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把青春弄丢了（已出版）

　　丁宁从来不相信男人。
　　“男人是最信不过的，可惜，女人总是等到吃亏了才明白。”
　　她前年离婚了，女儿已经十六岁了。丈夫老早退养做买卖，挣了些钱，开了个小工厂。有道是：男人有钱就变坏。男人在外头包了个洗头房的小姐。如果是正经人家的，她也就忍了。
　　“那不过是个婊子，哪是一个层次的？”
　　她提出了离婚，孩子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有点高兴。从老公那里她没有得到一分钱，在此之前，老公早已把财产转移了。她倒刚强得很，居然一声不吭。
　　“我当初嫁给他可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我要让他看看，没有他我照样活。”
　　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实中根本没有她的活口。找工作，她一没有学历二年纪也大了；扫大街、刷厕所的事儿她又不甘心。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家公司，她自己都泄气了，绝望了，索性躺在家里暗自饮泣，当时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越寻思越委屈：干了几十年，怎么说下岗就下岗了呢？恨老公，要离婚干吗不提前个三五年，非要在她青黄不接的时候雪上加霜呢？呆的时间久了，闲着没事，就成天打量院子里的邻居们，于是发现东厢房的两个女孩子行动很诡秘，总是昼伏夜出的，也不知道干的什么工作，但是好像很有钱，也很悠闲。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文过唇线的红馥馥的小嘴从来没闲着，鱼片啊，牛肉干啊，鸡爪啊，变着花样地吃，很多小零嘴她都叫不上名字来。她们的电话热得烫手，天晓得一月得花多少电话费。
　　邻居的大姐羞答答地敲门，说是天真冷，提前就得烧炉子。跟她借三十块钱买煤。
　　有人居然连三十块都拿不出来！难怪人家常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丁宁震惊了，怜悯从这时生起，人也就在这时醒悟：人活着是为什么？只要能活下去，管他干什么呢。
　　她主动跟两个小姐打招呼，套她们的话。三天后她就跟着二人走进了恋歌房，开始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外边人总说咱们是贪财奴，为了钱才干的这个。废话！谁活着不是为了钱？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你有钱，钱多的烧手，当然会这么说了。换过来试试？孩子不养了？爹娘不养了？自己不活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都要有就是不要有病；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钱。这行怎么了？吃的是手艺饭，不比那些抢劫的强？”
　　“呵呵，经验啊。”辛苏听这个跟听故事似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你比我们都是掉进富囤子里的。”
　　“你们这些小青年哪知道我们遭的罪？”
　　“我不知道，小秋知道。”辛苏说。
　　“秋蓬？她才多大？她才经历了多少事？”丁宁轻蔑地摇头。
　　“跟她比你算是好的了。”这话好像在辛苏肚子里囤积了几百年似的：“你不管怎么地还有老的惦记着，再不济还有闺女依靠。小秋有什么？她爸死了，她妈跟人跑了，扔下三个孩子，小秋还是大的。她依靠谁去？弟弟妹妹还要念书，家里还有地，她怎么办？二十不到的女孩子家打死她也干不了这个。她初中没念完就下学了，出来挣钱。开始在一个小厂里做鞋，成天加班，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三百块，她连件衣服都不舍得买，一年到头就穿工作服，把省下的钱都寄回家。要说吃苦，谁也没她吃的苦多，我就敢说这样的话！”
　　“怪道呢！”丁宁唏嘘不止：“怪道她看起来那么夸老，都是负担压的。穷人孩子早当家，唉，什么世道！”
　　“是不是？”安徽妹子听直了眼：“真可怜啊！”
　　她恍然大悟般地叫起来：“我知道了，为什么六哥从来不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样的不照顾照顾谁去？照你们这么一说，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再跟她攀比了。看来到这里来的命都不怎么样。”
　　她转向丁宁：“你女儿好歹都那么大了，你也快熬出头了，不像我，孩子才四岁，什么都得操心。离了也好，一个人自在，看看我，想离婚都离不了，弄得连家都回不去。”
　　“奇怪了，你挣的挺多的，谁有你的点钟多？想回去就回去，来回坐飞机才花几个钱？”辛苏开始分烟抽。
　　安徽妹子顿时放声大哭起来，满屋子的人都在瞅她。
　　丁宁到底多吃了几年饭，安慰人很有一套。
　　不一会子安徽妹就静下来了。于是开始叙说她的辛酸：丈夫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死活不跟她离婚，威胁她，要是离婚就杀了她全家。她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就跑了出来。
　　“我不是不想家，可是又实在不愿意回去，要我看着他，不如杀了我。真是个无赖，没想到，结了婚他会变成这副德行！”
　　他现在拿女儿要挟她，逼她回去。
　　“我要是回去了，就再也别想着出来了。街道？法院？就算判了能怎么样？他还是他，还是一个无赖，我倒是能躲得远远地，可是家里人怎么办？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口径倒跟丁宁完全一致。
　　“可能臭男人都叫你们遇上了吧？”辛苏笑嘻嘻地。
　　“就你还相信男人。”丁宁白她一眼：“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就不信，天底下就没有好男人了？照你们这么说，都打光棍算了！”辛苏偏不信邪。
　　“嗯，要是当年有人跟我说这些，我才不会结婚呢。”安徽妹子痛心疾首。
　　六哥进来了，再次清点三八节参加聚会的人员名单。
　　“你怎么不去？”辛苏竭力怂恿丁宁。
　　“都这岁数了，折腾不动了。我还是陪闺女的好。”
　　“小秋怎么也不去？”她又撺掇秋蓬：“要是你都不去了，就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我不去，又不会喝酒唱歌。”秋蓬语气十分坚决。
　　“靠！你们什么意思？算什么朋友？明知道我最爱热闹，这样不给面子？”
　　“没事的话就都去吧。”我说话了：“难得凑到一起，出了这个门，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碰上呢。挣钱也得有个限度，多少是多？出去开开心，回来看那些混蛋也许能顺眼点。”
　　“看情况吧。”丁宁马上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小秋有什么事？又没有老公，不用约会。年纪轻轻地，别浪费了青春。”
　　“就是！”辛苏属于那种胸大没脑的：“去吧，万一跟我那样，撞上个好男人呢？”
　　“就你那个对象？我看没多大把握。”丁宁直摇头：“到底哪点配你？毛孩子一个，什么事都依赖老娘。”
　　“我可不这么认为。”辛苏极力辩解：“我还觉得配不上他呢。人家又有学历家庭背景又好，找什么样的女朋友不行？”
　　“不是我打击你，你们认识的场合不好。别看男人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其实心眼小得很。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是女人的第一个？”
　　“她不是处女吗？”安徽妹子插上一句。
　　“正是处女我才这么说她呢。给个小白脸有什么用？要找，找个有实力的，有房子有车有钱，这样才值。贫贱夫妻百事哀，感情再好也得吃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还有个狗屁感情！”
　　“知道了，你是为我好。我就是不死心，都说没有真感情，我倒要试试。再说了，我今年都快三十了，还没有正经八百地谈过恋爱呢。”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丁宁恨铁不成钢：“他知道你干这个？”
　　“开玩笑！我能告诉他吗？就说学美容美发。”辛苏有点悻悻。
　　秋蓬忽然开腔了：“要不说聪明人总干糊涂事。一个人过得挺好的，非要找个人伺候，真是闲疯了。”
　　“红颜薄命嘛！看着吧，现在不过是给人家洗衣服，做饭，往后说不定连存折都给人家了。还有呢，我要是个男人，绝对只找这样的老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都不是花自己的钱买的。”丁宁不住地打击她。
　　“那跟倒贴有什么不一样？”安徽妹子嗤笑：“你说以前有人花一万块买处你没答应，不是有毛病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呢。”
　　遭到攻讦的辛苏啊啊大叫起来：“给我点信心和勇气行不行？没听说过有钱难买愿意吗？我愿意行了吧？”
　　“咱们都别再说了，教的曲儿唱不得，就跟我闺女似的，说多了她反而跟你对着干。不撞南墙不知道回头，都甭管她！”
　　丁宁一声令下，大家果然不再说什么了，打扑克的打扑克，睡觉的继续睡觉，剩下辛苏懊丧地吃煎饼出气。
　　到九点的时候，躁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乱哄哄地，几个人在试穿新买的衣服，有人在大声喊着打电话。本该休息的却跑过来吃东西胡扯。辛苏最忙，忙着给人化妆、打理头发。
　　“喂，你们都瞎忙活什么呀？”安徽妹子叉着腰嚼着生尖椒挨个取笑：“叫你们去吃酒又不是去接客，画的跟鬼似的！黑灯瞎火地给谁看？成天跟男人打交道，还嫌不够啊？”
　　六哥进来扎了一头：“干什么？改行要干美容院啊？都老的咬不动了，画什么！三个保健，赶紧地，轮到谁了？”
　　闹哄哄地，没有人回应。
　　“穷鬼！没钱就别来，搞什么按摩啊！”有人愤愤地骂。
　　六哥直着脖子喊了两声，然后一步蹿到电视机旁，扒拉着上钟的塑料牌：“谁的？不上？不上就过钟。谁愿意去算谁的点钟。”
　　在这里，点钟是不跟排钟计算在一起的。排钟如果不做，就只能等到下一圈了。
　　六哥话音刚落，安徽妹子第一个就冲到了门边：“算我一个啊，六哥！看我怎么叫他加钟。”
　　“哼，又有蜡烛点了。”不知哪个在笑。
　　这里六哥开始骂：“浪什么浪！光要好看不要钱了？给个机会都不要，说是按摩，就凭你们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加钟不是轻松？看看那几个南方的是怎么做的？一分一厘都挣，哪像你们，一个个懒得拿锥子都扎不动，老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
　　破天荒地这次竟然没有人跟他争论，很显然，大家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兴趣。几个活跃分子围住他七嘴八舌地只管絮叨：“六哥，咱跟酒店的一起联欢吗？”
　　“六哥，我可不可以顺便去酒吧坐台？”
　　“老六，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喝酒限不限制？开酒店的可不怕大肚汉。”
　　六哥招架不住了，两臂叉在胸前左突右奔：“肃静、肃静！我警告你们啊，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丢脸。叫那边的员工看见算怎么回事？夏威夷的小姐就这素质？要是秦总看见了大家都倒霉。”
　　“你放心，到时候一定给你扎起架子。”
　　“雄起，雄起！”
　　提起秦总，人群才稍稍有点降温。
　　十点整，在六哥的监督下，大家急促有序地地悄悄地穿过女浴在后门集合。外头，公司的丰田面包车已经到了。
　　我是第二批到的。我们这一拨人基本上都是平时最有影响力的。丁宁和秋蓬最沉得住气，因为俩人去年春节聚会就来过了。
　　于是就有人追询，那边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咱们秦总可不是一般的人，光车子就养了四辆。”丁宁声音不高可是很有震慑力：“傲，得有傲的资本。”
　　火树银花不夜天。
　　站在清冷的海风中，仰望着装修得绚丽夺目的大楼，小姐们忽然噤若寒蝉了。
　　酒店大门外一溜停放着几十辆轿车，红男绿女衣冠楚楚，从容地穿梭于繁华与热闹之间。不明身份的薄衫女子间或施施然打身边经过，留下幽香一阵，引人遐想联翩。从看车的到门童再到服务员，全都跟韩国店里的服务生一样地礼貌，显见是受过了专门培训。
　　“她们是正规军，咱们像是游击队。”有人醋溜溜地。
　　这是一幢八层的商业楼，楼下一层是酒店、酒吧，二楼西餐厅，三楼会议厅，往上便是客房部。
　　“酒店客房连一起，正好方便干那个。”有人指指点点。
　　“怕什么？就算大家都知道也没有好怕的，早就拿钱买通了，各种运动来以前，一个电话，什么也查不出来。这种事，只要没抓到现形，谁也没办法治罪。”有人相当在行。
　　联欢是在一个大包房里，进包房前六哥一再警告大家不许喝多。可是谁听得进去？在辛苏的鼓动下，一捆捆地啤酒给提进来，一个个的人给放倒。
　　擒贼先擒王。丁宁充当的是军师的角色。
　　经她这一点拨，大家的枪口一致对准了六哥。
　　“灌倒他，就没有人啰唆了。”辛苏连劝带灌，硬逼着六哥喝了三杯：“你是俺们的老大，不敬你敬谁？有道是好事成双，所有感谢的话都在酒里了，干！”
　　“六哥，再来个三羊开泰、四季发财。”
　　“老六，你不够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光跟她们喝啊？来来来，咱俩来个九九归一。”
　　在一群女人的纠缠下，六哥不由自主。
　　放倒了老六，众人就好像脱缰的野马，为所欲为。酒精的刺激下，渐渐地有人忘形了，失态了。啤酒瓶子被踢得叮叮当当响，也不知哪个会过日子的关了空调，房间里热得好像笼屉。众人纷纷脱衣服。辛苏开始表演艳舞，于是就有人强烈建议她去酒吧卖艺。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有人在哭，此时的丁宁成了实实在在的“慰安妇”。才刚失恋的抱住送啤酒的小男生死活不松手，吓得小男生脸色发黑。
　　“疯了。”安徽妹子嘿嘿直笑，一杯一杯往肚子里倒酒，吃自己的怕心痛，吃别人的不怕肚子痛，她历来就是这样：“你们呐，积点德吧，别残害儿童。”
　　有人非要去酒吧开开眼，硬要拉上我。
　　无意间，我看见了一张冷冷的脸，一双漠然的眼睛。
　　那是秋蓬，不在乎扫人兴而固执地滴酒不沾的秋蓬。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冷？”辛苏关切地问：“我回去给你拿外套？”
　　“没事，喝了酒就害冷。”
　　一行妖精涌进了酒吧。
　　感觉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我竟然无法辨清方向了。身边的伙伴一下子就滑进了浮光掠影中，剩下我孤零零地站在往来的人群中。闪烁的灯光让人神情恍惚，所有人的脸都笼罩着一层烟雾，是灯晕烟雾还有脂粉酒气混合的雾气。不能确定的声音荡漾在耳边，犹如水上的油腻，散了，很快又粘到一起。无数的媚眼在灯晕里游荡，肆无忌惮地勾挑着、蛊惑着。男人们的脸油汪汪地，因酒精的作用而肿胀的唇、兔子似的红眼睛，贪婪地剜着入眼的□□。所有人都在搜寻猎物，空气中膨胀着暧昧。
　　“一个人吗？”有男人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喝一杯怎么样？”
　　“不、不。”我紧张地退了一步：“我有朋友的。”
　　“害怕？”男人轻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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