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行脉浮，面焦黄，饮啖不济，行血不畅，虚损，夜惊几寐，偶有咳痰……

　　初音盯着皇帝的脉案看了半晌，暗道这分明是将要入土的症状。

　　太医之间有着不成文的默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会将贵主儿们的病说得过于严重，也不会轻描淡写，通常情况下脉案是看不出什么的，可是眼前这份……让初音生出了些许的不确定……怎么也无法跟心目中那个横眉冷对的暴君结合起来。

　　“你那个女官在抽什么疯？今天竟然给我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本来林季言不想打扰到妹子，可他实在太好奇了，见过樱桃都不止三五回了，每次都比她那个皇后主子谱还大呢，不要说行大礼了，就算是屈屈膝行个福礼的时候都少，这可真是惊坏了他。

　　初音从小楷中移了视线，见四哥那张英俊的脸上铺着担忧过后的紧张，不由地一阵好笑，“那丫头这些日子很用心地在学规矩，连保圣夫人身边的老嬷嬷都在夸她用心呢。”

　　季言反应了半天，“你说她了？”

　　“没，她自己提的，那天听碧桃说起三品女官的身份，好像受打击了一样，许是想给下边的人做个表率吧。”

　　季言嗤嗤笑了两声，不信的意思很明显，“表率？她若能成个守着本分的女官，就是佛祖保偌了，不过……”嘻闹过后，话锋一转，“她若能懂些事，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就算帮不上忙，别拖了后腿就好……”

　　这要求真低……初音不置可否地又低头看书册，渐渐拧起的眉头诏示着遇到了不明白的事儿……

　　林季言接过了碧桃俸来的茶，冲女官使了个眼色，等宫侍们都退下了，才开口，“你往下看……”

　　咦？初音不解的望了哥哥一眼，重又埋头于墨迹。

　　“院正亲下了方子……生饮鹿血。”

　　听着这话中有话的低喃，不甚明了哥哥为什么这样着重于这个方子，初音遂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林季言淡淡一笑，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这鹿血是养血益精的东西，看着是对了症，可是……”

　　初音轻挑眉尾等着这个转折。

　　“我来这儿之前走了趟敬事房，皇上就算是拖着病体，还是不忘寄情于声色，几乎日日都有侍寝记录。”

　　哦，原来如此。

　　又细细品读了脉案，初音也就弄明白了哥哥那若有似无的不屑是为了什么。

　　处在精血虚亏的当口，她那天子夫君还能宠幸宫妃，怕是等这鹿血补阳气的功效显现出来时，那位沉湎酒色的老皇帝，定是会更变本加厉吧。

　　这样说来，院正的方子没准会起了反作用！

　　无趣……

　　放下了手上的书册，初音微垂着眼睑，敛去了眸底的轻视，转而又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出兵西康的事儿，又问道：“皇上身体欠安，这攻打西康还会成行吗？”

　　林季言并没有马上搭腔，先是悠悠地喝了会茶，才慢条斯理地说：“蒋太师虽然已经位极人臣，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卖女求荣，胭脂换来的乌纱帽，所以……眼下他急于要做点什么来粉饰过于寒碜的政绩，也好给追随的官员一个可信的证明。这兵怕是无论如何都会出的，就算是太师和安国侯的巧舌如簧说不动，后宫里还有位勾魂的女裙钗呢。”

　　初音远目殿外，“若真出了兵，主帅肯定还会是元老将军，蒋家有什么好处？能让他们这般急于促成？”

　　林季言投来宠溺的一眼，心说自己这个妹妹聪颖是真的，还是缺少了一些□□，不过他很乐意帮她开了这个窍，“就因为不用为战事负责，胜了能同享荣耀加官进爵，败了那是主帅的无能，怎么看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所以就算是师出无名，蒋太师硬找理由也是主张出兵。”

　　初音听得懵懵懂懂，似是明白了可好像还有什么没看透。

　　为官之道，讲究利字当先，能让蒋太师如此大张旗鼓毫不避讳的事情，必是要有很可观的收益才能平衡得失，可她就是想不通，这样一个劳民伤财的兴兵之举，能让蒋太师在京城里坐等的好处到底在哪里。

　　“蒋太师这步走得十分巧妙，以‘有辱国体’为由，大肆宣称这其中的弊端，又将皇上的英明神武吹嘘一番，不光天子很受用，连在舆论都占了上风，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位足智多谋，能出奇制胜的监军，我猜……那个位置应该会落到安国侯的头上……”

　　原来……

　　安国侯蒋敬孝的确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作战经验不够丰富，但是也不失为一名出色的谋将。

　　西康国富民强不假，可是除了两国相邻处的一条润江天堑外，再无其他屏障，所以只要强渡了大江，一马平川的西康大地基本上挡不住东兆铁骑，这也是为什么明知是莫须有的借口，阖朝之中要出兵的声音还是络绎不绝的原因。

　　可是……

　　“李太保会眼睁睁地看他们占尽先机吗？”应该不会，李益生是皇上在藩时就追随的老臣，一步步从翰林升到三公之位，面对这样触及自身利益的挑衅，不可能不做回应的。

　　林季言将薄胎小盅捏在手里把玩，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在笑，“我也好奇，那位太保大人能有什么招数，来牵制蒋家人强大的攻势。”

　　连四哥都没猜得出呢，初音也就没再为难自己去参透了，遂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背靠着坐墩，问：“家里有什么消息吗？”

　　十一月的时候，大哥就带着三哥回乡准备成亲的事宜了，日子订在了腊月初八。这婚事本来没打算这么急的，可查看了黄历才发现，明年上半年都没有好日子，只能赶在年前把亲给成了。

　　虽说时间很紧，可毕竟男方是世袭的亲王府，女方是朝中权贵，有钱又有人，操持场风风光光的婚事，倒也不在话下。

　　而且，林李两家的连姻还是皇上亲下的旨……

　　提到这，初音就不得不佩服起太保大人的深谋远虑来。见皇上那行不通，就采取了迂回战术，反正只要能达成了目的，过程并不重要，不是吗？

　　那位被樱桃提到的诰命夫人，就是太保的正妻，几次三番地进宫请安，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把保圣夫人磨得失了耐性上赶着问起，才抽抽泣泣地说了，还美其名曰：林公子毕竟是犯过错事的人，虽说皇上当时没有怪罪，若是哪天皇上想追究起来，怕会让女儿吃苦，还请保圣夫人做主……

　　这主一做，自然就是把皇上的主也一并做了。

　　保圣夫人心疼林皇后，这是后宫之人都知道的事情，事关国舅爷的大婚，自然当仁不让，所以也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跟皇上讨了这道旨意。

　　算算已经过了有十来天了，按照每旬通信的常例，怎么都应该有家信到了，可四哥并没有提，所以初音才问了。

　　“我也在奇怪，平素里家书从未延迟过，回头你问问言众，言字军有一套快捷的运送消息的渠道，若家里忙着过年的事也就罢了，我只是有点担心，三哥的事……”

　　“三哥的婚事不是请得爹爹的允了吗？怎么还会有怪罪？”

　　季言苦笑摇头，“父王问的怕是那个所谓的‘欺君之罪’……”

　　初音心一惊，急急追问，“上次大哥不是鞭苔三哥了吗？皇上也没再降旨，这事不都应该过去了吗？”

　　想到三哥那次伤得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地，就连回乡进宫辞行时，还没好彻底呢，再让爹爹棍棒伺候一番，怕是……

　　不行，得想想办法！

　　见她跟那骨碌碌地转眼珠，林季言失声笑了，“三哥再不济，也是父王的儿子，不会真下了毒手的。”

　　初音皱着鼻子，“大哥不是已经下了狠手嘛。”

　　“你吖……”季言以指虚点着她，颇为无奈，“若大哥当时没有下了狠手，三哥没准就被推出午门了……”

　　想想也是，林家男人多半是将感情隐得很深，犹以爹爹，大哥最甚！爱之深，责之切，让他们给演绎到了极至！

　　转过弯来的初音立时觉得难为情，脸蛋热乎乎的，借着理鬓角的空当，扭转了身子，尽量避来了四哥略带戏谑的眼光。

　　看着看着，林季言竟生出了怯意，苍惶地收了视线，生怕把眸光落实了，会沾染了这个钟灵毓秀的娇人儿。

　　那只是一个侧面，却也足够将优美精致的脸型一览无遗，掖到耳后的碎发正好让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本该凝乳一样的皮肤，正泛着淡淡的嫣红，虽然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但隐在暗色中的她，就是有种安静柔美的气息，似乎拥有能平复一切浮躁的力量。

　　林季言回味着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情态，一直都知道妹妹拥有倾倒众生的容颜，也知道高贵的气质将她称得不似凡人，却是完全没预想过，记忆中的那个奶娃娃会有这样风~情的一面。

　　忍不住再看一眼，偏巧阳光从窗棂打入，散在她的周身，他心一抽……感觉怎么离得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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