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判作梦中人

　　整个人陷落在沙发里，不过短短几分钟，凌郢风像经历了万年的煎熬思索。本来等着有一天，她准备好了，就把真相告诉她，到时候她恨也好怨也好，他都在身边守着，等着她原谅。可这天就这么来了，她早知道了，却没说也没问，只是猜忌着远离，不动声色生了羽翼，谋划报复着。他已被排除在外，可能还成了仇恨的对象。他忘了，命运才是导演，就算不照着剧本念，还是逃不过命定的剧情。
　　半天终于轻轻起身，把电脑按原样放回，然后装作若无其事下楼。
　　沙小觉吃饱了正拄着胳膊发呆，想了很多事，有沙小谦，有凌郢风，还有F。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放弃爱他，却在见到沙小谦的日记之后，不知不觉冷了。这次虽是被他逼着，他再凶再硬，也掩盖不了从心底泛上的久违的温暖。她甚至想要个孩子也不错，就算他是F，他也是帮过小谦、照顾过她的恩人，隐瞒她许是有苦衷。细细想来，从认识开始，都是他尽心尽力待她好，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作主张冷淡两人的关系，还说什么好好去爱，自己倒像个白眼儿狼。
　　他拉开椅子坐到对面，脸色沉着，完全不见刚才的明媚。
　　“吃完了？”
　　点点头，听见他说：“走吧！”
　　细细打量，脸还真不是一般的臭，好心提醒，“你还没吃呢。”
　　他抬眼盯了她两秒，想在她脸上看出用意似的，让她有点哭笑不得，是不是最近真的对他很差，连一点关心都险成了叵测。
　　“白眼儿狼，爱吃不吃！”边说边把推碗的手抽回来。
　　他按住她的手，下定决心似的，“我吃，只要是你给的，毒药我都吃！”他斩钉截铁，却只有自己知道话里的深意。
　　她“嗤”一声笑了，“阴阳怪气儿的，我可没让你宣誓效忠。”随即想到晚上的宴会，说：“下午有时间送我去趟商场吧，上次你买给我的礼服，没有合适的鞋子配。”
　　心不在焉“嗯”了一声，送她回办公室，返身出来给沐宸打电话。从他正式接任CEO，沐宸乐得当闲散老板，直到最近，连公司都不怎么来了。
　　“宸，你在投行熟人多，帮我查查乔凤山的投资案子谁在负责。”
　　沐宸很快给了回复，“是个新人，叫Furies，入行才半年，据说挺有手段，做了不少大案子。”
　　“知道本名吗？”
　　“很神秘，一直幕后操盘，见过的人很少。但圈里都知道是简柏延的爱将，他好像很看重这个新人，破例给了不少机会。”
　　凌郢风沉思了一会儿。从看见电脑里的那些数据，其实就有了决定，可短暂的幸福让他犹豫了，甚至想就这样自欺欺人的幸福下去，和她生个小孩，一起去个没有熟人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还能吗？
　　照刚才的反应，她还不知道他在小谦的死里扮演的角色，如果知道了，她要怎么面对他，或者是一个他的孩子。无论主动还是被动，他和她，早就不可能了。像一张被命运揉皱的纸，再努力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了。简柏延赢了，不管是蓄意还是巧合，他赢得漂亮彻底。
　　“宸，我不能再帮你了。”
　　“什么？！”电话那端难掩惊讶，“风，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
　　“明天我给你电话。”他叹了口气，静静挂掉电话。
　　回办公室时她已在里间睡着，疏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在眼睑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Furies，古希腊之复仇女神，黑夜的女儿，给罪恶的人带来厄运的名字，他甚至能想象，简柏延给她这个英文名字时，抱着怎样的期待和觊觎。
　　不知不觉捏紧了拳，不行！不能让她变成那种蝮蛇般阴狠的怪物，她是他的小觉，那个傻的倔强，却纯粹美好的沙小觉。
　　他跪在床边，指腹经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她的唇，一分一寸都是珍重的美好，她在触碰下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一双微微泛红的潮湿的眼，惊着起来，“臭流氓，你怎么了？”
　　“带你去个地方。”转身往外走，不让她看见眼角划过的泪。
　　她觉出异样，慌忙拉住他问：“究竟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小臂被她温暖柔软的双手牢牢握着，就要失去她了，所以这片刻的温存，让他贪婪地全心感受，哪怕只多一秒。
　　许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叹了口气，“凌郢风，我们要个孩子吧！你说的对，或许有个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的全身因着这句话微微发抖，这让沙小觉彻底慌了。下床跑到他面前，才看清凤眼里蓄积的泪，心一瞬间就痛了，鼻子也酸的厉害，眼泪跟着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脸。
　　哽咽着抱紧，却无法止住他的颤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凌郢风，脆弱无助，整个人被埋藏在巨大的悲伤里，再也解脱不出似的，“你怎么了？别吓我！”用力地抱紧他，想把他从那些漩涡里拉出来，却无力地也随着伤悲了。
　　头顶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是我……小谦……是我杀的……”
　　如遭雷击，大脑里“轰”一声巨响过后，五脏六腑都碎了，成了血沫四处飘散，然后一瞬间消失了，身体空荡荡的无处支撑。
　　她瘫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巨大，除了黑没有一丝光亮，甚至连死灰的颜色都没有。
　　沙小谦死了……
　　一直恐惧的猜测成了事实，然后更惊悚的是，这个日日相处，夜夜睡在自己枕边的男人，才是真凶！
　　她恨这个、害那个，竟然都错了，她最该恨的就是她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的自己！爱着仇人的自己！一分钟前还说要和他生孩子的自己！
　　怀抱空了，凌郢风觉得身体冻结了，一瞬间死去溃烂，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他忽然想起覃律凌的话，坚持和相信再强大，也敌不过爱情里最重要的纯粹。是呵，爱情这种需要倾尽心力的东西，纵然有丝毫私心都不能成全，更何况是他和她，一开始就隔了千山万水横绝其间，难以飞渡。
　　他太天真了，如果不是自己的贸然出现，她现在还是那个黑眼圈黄头发的单纯姑娘，傻傻等着沙小谦，然后等简柏延适时的出现，给她最好的照顾，一生平安喜乐。
　　他开始的错误，让他亲手结束。
　　“小谦被七爷设局绑了，那时候，谁也救不了他了。我知道，他的心脏不同常人，长在正中……只要偏一点，就能救他……我就和七爷说，朋友一场，让我送他……结果……还是没救回来……”
　　“对不起……”他颓然蹲下，想要伸手触摸她的容颜，却只能在半空中僵住，徒然垂落。
　　巨大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想要吞噬灵魂似的，没有泪，没有波动，那是末日毫无生气的暗夜，到处充溢着沉沉死气，连一丝光亮也无。
　　“我替你把疤四和眼镜蛇送进监狱了，再给我几天时间，等公司的事情处理完，我会去自首。”他已经平静下来，既然要结束，就替她把想做的事做完，七爷也好，自己也好，都别污了她清白的人生。
　　“如果可以请放过廷，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小谦的事上，他从没害过他。”
　　他说着，她却仍然呆着，拒绝连通，与世隔绝着。
　　他默默陪着她，到黄昏日落，再到夜色浓重。不能再去拥抱，甚至连触碰也失了勇气，只能坐在一米外的地方陪着，明明触手可及，又像沧海两岸那样遥远。
　　直到她身子一晃，昏了过去。
　　慌忙抱她上床，静坐着听她深沉的鼻息，他和她最后相处的时刻，夜分外安静。
　　想起初见那个雨天，廷一身是雨回来，对他说小谦没救回来。一瞬间心比天还昏沉厚重，老天并没像电影里那样善待他，幸运没能降临，结果扭曲成他亲手杀了他。
　　开车到小谦住的西区，却不知道是哪条街道，想起他阳光率真的笑脸，颓然坐倒在街角的泥泞里。恨不得杀了自己，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然后雨停了，一个声音柔柔怯怯问他是谁，他抬头，灰黑格子大伞下单薄的女子，有着夜一样深却纯粹的眸子，和小谦一样，世上最单纯清洁的眸子。
　　他看见了光，天使降临的光亮。
　　想把亏欠他的一切加倍还给他妹妹，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眼里，不再是小谦的妹妹，而是以一个可爱女人的姿态出现呢？她狡黠占小便宜的时候？她为了生活费怄气的时候？她以空灵的神采拉琴的时候？还是自诩女侠以保护的姿态挡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不知道，或许不是某一次，而是每一次，他爱这个女人，一点一滴一分一毫的爱着。
　　握紧她冰凉的手指，她的中指上还戴着他们的婚戒。虽然看不见，他却知道那戒指的内面刻着他和她的名字，在他们名字中间，有一颗微小却闪耀的钻石。还记得导购介绍时说这款戒指叫“爱在心中”，他说钻石放在里面没什么意思，她却觉得意义深远，坚持买了这款，还笑他死暴发户嘴脸。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许是因为戴的久了，和手指神奇的契合着，取的并不容易。尽管很小心，却见她在梦中的眉微微蹙了一下，想是疼了。
　　割舍的时候，总是疼的吧……但与其让它磨疼你的一生，不如只痛这一下。然后像每次那样，走累了睡饱了，继续笑着好好过生活。
　　“小觉，你自由了。”
　　一滴泪，砸落在钻石上，粉身碎骨的又是谁呢……
　　当第一道晨曦安静落下，他拨通了沐宸的电话，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帮我照顾沙小觉。”
　　最后一句是“她在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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