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光阴

　　“一”
　　“咦，你的病好了，所以你回来了。”我惊讶的看着由美国回来的他，他的脸上，还是那抹干净的不染一丝尘杂的笑容，仍是那白的几欲透明的肌肤，只是，比以前更瘦了。他半倚在床上，干净的白衬衣微起了一丝褶皱。
　　“不是啊，那病，怎么能看好。”他纵了一下肩，摆出一副无能为力和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回来做什么？”我很生气，他让我很生气，气他的无所谓，气他安静处之的淡然。
　　他低下头，开始沉默，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我也想象不出他此刻的表情，记忆中的他，总是温温和和的，脸上永远挂着温暖、干净的笑容，再或者一脸平静，淡然若水的超脱，他很少生气，或者是不会生气，至少，我极少见过，就连他沮丧时的样子，也是挂着让人舒心的笑容。
　　“为什么？”我问，“是因为治不好而放弃，还是因为放弃而治不好？”
　　他抬起头，对视着我的眼睛，说：“我怕，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会孤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能装。”我一只手指指着他，哈哈大笑，“你……你那表情……装的跟真的似的。”我用另一只手按着腰，大笑着弯下腰，脸上是放的最大的笑容，可眼泪，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滴在地板上，碎成了一片。
　　我们手牵着手一起长大，在没有亲人关怀的岁月里，我们相依为命，在冰冷的人情事故中，我们相互取暖，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相互依靠，在寒冷的冬日，在萧条的秋季，在阴沉多雨的夏季，还有温暖充满希望的春天，我们一起，一直一起走着，从没有分开过，从没有离开过彼此，我们一直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这样，一辈子在一起。
　　“梁允诺，你知不知道，你笑的很没良心。哎呀，伤心啊，我一个病人，大老远从美国跑来看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不能多多少少感动一下嘛？就算不感动，你也可以装一下吧。”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欢笑的样子，我知道，他怕我伤心，自己都快要死了，还要逗我开心，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很难过。
　　“来啦，过来，我一个人在床上，很冷的。”他在床上向里侧靠了靠，拍了拍空余的床，让我过去。
　　“现在是夏初，冷个屁。”我把脸转向窗外，不想让他看到眼中又流下来的泪。
　　“好了，我想靠你近点总可以了吧！你总不能就一直这样站在门口吧。咱们什么时候距离这样远过。”后面一句话，他说的声音极小，但我仍然听到了。是啊，以往的我们，总是紧挨在一起，其实，这间屋子本来就不大，这是除了洗手间以外，最小的一间。他和我一样，不喜欢太大的房间，因为太空旷，太冷，这间卧室，仅容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便再也容不下多余的东西了。
　　我回过头，走了过去，脱掉凉鞋，躺在他给我腾出的那一小块地方上。
　　“允诺……”他伸出手，揩掉我眼角的那滴泪，他的手，白皙而修长，有点女性化，只是因为长期生病的原因，变得更纤细，显得更长，甚至能让你感觉到，在他白皙的皮肤下面，马上就是骨头。
　　我伸手抓住他的衬衣，把头凑上去，用力的擦着脸上的泪，可是，泪却更假的肆意猖狂……
　　他伸出手，把我抱在怀里，一只手按住我的头，把我的头按到他的颈窝里。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因为你不看病，而从美国回来，还是因为你不能再陪我走以后的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无论哪一样，我都不想原谅你……
　　“允诺，我只想多陪你一会。”
　　是吗？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感动吗，就会原谅你吗？
　　“为了现在多陪我一会儿，所以牺牲掉以后的一生，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允诺……”
　　嗨！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血癌治不好，可是，如果你接受治疗，至少我们还有希望，哪怕希望渺茫，至少还有个盼，可是，你这个样子，只能给人生生的绝望。算了，不该怪你的，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恩！美国美吗？”
　　“美，可是，那里没有我的小诺诺，所以也就不美了。”
　　“你喜欢吗？”
　　“我只喜欢有我的小诺诺的地方。”
　　“那以后，我去哪儿，你就跟我去哪儿。”
　　“好。”
　　“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好。”
　　“一辈子疼我。”
　　“好。”
　　“一辈子宠我。”
　　“好。”
　　“一辈子喜欢我，爱我。”
　　“好。再说下去，你好像要变成我老婆了。”
　　“辛落凡，你想找死……”
　　……
　　我们就像以往一样抱在一起，彼此依靠，彼此取暖，那样，我们不会孤单，不会寒冷，只是，以后……
　　“允诺……”我们都闭着眼睛，以为这样就可以睡着了，各自装着各自的痛，只是想多在一起一会，在靠近一小小下……
　　“恩，为什么不再美国治病。”
　　“允诺。”他把头埋在我的长发里，以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这样抱着我，不说话，把头埋在我的长发里，深吸一口气，然后说：“真香！”就又成原来的样子了，似乎所有的不痛快都一扫而光。
　　“医生说，治不好的。我怕，有一天，我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见到你，我怕，我不在你身边时，你一个人会孤单，一个人会冷，我舍不得你，更舍不得离开你，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好难过。”
　　我反抱着他，眼泪又簌簌的流下。
　　“我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离不开你。”他抱着我，哭了起来。这是九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从我记事起，他从那个干净漂亮的小男孩成长到温暖的少年，第一次，不再有那温暖的笑容，那种平静的眼神，第一次哭，不是因为死亡，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因为要离开那个曾以为要相守一辈子的人。
　　我们就像两根溺水的稻草，抱成一团哭泣，第一次品尝到，个人意愿的渺茫。一起走过这十几年的路，早已将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他的命，我的命，我的命，他的命，又有什么区别，只是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我们的灵魂已经契合在一起，而上苍却要夺取一个人的生命，这就是活生生的挖走另一个人的一半灵魂，一半心，而与下的半个人，只有半颗心，带着半个灵魂。
　　如果就这样抱成一团，就可以不再分离，那就把我们，塑成一个雕塑吧。
　　许多年后，才知道，原来相遇相知相守，都只是为了最后的别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