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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恐相逢是梦中
“二十两。”
“这么贵?”
“爱买不买。”
戚少商举了手里的大红灯笼上上下下瞧个遍,只是任他翻来覆去地查探,也没瞅出个值得二十两高价的原因,反而是那端着傲慢架子的摊主不乐意了:“诶,你买不买啊?不买别瞎瞅,瞅坏了谁负责?”
“那你总得给我个二十两的因由吧?”哪里晓得戚大侠却是跟这态度恶劣的小贩耗上了,也不在乎他摆出的那副瞧不起人的神情,竟是守着那红灯笼毕恭毕敬地向他请教,活像个私塾里最乖巧、最讨老夫子欢喜的学生。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那灯壁上的蛟龙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在一大堆金灿灿的“福”字中间昂首摆尾,竟像是活了过来。
其实这纸糊的灯笼,小贩拿着脱不出手倒是真。画是极好的画,不过这中秋佳节讲的是欢欢乐乐、团团圆圆,形单影只的孤龙哪里比得上龙凤呈祥来的称心如意,况且世上哪有灯笼卖到如此的高价?
大家一片嗤笑,唬人不打紧,可睁眼说瞎话也不带这样的。
小贩急了,眼瞧着这月儿西斜,整个摊上就剩了这笔买卖无人问津,屋里的娘子和孩子还等着过节,扔也不是,拿回也不是,正犯着愁呢!哪晓得来了这个背着剑的怪人,远远望着这灯笼便是眼前一亮,他可以保证,凭着他十几年做买卖的眼神力儿肯定没看错,那是见着欢喜事物动了心的神情。
你说,好不容易逮着个有意思要掏银子的主儿,发扬小商贩坑死人不偿命的精神,哪里能够白白放过?
“是谁从一开始就盯着它就走不动道的?”那小贩得瑟得紧,说起话来得理不饶人,“这样吧,这是最后一桩生意了,你买下我就告诉你。”话说到这儿,他突然变了脸,摆出一副甚是难为情的表情,甚至不惜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以表明自己的真诚,只差是声泪俱下地说明这是如何不得已的忍痛割爱,要不是这年头灾荒横行才不会把这宝贝让给他人,如此这般。
没想到,戚少商根本不在意这小贩端的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认命地掏了银子、接了灯笼在原地又一次地苦笑——从一开始就盯着就走不动道,有那么明显么?
话说,怎么又是二十两?
莫非九现神龙跟二十两八字很合?
强买强卖到这个份上这小贩也不是人间头一遭,怎么戚少商遇着的商家都是这般不讲道理、只认银子的人物?
偏偏这用水墨勾勒的蛟龙小是小点,竟有着一种令人向往的神韵,只是寥寥几笔如烟的墨色,浅浅淡淡地随意泼洒开来,晕开了鱼尾蛇身的矫健与逶迤,笔锋细致却不拖沓。高傲的孤龙于万里层云处呼风唤雨,那遗世独立的风骨在这小小的红灯笼上体现得栩栩如生,使人一眼望去,便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不买下来,反倒是有种可惜了的心情。
就像是那个时候一样——九现神龙成了酒肆里端酒杀鱼的小二,当然不完全是为着拿不出十五两银子的缘故。
那抹飞扬在黄沙碧落之间的青衣,就像是一场柔软而潮湿的春雨,悄然地打湿了那个时候本来有些没落的的心情,没有由头的,忽然觉得高鸡血的破草亭子也可以变得如此的亲切可人,连那打在脸上的粗粝沙子给予的刺痛感的都变得不那么清晰。
那本应该是生长在江南的一株垂柳吧,碧玉妆成,客舍青青,又是因为什么来到这连绵不绝的大漠中,与我相遇?
是爱?是恨?是缘?
“戚大侠入了公门,这二十两银子倒是掏的比过去痛快多了。”是一个很清亮的声音,也很熟悉,挑了好看的眉眼,带着些讽刺的笑意,仍是一袭不变的青衣。
顾惜朝。
——我为我们想了无数的结局。
——我也为了我们想了无数的再遇。
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
中秋佳节,倍思亲。
那些陪我走过从前岁月的人们,今时今日,去了哪里?
琴剑合鸣的旗亭夜色终究盖不住从连云到京城一路蜿蜒成殇的漫漫血腥。
我恨极,那些无辜的人们为着我一个人的独活丧了性命;我恨极,那样温婉如玉的晚晴为了这世间根本不存在的正义与世长离。
那么,为什么,银汉无声,暮云收尽,我会在这样一个夜晚,与这样的你,一同站在了这里?
“顾公子,”那小贩见着这位青衣的公子,立马换了张喜笑开颜的嘴脸,“您托我卖的这灯笼倒真是卖了二十两的价钱,瞧,这位爷给的银子,您给收好了!”
“嗯,多谢。”顾惜朝施施然接了银子,再瞥一眼近处哭笑不得的戚少商,眼角眉梢挂上了朗朗的笑意,“我只是顺路来看看,天底下是不是真有这样的笨人愿花这冤枉银子,没想到竟然给遇上了,一只普通的纸灯笼而已,戚大侠倒也舍得。”那二十两的白银就这样被他收进了斜跨的布袋里,白白赚了故人的钱财也没见他带了丝毫的愧意,倒像是一副极其开心的样子。
话说这人,是把是把银子和武器放在一个地儿的吗?
“既然是由着顾公子捉了刀、代了笔,那也就称不上普通了。”白衣的大侠那含着笑的酒窝不知为何竟掺了浅浅的寂寞,就像是有了飘过冬夜空中的一片雪花,悠悠地落进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顾公子什么时候又做过普通的事情?”
千里追杀,血染江湖,提剑逼宫,天下素缟。
这些,哪样又能与普通二字沾得了边?
看到这欠了一身血债的仇家,忆起那些含冤逝去的故人,不是应该运了气、举了剑直指他的心窝,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心才是,又如何能生的如此平静?
平静得,就像是遇着了好久未见的知音,念的是风流云散下一壶烟霞烈火的炮打灯,想的是一别如雨里一段高山流水的铮铮琴鸣。
知音。
他们本来就是知音。
“没想到戚大侠这么看得起在下,这二十两银子我赚的倒也心安了。”翻飞的青衣卷起一片飞扬的神韵,仿佛皇城决战后的那些狼狈与怨怼从未在他的身上出现过,顾惜朝对着从前的知音和敌人抱拳而笑,再转身离去,“如此,多谢了!”那样的笑容,也不知含了几分客套,几分真心,只是霜寒露重,如莲花悄然一绽,静静地开在了这朗月星疏的夜里。
“顾公子赚了这大笔的银子,就不请在下喝一杯?”此刻的大侠笑得有些无赖,他侧过身去拦了那青衣书生的去路,看那人带了疑惑和薄怒的脸,圆圆的酒窝丝毫没有减去半分英气,反倒是衬着他的眉里眼里,全是浓浓的笑意。
——留住他。
那个时候心底里响起的,竟是这样的声音。
不是应该彼此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么?
不是应该为了那些枉死的人们拔剑相向分个你死我活么?
然在那个花月佳期的中秋之夜,心底里最真实的声音竟是——
留住他。
你想挽留的,是那些已作往昔、不可追回的过去,还是那个占据了你绝大部分回忆的,一夜的知音?
“戚大侠这算是敲诈么?”许是这样的情境不在思虑的范围之内吧,顾惜朝有这些负气地咬了咬下唇,眼神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六扇门何时做起了这般土匪的买卖?诸葛小花还没进棺材呢,手底下的人竟如此猖獗?”
“我本就是土匪,顾公子难道不知道么?”戚少商抬手摸了摸鼻子,端的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人说话怎么还是这样,舌头就像是带着尖刺儿,见着不顺眼的便毫不留情。看这样子,还是记恨着当年诸葛神候弄的那个假皇帝吧?
“唔,还有,能不能不要再以戚大侠三字相称,我好像,不大习惯你这么叫我。”他看着他,是那种很专注很专注的眼神,就像是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灵魂的深处,那样的视线,带了一些不知名的灼热温度,就像是涌动在火山口下的岩浆,一不留神就会被烫得很深很深。
一样的,跟当年请他挂住连云寨大寨主的时候,一样的。
顾惜朝用了一瞬微微阖上双目,转而睁开,然后他仰脸看站在石桥阶上的他,挑眉冷笑的样子一如当年大顶峰上“杀无赦”的当年。
故人依旧。
仿佛他们的时间从来没有变动过,那滚动的流沙,那至寒的箱子燕,那带血的小刀,似乎也从未远离。
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那样的遥远。
却道知音难觅,偏偏又那样的靠近。
“来抓我啊!”突然,一垂髫的小童对着身后玩伴大声呼喝,神色间戏谑的意味十足,“看你们捉得住我!”语毕,竟然便扔着手里的泥巴丸子边向后退去,一副好不得意的骄傲表情。哪知,高兴没过许久时间,便“碰”地一声撞进了人家怀里,那人生的好生结实,竟是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原地,倒是自己的被撞了个眼冒金星。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也不知道避避?”小孩露了顽劣的本性,抓着戚少商的衣角便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起来,这厢莫名其妙地被人搅了回忆的九现神龙偏生拿小孩子没辄,只能任由他眼泪鼻涕地往自己衣袖上蹭去,江湖上威风凛凛的大侠,此刻的脸上竟是摆出来了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倒是一边的顾惜朝看不过眼,可能是想着自己曾经败在这样丢脸的人手里真是可恨之极吧,他冷着脸一手把那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孩拉开,眼睛像藏了把刀子似的往人身上剔,眉头也是皱的紧紧的,修长的手指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在了那孩子的脉门上,那儿是控制人生死的大关,而他那样狠绝的表情,活像把这调皮捣蛋的孩子就地处决也在所不惜。
没想到这书生打扮的人也有着如此大的力气,那小孩久久挣不开桎梏,便疼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见此情景,原本一直笑的随和的戚少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忍不住朝顾惜朝大吼出声,却不知是为着那哭泣的稚子还是这起了杀心的书生,声音竟然带了一丝战栗,“他只是个小孩子!”
顾惜朝也不松手,只是冷笑一声,而后扬眉看他,那挑衅的模样活脱脱地就是在说“我偏这样,你奈我何?”周围的小家伙们那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竟也不管同伴的死活,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犯了煞神的孩子看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偏偏这两个又是犯起冲来来理会不得他人的主儿,竟是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自顾自地说了开去。
习武人的本能让戚少商对于这样蓦然溢出的杀气有着不可抵触的戒备之意,尤其那场千里追杀至今记忆犹新,他不可能不知道露出这样表情的顾惜朝接下来可能会干出怎样的事情。
为什么,又是你?
我们之间,竟是连一炷香的平和也做不到么?
沉默,时间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的白驹过隙。
戚少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使着自己的手指从逆水寒剑上移开,他一字一顿地向他重复,“惜朝,他只是个小孩子。”此时此刻,那翱翔九天的神龙此刻眉宇之间不复向来的洒脱,细细看去,竟是有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这样一个人,又固执又倔强,且爱认死理,虽是书生却不把仁义道德放在心上,走在江湖偏偏讲的是出将入相、功成名的道理,到底要说些什么,他才会静下心来好好地听?
说这番话时,戚少商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低语,又像是请求,他的眉宇间带了无奈,也带了怜惜,“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但是人活着,总不容易。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我总是希望你能够多多珍惜。”
这些顾惜朝可不爱听,你戚大侠难道就从没做过了结人性命的事情么,凭什么在这儿义正言辞地教训我?刚想反唇相讥他这假仁假义的侠义之心,偏偏一抬眼竟看到那人用一双甚是清亮的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自己,那样的眼神,就像是那个时候答应携手田园归隐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的晚晴。
晚晴,那个在无边的黑暗里向着卖艺的少年微笑着伸出援手,却在礼成之后总是被自己给予伤痛和绝望的晚晴。
也许这个脱尘出俗的女子真的是顾惜朝这一辈子唯一的弱点吧?念及那一场美得令人心碎的白日烟花和当日手里见不得人的必杀令,书生手中的力气终是慢慢地弱了下去,只是嘴里却仍旧不饶人地冷嘲热讽:“大当家好生厉害,你们这般心怀天下的人杀了个把两个人就是在情在理!顾某杀人魔头一个,哪管得人家的性命值得多少两银子,碍着我的路的,看着不顺眼的,自然是绝不留情!”
“挡了道的也不一定要以杀戮解决。惜朝,你读遍经史子集,有些道理该比我明白才是。”看着那做事一向狠厉的书生终归是减了手里力道,戚少商的神情逐渐地变得缓和起来,感叹之余,还是有些庆幸他们之间还有那么一丝缓和的余地。许是那声“大当家”的缘故吧,眼里纷飞的前尘往事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或许,有些话反而是说开了更好:“我知道,你著兵法,想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觉得为了达到目的,哪怕是死一些人也在所不惜。但这里终归不是战场,偌大的江湖,光靠着武功高强是走不下去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以杀止杀是最后的手段。毕竟谁都有不想失去的人,却谁也保证不了接下来的胜负中能够活下来的,绝对是自己。”
“我没有谁可以失去了!”那正在暗自庆幸终于可以脱身的可怜小孩突然觉得手腕一麻,喉咙一窒,蓦然袭来的疼痛感竟是比刚才更甚,他一个山野小娃,如何见过这般场面,此情此景,自是早就吓得两腿发软,四肢抽筋,连那嚎啕大哭都变成了不成形的呜咽之声。
他怯怯地抬头看那青衣的书生,哪想得那人狰狞了一副表情,恶狠狠地对着那个白衣的男子吼道,“晚晴已经走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明明是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种凄厉的绝望神色?孩子怔怔地看着他用带着浓郁杀意的憎恨眼神盯着刚才的“冤大头”,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竟像是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有!”戚少商这四个字说得飞快,像是在表明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而后,他像是自嘲般地轻声叹息了一口,语气渐渐变得低沉起来。他说的话像是握在手里的锤子,一字一字地敲在了顾惜朝的心里,声音饱满而沉重,“你明白吗?有些人,无论如何,我终归是盼着他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说完这些,戚少商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惜朝脸上变幻莫测的每一种表情,嘲笑的,不屑的,费解的,迟疑的,不甘的,每一样他都不想错过。
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在寻觅些什么、等待些什么,也许不是。
那答案或许一辈子也等不得、找不到,但是人生在世,总归是有了念想做动力,才能够不枉此生地活下去。
他一直微笑着看他,却用了很浓很浓的表情。
他从来不相信那个惊才绝艳的顾惜朝真的如评书里说的那样惨无人道、嗜杀成性。
他只是太骄傲,太孤傲自许,就像是一个握着双刃剑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太容易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
那黄口小儿从未听得过这样又打又杀、又死又活的言论,只觉得头昏眼花、胆战心惊,就连内容也听得不那么真切,只想尽快脱身回到家里去。先别提这书生抓着自己的手指如何的有力,光在这两人之间待着,空气焦灼得像是随时能冒出火花星子,就有够令人胆战心惊。
他久久等着这气急败坏的青衣书生出手揍人,时机一到,便趁机开溜。哪里晓得无论那人神色变得狠绝恶毒却始终不见出招的征兆,反倒是最后像着有点心虚地没了声音。
莫非这些江湖人在比武之前,一直都那么犹豫不决的?
“惜朝,很晚了。这孩子再不回去,家里父母该着急了吧?”话题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小孩在心里小小的感激之余不免对这白衣的大侠翻了个白眼,不是从刚才起就不会听你的么,哪里还在这儿废话?要救我你倒是动手啊,莫非你背上那把剑就是个摆着好看的装饰?
哪里晓得这恶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然真的一甩袖子便乖乖地把手撤了回去。仍旧不明所以的小孩哪里想得那么许多,只待顾惜朝一松手,便拼了性命地撒丫子向回跑去,待到不见了人影,才敢小声嘀咕出声,“你们这些坏人……”
“竟说顾公子是坏人……”偏偏内力好的人对于这点距离听觉上完全没有障碍,戚少商对着虚无的空气轻轻摇头,那样释然微笑的表情就好像方才两人剑拔弩张的情景从未出现过。
说起来或者真的是自己神经过敏,也许顾惜朝本只是想拉开那孩子,哪里晓得自己一见那副冷峻的神情便草木皆兵,一句话更是挑得顾大公子当场起了杀机,差点便害了孩子失了性命。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对彼此来说虽是稀疏平常,只怕是吓坏了那没见过大世面的傻小子吧?
“难不成大当家认为顾惜朝不是坏人?”这话反倒是惹这书生来了兴趣,他像是怀了极大的兴趣般挑眉看向一边但笑不语的戚少商,这个自己费了千般的力气却怎么也杀不死的敌人,神色玩味。
“顾公子为在下打抱不平,怎么着也不能被诬作是坏人吧?”戚少商摇了摇手里空空如也的钱袋,却完全没有被人窃了钱财的气愤之情,反倒是不知为何地笑得一脸平静。想来是那几个孩子本是一伙儿,专门挑着时机对路人下手,以为家中父母补充用钱,倒是一番好意,只是这做法太不入流,想来是绝对入不得顾公子那揉不进沙子的一双眼睛。
——如今的世道,竟是连这本应在学堂里念着“人之初,性本善”的垂髫稚子,也沦为面不改色,为了生存不惜搏命的惯偷么?
“哪比得上戚大侠视钱财如粪土,白花花的银子,竟然就这样拱手送给人家!”见他明明有所察觉竟不动声色地任人鱼肉,反倒是自己白白浪费力气为他人做了一场无用功,顾惜朝原本冰冷的神色立马像是结了一层薄冰,寒气“哧溜哧溜”地往外冒,“六扇门的捕快真是好待遇啊,看来天底下的衙差都得像你们学学这捞钱财捞得不动声色的本领才行!”
“好说好说,顾公子过奖了。只是你也知道,捕快住客栈那也是得使银子的。”看这青衣的书生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戚少商一笑,竟然起了那好久不曾有过的玩心,“如今在下身无分文,客栈掌柜偏生爱财的紧,实在无处栖身,还得请顾公子收留才行。”
“大当家真是好胆色,月黑风高的,也不怕顾某在路上挖着坑儿等你跳下去!”顾惜朝懒得理睬这人莫名其妙的笑脸,也不愿去探究素来冷静自制的自己哪里来的这种浮躁不安的心情,只是扯了嘴角冷笑一声,便甩了袖子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绝对不可以。
除了晚晴,天下绝不可以有第二个人,再能够动摇我的心绪。
像这样——
我转身,你离去,从此故人不见,相忘于江湖,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那自是不用怕的,”说话之间,顾惜朝的身后突然亮起了一束暖暖的红光,竟是那人点了那只小小的灯笼站在原处微笑着看向自己,他的声音仿佛带了魔力的迷音,一点一点地钻进了耳朵缝里,“有这盏灯照着,再黑的路,再多的陷阱,我们又何须害怕?”
他说的是——我们。
灯笼壁上,那摆尾的蛟龙昂头看向离得自己越来越近的缔造者,竟像是突然有了某种欢喜的情绪,“呼”地一声踩了脚下的祥云,便直直地向着九万里碧霄冲了过去。
龙腾九天,呼云唤雨。
俯仰之间,自是一副傲视天下群山小的睥睨;却仍眉目寂寥,总怀着能够寻得一对等之人的希冀。
那晚,他举一盏这小小的红灯笼向他一步步地走去,霎时间,那旗亭一夜流连的风雨,响在耳畔的,竟是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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