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把青春弄丢了(已出版)

作者:李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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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半路上我推掉了赵芒生的邀请。
      吃饭唱歌的目的并不单纯。我讨厌这样的男人,欲擒故纵,扭扭捏捏,倒不如来个痛快,想干什么挑明了。一层窗户纸,捅破了,看得清清楚楚,男女之间不就是那点事吗?
      辛苏正在化妆,嗯嗯呀呀听着电话:“昨天你那个朋友很滑稽啊,又不跳舞又不唱歌,打听东打听西的,我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嗳,我怎么瞅着他眼熟啊?看不清楚,黑灯瞎火地。干什么的?姓什么?梅?这个姓不多见啊。结婚了没有?给我介绍介绍?结了婚也没关系,包个二奶养个小蜜很正常啊。不行,你越这么说我越要调戏调戏他。君子?你坏脑子了是不是?这年头还有君子?打死我都不信,我专门就是教男人变坏的。天下还有不吃腥的猫?我非破了他的戒不可。嗯,你说得对,红颜祸水,那我就祸出个样给你看。——你拿的什么?”
      这话是问我的。
      “烧纸。”我洗着兰花的叶子,头也不回。
      “我说你也真怪,跟王新散伙怎么不要点值钱的东西,搬着盆草跑来跑去的干什么?”
      “这才是最值钱的,你不明白。”
      “真的?”辛苏显然不信:“冬虫夏草都不值钱了,你这盆花能卖几个钱?”
      “无价之宝,多少钱都不卖的。”
      “你就吹吧。”辛苏准备出发了:“要不跟我去恋歌房,顺便坐个台,挣个一二百块?闲着也闲着。”
      我还是想睡会儿觉。
      “你今天精神不好?怎么没精打采的?”
      “哦,是吗?可能跟天气有关吧。”
      “你又不需要冬眠,管什么天气!我就说你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跟我去玩玩、散散心多好?年纪轻轻地,倒跟老太太似的。”
      没有情绪,我从来不喜欢热闹。
      从醉露死的那天起,我就跟快乐绝了交。而我所有的快乐,都是姓何的男人给的。是他从茫茫人海里捡回了濒临绝望的我,给了我生命里最难忘的一杯香茶和一个栖息地,一个可以栖息身心的处所。
      所有的快乐其实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但是却陪伴了我十年。
      午夜的十字街头断绝人行,昏黄的灯光因为寒冷而在稀疏的树枝间瑟缩。斜风撕扯着细雨,怨妇一般将幽恨填进每个缝隙。轻薄的纸灰像折翅的蝴蝶,试图腾起却最终抢落在红尘的淖泥中。这个时候是阳衰阴盛的时候,此时一定有好多魂灵行走在身边,当中有何大哥吗?
      “这些钱是给何醉露的,四方鬼神不得争夺。何大哥,你来拿钱吧。”
      我泪如涌泉。
      …… ……
      那年我还不到十八,为了逃避父母的包办婚姻,来到了B城。一下车,从里到外带着怯意的我就被人盯上了。一个自称招工的热情的妇女带我到了城中的一家小旅馆,那里头有几个眼睛冒绿光的男人,声音凶巴巴地。当时我就感觉不对了,借口想出去,却给堵住了路。情急之下,我说了个谎,声称要给这里的亲戚打个电话。趁着那伙人犹豫的空挡,我脚不沾地地一口气跑到了无垢庵。
      无垢庵附近是老居民区,跟这座城市的年纪一样大。当时旁边有个百货大楼,可是生意总是很冷清,都说是给尼姑庵冲的。尼姑庵本来是女人住的地方,却总有男人进出,叫人不得不往坏处想。
      坐在尼姑庵前面的花园里,我拼命地忍住眼泪。饥饿、干渴,让我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弃了。对面有一家字画店,我认得那字匾上的字,是隶书的“却尘小筑”。可是经过身边的一对情侣却不知道。真不公平啊,不知道的人有饮料喝有面包吃,可是知道的我却只有望眼的份。字画店门口的那幅画真好,清粼粼的漓江水要是能喝上一口该多好!画饼充饥,望水止渴,谁说的?根本欺骗不了自己。
      “你是应聘的?”店里忽然走出来一个温和的女孩子,脸庞丰满,很像音像店门口招贴画上的那个叫孙悦的歌手。
      “啊?”我看看身后,才知道是跟我说话。
      没容我说话,女孩子已经发出了邀请:“进来吧,我带你去见经理。”
      穿过散发着墨香的店面,通过十多米长的走廊,塑料珠帘子的那面春意盎然。小小的院子里,拥挤着春色,荼蘼和金银花几乎要把围墙压趴。台阶下几竿毛竹青翠欲滴,野草野花就任由它们泛滥,时不时有蚂蚱打到腿上,生疼。可能是很久没有人出入的缘故吧,南门被茑萝、葫芦、凌霄密密遮住了。
      院子当中有一棵紫藤,一把遮阳伞倒吊在树干上,树下有张小桌,一个漂亮的男人正在喝茶,自斟自饮,表情温和得像空气里隐隐约约的花香。
      “这是何经理。”女孩子介绍说。
      男人竟有点腼腆:“跟着他们叫大哥吧。”
      说着,给了我一盅茶。
      其实我恨不得连盅子都吞下去,但为了形象,我使劲忍住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淑女不好做。
      “你以前在哪干过?”男人温和得如同叙家常。
      “没有,我刚从家出。”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句实话:“我没干过这个,不过我学东西很快的,用不了一个星期就会了。”
      我急迫地说着。
      男人始终微笑着点头:“也没什么难的,叫小蓝教你,两天就会了。”
      这么说,我有地方睡觉吃饭了?我的心不禁突突乱跳。
      “小蓝要回去结婚,往后你就接她的班。工资一月三百,一天管一顿饭。你看怎么样?”
      “我比较好静,能呆得住。”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多余了,从男人和蔼的微笑里我看到一个迫不及待的自己。
      “有地方住吗?”男人很细心:“要是有时间就把更衣室收拾一下,那里头还有张弹簧床。小蓝,把你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都放了一年多了,你也不怕长毛?”
      “我可不可以先支一百快?”这句话鼓足了我所有的勇气。
      男人问都没问,当场给了我一百快。
      我想写欠条。
      “算了,弄得我跟资本家似的。”
      不出三天,我就熟悉了店里的一切,熟悉得好像在这里干了十年似的。
      小蓝放心地走了。
      更放心的应该是醉露,他根本就不需操什么心。一切都在我的脑子里,一切都被我打理地有条不紊,就连以前小蓝都找不着的东西也给我清理出来了。那些陈年的旧作,居然不慌不忙地寻到了各自的主人。积年的尘土气渐渐消散了,店面焕然一新。门口大幅的山水图时常会留下匆匆的脚步陶醉般的神情。
      “你买的兰花?”醉露望着门边的木雕花架。
      “哪儿啊,是墙角的那盆,浇了点水,晒了晒太阳。”
      醉露哑然:“看我这记性!都是小蓝,那个女孩真怪,就不喜欢花花草草。开始我还嘱咐她按时浇浇水,她光答应着。我还以为早给她扔了呢。”
      “其实这草品种不错,我以前从书上见过。不是极品也算珍品,在这个地方委屈了。”
      “真的?怪不得我们家老小当宝贝似的。亏了你,要不然我就没办法交差了。”醉露一遍遍地瞅我:“才买的衣服?”
      “哦。有点古怪是不是?”
      中式偏襟的原白色九分袖小衫,湖蓝底白梅花的裤裙,跟眼下的流行截然相反,我就是要招人眼珠子。
      “不,挺好。跟环境很搭配。”他要看看我头上的筷子。
      “什么筷子?这是簪子。”我拔下一根递给他。
      “什么材料的?我还以为你用桃木棍儿。”
      “这是玻璃钢的,仿玳瑁色。别人用一根就行,我头发又长又多,一根根本别不住。”
      “很好看,跟画似的。”
      其实,即使他不说,我也能够从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中感受到他的心思。他是欣赏我的,并且很乐意跟我相处。很多次,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欢喜跟陶醉。
      我也是如此。有生以来这是我最轻松闲适的日子,跟自己不厌恶的人呆在一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安安静静地。人生若此,夫复何求?而事实上我又能有什么要求呢?
      他是有家室的人,有个漂亮精明的妻子,一个跟他一样漂亮的儿子。
      他的妻子,我只见过一面。那个春天,樱花盛开的季节,他的妻子骑着一辆红色木兰带着儿子经过却尘小筑。她们刚刚从动物园回来。
      这大概就叫夫妻相吧?看到他对象我不禁感慨万千。
      “我给星星阿姨照张相。”他的儿子昊昊是个人来疯。
      “你懂什么?小心弄坏相机。”他不许。
      我才转过身来,眼前突然暴亮了一下。
      “何昊天,别闹了!”他虎着脸呵斥儿子。
      儿子作了个鬼脸,识趣地绕开了话题:“爸爸,我看见孔雀开屏了,真好看,跟大蒲扇似的。还有猴子,老猴子给小猴子抓虱子,抓一个吃一个。那些猴子屁股通红,妈说那是小时候不听话老是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摔的。”
      小孩子话特别多:“爸爸,今年夏天我教你游泳吧?”
      “就你?”醉露笑了:“在哪学?脸盘里还是澡堂子里?”
      “咱去海水浴场。你别瞧不起我,去年我跟小叔学了好几招,狗刨、猪漂都会。你要是害怕,就先用救生圈,开始我也是用救生圈的。爸爸,小叔快放假了吧?我还挺想他的。”
      说着话他抓起电话。
      “回家打,这个电话打不了长途。”当妈的很是宠爱孩子。
      回头告诉丈夫:“快下雨了,我们得回去了。”
      “等等,我也回去。”
      醉露说了句“我走了”,载着妻儿走了。
      店里恢复了宁静,天气有点阴,眼见着雨点落下来,砸得地上的灰尘扑扑直跳。
      真可惜,要是能跟他合张影就好了。这样的机会今天错过,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何况,老婆孩子都那么好看。
      雨,没有些许停歇的意思。
      天黑下来了,在门口坐不了半个小时我就感觉骨头都给冻透了。拉下卷帘门,饭也懒得吃,索性取出琴来,就在台阶上支起活动架子,安好了琴,搓搓手。静心听,四下里只有雨打美人蕉的声音,细碎如呓语。
      蓦地记起上个礼拜来买画的一位老先生来。
      “哪个学校的?”老人家是给我的琴声吸引进来的。
      “业余爱好,没有进过学校。”我有点紧张,要是碰上行家,可就丢丑了。
      “嗯,不容易。就你这个《梅花三弄》,已经算得上是九级水平了。”老先生热情地写给我一个地址,告诉我说他是音乐学院的教授,现在退休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要是想在这方面发展,我给你介绍学校、老师。业余的就能这样,难得、难得!可不要浪费了才气。”
      我只是笑。那张纸条,后来不知道给丢到哪儿去了。
      我喜欢音乐,同时却也痛恨音乐,尤其是这张古琴。记忆中的每一个音符都镌刻着不能言说的羞辱和悸痛。每当手指触碰到冰冷的琴弦,那些不堪回首却无法磨灭的往事便会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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