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霓

　　清音阁在金顶正殿的西边，没有院落，只有套不大的房间。赤煌前辈告诉我，这里是现在青眉青泽长老膝下的女儿毕安婕没有出嫁以前的居邸，后来就一直空闲着。而赤煌酒仙，则在师傅告诉他我要来这里求学的时候，就开始在想我的住所问题了。
　　这里闲置多年，一般也没有人来，而且清净方便，更难得还有温泉冒出，想来想去，只有这里最合适，“像我这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温文儒雅的男子，自然不会疏了待客之道……”……赤煌前辈又罗嗦外加自恋了一番，还没来得及让我发表点意见，就乘了长剑飘然而去。
　　我不禁莞尔，赤煌前辈确实是一个很好很有意思的人，至于他说的话也不用考虑的太深了，十句里面，大约五句是正经话，五句是不需要研究的疯话吧。
　　而我自己平素里呢，考虑到当时的情况，恐怕十句话里头，也有几句是瞎扯乱掰的谎话咯。
　　追月在房前的空地上趴着，我则进了房间,准备收拾了一下。房间很干净，虽是长老女儿之前的居所，却并不铺陈华丽，只是整洁地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靠窗的书桌上陈列着粗细不一的狼毫和一张砚台，旁边的大书架被清得空荡，只零星地倒落了几个卷轴。看来这位安婕师姐，也是一个爱书之人，书籍都作为嫁妆带离了青眉。衣橱中央是一副丹青，笔墨清淡，是几只仙鹤悠然地飞翔在高山之间。
　　里屋和书房只间隔了一块竹编屏风，走进去便是一张竹榻，竹榻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古琴，上面盖着粉色的纱绸。我放下紫玉葫芦，单膝跪到竹榻上，饶有兴趣地揭开纱绸看那把古琴。与我看到过的古琴不一样：深紫色素体的琴身,轻敲起来空嗵有声。纤细如发的七彩丝弦，精细雅致。琴尾却是一片深黑的焦灼，我俯下身去看那片乌黑，还能依稀辨认出“轩师弟赠安婕师姐”几个字，下面的年月则已经模糊不清。
　　这样别致的古琴,不仅没有被这位出嫁的安婕师姐带走，还烧了这么个伤痕。应该是有一段故事的吧……等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好好问问……
　　正当无构思无数微妙的、关于悲欢离合爱恨情愁的情节时，白天赤煌前辈那一句“蝴蝶来回飞舞，可能正饥肠辘辘，觅不到吃食难受得不行；我躺在上面喝酒晒太阳，也可能正等早已约好却总是不来的人，一肚牢骚郁闷得不行”霍然窜到我的脑子里面，“也可能是因为这位安婕师姐不小心烧坏了这精致的古琴，而那位轩师弟又送了把琴给她，或者是她另外买了一把，所以干脆就没有把这把坏琴带走吧……”这么一想，立即兴味索然，拿起纱绸盖好了古琴，然后放好自己的东西，便拿了衣服出来找刚才赤煌前辈说的温泉。
　　青眉大约里天空很近，月亮很大，很美。我一个人在宁寂清肃的清音阁的温泉池里，仰头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和稀疏的星星。温泉的水，暖和而柔软，淡淡的硫磺味，是师傅的衣褶里长有的，也是我早喜欢的味道。
　　不知道师傅可安康?师傅，你和月姨在洞庭，一定生活的很好吧！
　　我到青眉了呢！师傅，明天我就要正式开始在青眉的生活了。
　　赤煌前辈是个有趣的人，而青眉一定有很多高深的东西等着我去学习，我一定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的，我会做的很好。师傅，回去我应该就可以完整地背诵《黄帝内经》了。一定能让你夸奖吧！
　　青眉还有很多和我年纪相仿的师兄妹，这样，我就能一下子多了好多朋友！实在让人兴奋！
　　师傅，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我想念你了，师傅。
　　……

　　我是一只恋巢的家雀。也许对于我，师傅慈爱的笑容，才是我最最依恋的东西。
　　我闭上眼，把整个人沉到温暖的水里，让她覆盖我的身体，淹没我的眼泪。
　　“噗……”我猛然把头伸出水面，喷开脸上的水，睁开眼睛。
　　“谁！！！”面前居然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我惊恐地呼喊，扯过旁边的浴单盖住自己。
　　“嘶……”晃动的影子哼了一声，探过头来。
　　“追月……你在搞什么鬼！走开啦！你不准在这里看！”

　　昨天夜里睡得很早，也休息的很好，大约是白天上山太辛苦，一夜无梦。
　　赤煌前辈让我今天辰末的时候到金顶正殿，梳洗完毕，我看了看天，天刚刚大亮起来，应该还不到辰时，还剩下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和师傅一起生活，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青眉的浮岛之间都是通过传送点相互连接，还没有修炼好御剑术的青眉弟子，都还要通过这些传送点来回于浮岛之间。而赤煌前辈昨天已经指点过我，说从这里到金顶正殿，只要过两三个传送点。
　　晨雾晓风，风景如画，清晨的青眉和傍晚的相比，又是别有一番景致。我走在浅淡的风里，轻轻吐呐，甜甜的草叶香味里混合了清新的泥土的味道。淡薄的阳光刺进了浓郁的晨雾里，渐渐地，驱散了雾气。
　　如此仙境，实在让我玩心大动，想着自己现在先出去转转，再去金顶正殿，也绝对是来得及的。
　　穿过了好几个彩光流溢的传送点，走走看看见了不少风景奇异的浮岛，还有正在为早上的功课做准备的青眉弟子。最可笑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男子，从院落里出来，睡眼惺忪地提了木桶准备打水，我走过去嘻嘻地朝他笑，问了声“师兄早安！”那人居然“咚”地把木桶扔到了井里，手上的绳子不停的往下放，我本来想先寒暄并且询问上一两句，看他表情奇怪，只好说了句“师兄你的桶子……”，赶紧溜掉。
　　走了好一会，我逐渐有些眼花，等到看看天，发觉天时辰已经不早、想要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来到了一个阶梯样层层降下的泉水汇集的瀑布面前，青石吐水，飞泼流碧。
　　“我是不是迷路了？”我呆呆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赶紧转头回走，这才发现瀑布下面的水潭边，一个女孩儿正背对着我梳洗，打着卷的长发没过了腰身，一身绿色的劲装看起来很是俏皮可爱。
　　我必须马上去问问她我该怎么走才行，不让肯定不能准时到金顶正殿，第一天就去迟，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一边想着，一边踩重了步子走了过去。
　　“哥哥我马上就好，你还等……”绿衣女孩急急地绾着长发转过头来，可是她的头发一点也不听话，调皮的发卷一下就从她的手里蹦落下来。
　　绿衣女孩和我年纪相仿，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五官十分好看，却有些不似中原女子：深深的双眼皮，扑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丰润的嘴唇都深邃惹眼。
　　“哎？你是谁？”她看见是我，没有把刚才的话继续说完，而是问起了我是谁。还没等我回答，她便笑了起来，唇边连着两个深深的笑靥：“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我哥哥呢？请问你是……”
　　“你好啊，我叫柳逐霓，是新来的青眉弟子！我想问你，从这里到金顶正殿该怎么走啊！”
　　“你现在要去么？我马上也要去那里，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她眯起眼睛说道，“我叫苏姗，你还等我一下我，立马就好了！”
　　“好啊！那谢谢你哦 ！”我念了念她的名字，苏姗。好乖巧温婉的名字。
　　“唔……哎呀这头发总是弄不好……”苏姗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不好意思，我的头发可麻烦……”她一面说着，一面坚持不懈地拿梳子束了所有的头发到头顶，紧紧的盘了个发髻，原本可爱的脸蛋上面顶了一个大大的髻子。她把掉落下来的发卷塞到发髻子下面，从腰部抽出一条碧绿的丝绦去缠系头发。还是有不少碎发掉落下来，弯曲的和不弯曲的，盖住了眼睛。
　　“哇……你这个发式真特别，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实在忍不住，咯咯地笑开了。
　　“哎呀你怎么刚认识就笑人家啊……”她苦着吐了吐舌头，继续塞那些散乱的头发：“我娘要我自己束头发，我实在不会，所以就只好这个样子咯！”
　　“嗯，别着急别着急！”我止了笑，坐在青石上看她。
　　“辰末就要到了……逐霓你还等一下哦我马上马上好……”苏姗越忙越乱。
　　“那个……我帮你好不好！”
　　“你帮我么？”苏姗听下了手上的动作，大眼睛扑闪扑闪看我。
　　“是啊……你看我这头发，还顺眼吧！”我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我一般是最简单的把头顶的长发绾上去，然后拿一支发钗簪住，其他则随它们散在后面。今天起得有些早，而且觉得出来乍到，该有一个新气象，便换了一个稍许精致的发式：两个发辫从鬓角一直束到头顶，再用两个辫子固定了少许耳后的头发，束成一个小蝴蝶状的发髻，在紫玉葫芦里找了一找，一串以前和师傅在东海时收集彩蕊水晶到是很合适这个发式，于是就把它戴在了发髻上，彩色的水晶颗粒垂在脑后，步摇清响。
　　“你的自然是好看啦！可是我的头发这样卷曲，束起来如何会好看……”她把额前剩下的头发往两边拨了拨，说了一句：“算了我们走吧！不剩多少时候了，反正我也这样好几天了，我娘说我必须要学会自己盘头发，她是不会再帮我束头发的……”
　　我伸出手去一把扯下苏姗的丝带，让她的头发花朵一样绽放开来，然后嘻嘻恶笑道：“那就不要绾了嘛，这样放下来更加好看……”
　　“喂……你不会吧！”她立即显露出崩溃一般的表情，哭丧了小脸，“我也想啊！可你知道的，女孩子家披头散发，他们肯定要责备说没有规矩什么的！讨厌死了！”
　　“就是……规矩着实讨厌！”我有感而发。
　　“讨厌归讨厌，但是……哎呀……你看你把我的头发又弄散了！”她嘟了小嘴气急败坏抢我手里的丝绦：“你这家伙……还要我再盘一遍啊！”
　　“我来我来！”我把丝绦举到最高躲开她的手，然后拿了她的梳子，“今天晚了点，我先帮你束了头发，改天有时间再慢慢教你！”
　　“嗯”她思索片刻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苏姗在身边的石头上坐下，我在她身后把她的头发梳理整齐，她的头发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闪着棕褐色的光彩，波浪一般起伏的长发在发尾聚起调皮的卷儿。我边梳理边问她要平时束发的发饰，那家伙把手放到腰上的口袋里掏了半天，递给我一支碎玉步摇，一只镶祖母绿的银发梳，说了句，只带了这些哦。
　　我看了看，碎玉步摇太华丽，银发梳又太老成，都不适合她，我只好把这些都放在一旁，在紫玉葫芦里找合适的发饰。
　　“这个琉璃星簪不错，力道却肯定不足以固定你的头发……”我自顾自地说这继续翻找，“咦！有了！”是一块以前在西域高昌买到的据说叫做西方徽卡的好看的东西，颜色从浅绿到翠绿到墨绿的渐变的，样式则是两半细的齿咬合在一起，轻轻用力就可以打开齿口。我轻轻地将苏姗耳缘上面的头发聚拢，把上面大波浪的那截翻卷起来，用簪子束上，再用徽卡从发髻的后面卡住，小小的徽卡只露出一点绿色，不失可爱。然后余下没有盘起来的发尾的发卷放在她胸前，耳朵缘下还有不少头发，厚厚的铺陈下来，我拿了苏萨刚才固定发髻的丝带，把余下的头发松松地系在一起。

　　我拍拍苏姗的肩膀说道：“好啦，你对着水面，看看如何？”
　　她微微撩开胸前的发卷探头向水面，脑后铺陈的头发光彩流泻：“哇！真好看！谢谢你哦，比我娘亲梳的还要好哦！”
　　我嘿然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
　　“铛……铛铛……”清晨时就听到过的钟声再次响起。悠悠远远，余音缭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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