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不能去你家,但我谢谢你的大恩大德。说着,又顿了顿,声音忽地变得坚定起来:“我向天发誓,他日,我的这条命必定为你所用。”言罢,她又重重的向面前的人磕了三个响头。
      这次,她磕的很重,仿佛是要将她一世的恩情还给她,她看到有血缓缓的滴了下来,很快又混入了在黑色的泥土里,直至消失不见。
      女童似乎并不在意她所言之语,也没有看见她的额上流下了血,她只看见这个人伏在地上片刻,又站起了身子,低垂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决绝的向远方走去,再不回头。
      原来这个今日救她一命的女童就是玉坤之女。
      可她没有告诉她,她就是玉坤的仇人之女。
      原来她名玉露。
      可她也没有告诉她,她叫金风。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世事嘲讽,莫过于此。

      我睁开眼睛,再次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人。
      原来,这就是所谓天意。
      我至死才知晓的天意。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目光温柔且坚定,恍惚中,我似是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我与她的深情厚谊,看到了我与她的一生孽缘。
      亦看到了我与她的……永世缠绵。
      她搂过我的肩,我轻轻地闻着她的气息,耳畔传过她清晰的呢喃。
      “生前,你我之间,血海深仇,不得相守相知。死后,你可愿与我,不入轮回,永远相依相伴?”
      我紧紧抱住她,用万般坚定的声音,微笑道:“好。”

      我是一个鬼,一个不愿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与我相伴的,还有另一个孤魂野鬼。
      我名玉露,她叫金风。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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