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心

　　除夕之夜，晋城里处处张灯结彩，在清冷中透出一丝喜气的暖意。沿街的人家都在门口悬起了灯笼，平日热闹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但依稀可以听到墙内传出的欢笑声。
　　褚府里，褚宇斐年前就大方地开了口，但凡是家在晋城内的，请示总管之后就可以请假三天回家过年，且各可领银子一两。而签了卖身契的，无家可归的，一律发放银子五两。因此这个年过得，可谓个个喜笑颜开。
　　“过年了，要不要起个愿？”上了晚膳之后下人们都被遣退，各自去跟自己的伙伴或者家人团聚。褚宇斐和染欢围席而坐，望着摇曳的烛火，突然有一种难以说道的满足感。这么多年的空虚寂寞忐忑不安，似乎都得到了解脱。含笑看着对面的染欢，那句话就脱口而出。她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他都会为她实现。
　　愿望呀，说了就能实现吗？染欢却被这两个字激得打了个冷颤，雪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嘶声裂肺的呼喊，和屈辱的誓言。
　　“你就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吗？”褚宇斐却误会了她的沉默。
　　染欢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
　　“希望儒皓师兄能带着他们过个安稳年，以后日子越过越好。”想了半天，只想得起这个。如今，他们是她唯一的牵挂。
　　“你许的愿就是为了他们？”而且，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事。褚宇斐有些气闷又有些无奈，“你自己呢？”
　　“我自己？能够一直这样就很好了。”虽然会想念师兄和净儿，以及戏班里的其他人。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够出去寻找他们。或者他们想见自己，会走到晋城来？
　　“你的愿望真小。”从来不提任何实质性的要求，让他想取悦都无从下手。不过，这样在送东西时看到她意外又喜欢的表情更让人满足。
　　“因为以前一直想要的，现在都有了。”安稳的生活，平淡的日子，有个人至始至终陪在自己身边。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可不可以认为，是因为他，所以她别无所求？“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走吧，现在去看看。”
　　“什么东西？”
　　“你猜猜？”褚宇斐轻笑，右手紧拉着她的左手，慢慢地穿过长廊，来到他们住的院落。“就在这儿。”
　　刚停下来，敏锐的鼻子就闻到了一股烟火的味道。正巧这时前院里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和炮竹声，她瞬间就明白了。
　　“烟炮？”
　　“这群臭小子。”褚宇斐不满地抱怨，“明明说好了要等晚些才可以放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猜出来。”前几天他特地让钟岳去买了两箱烟炮回来，结果回来时看到几个孩子眼巴巴地跟着他们走，盯着手里的烟炮。一时忍不住，就让钟岳又去买了两箱分给他们，再三要他们保证晚饭过后才能放。至少不能抢在染欢发现那是烟炮之前啊！
　　“是府里的孩子？”染欢听着远远传来的笑声，不觉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嗯，几位账房，主管的孩子。府内大得很，而且他们家眷都在这里的话，做起事来也少个牵挂。”
　　“哦，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孩子。”平日这里一般很安静，除了伺候的瓶儿和芸儿，基本上很少其他人会进来。
　　“你喜欢孩子？要是喜欢他们，以后也可以考虑让他们来院子里玩？”也许陪着爱玩爱闹的孩子能让她不觉得这么无聊。
　　“不用了，我也只是问问而已。”她看不住他们，万一有个不测，怎么向人家交代？何况他不喜欢孩子进来捣乱，要是破坏了什么东西就不好了。
　　“嗯，随便你。我们来放烟炮吧！”
　　“怎么放？”不能动手点火，也看不到它的样子，这是玩什么？
　　“听听声音也无妨，让你今年凑个热闹，明年给你买更多的烟炮。那时候你肯定可以看到了。”他买这个玩意，纯粹也是心血来潮。昨天从店铺里回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小贩在卖这个烟炮，突然就想起那年他们在鼎湖看到烟炮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正在湖边漫步，听到那些噼里啪啦的响声时，她的眼神都亮了起来。立刻扔下他，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寺里的塔楼上看远处的烟炮。等他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想要抱怨她抛下自己时，看到她认真的神色，忍不住就说，下次我带你去府里放烟炮，保证放到你眼花缭乱以后都不想再看。
　　这么漂亮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想看呢！你放心，就算我看到眼花缭乱了，也想要站在近处听听它的声音。这是她当时的回答。
　　“谢谢。”染欢弯下腰拿起摆在地上的烟炮，“没想到我第一次摸到它，却看不到它的样子。”
　　“你永远也不用跟我道谢。”褚宇斐也在她身边蹲下来，“我来点火试试。”
　　把烟炮拿到远处的石头上，又把染欢拉到屋檐下，褚宇斐才拿着火折子走过去。找到烟炮身上稍微伸出外面的引索，把火折子凑过去点着，才迅速回到原处。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除了冒出浓烟和开始有一点儿绳索燃烧的声音外，整个烟炮都安静了下来。
　　“搞什么，我去看看。”褚宇斐有些懊恼，连个烟炮都要自己在她面前丢脸。
　　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就听见“哔”的一声，烟炮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弧，然后向四周炸开，绽出美丽的火光。
　　“好看吗？”染欢轻声问。
　　“好看。”虽然在天上的样子真的好看，但是褚宇斐其实是被吓到的成分居多。他从小就对这些东西不大感兴趣，就算年节家里会买一些回来，也是坐在院子里让下人点火。刚才看到突然冒起来的烟炮真是吓了一跳，幸好闪得快，身上没有被溅起的竹屑沾上。“还想听吗？”
　　“不了，”听出他语气中的为难，染欢忍不住笑了笑，又似乎开始有了某些期待。“还是等明年跟你一起看吧。”这一刻，突然觉得如果能跟他坐在一起看烟花多好啊！
　　“那剩下的这些怎么办？”褚宇斐有些为难。足足两箱，他们才开了一个。
　　“让瓶儿找个人来搬出去吧，那些孩子肯定爱玩。”
　　等找到人把东西搬走，场地清干净，两个人也从刚才的玩闹中平静了下来。因为要守夜，所以离睡觉的时间还有很久。
　　“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两个人便就着搬来的板凳，褚宇斐搂着她坐在屋檐下，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打闹声。孩子们的吵闹声，欢呼雀跃声，还偶尔夹杂着家长的呼喊声和责骂声。
　　染欢摇摇头。
　　从他们相识的最初，便是他的追逐，而她被动的接受，而如今中间又横亘了五年的空白。她不敢妄言能了解他的一切，希望现在开始努力，也不太迟。
　　她等着他继续说，他却停了下来。
　　夜风吹过，平静的空气掀起波澜。
　　她侧过头，看不到他认真凝视的眼。
　　“我们成亲吧。”直到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却与刚刚的话题风牛马不相及。
　　“怎么突然这么说？”半响，染欢才说。
　　“突然吗？五年前我就对你说过了。”而她也答应了。只是没想到，两个人一别就是五年。
　　“欢儿，我希望你再答应一次。”我想要你再一次的心甘情愿。
　　“好。”
　　“真的？”褚宇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就把她紧紧地压在怀里，哑着嗓子问。这个人，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放手的了。
　　“真的。”
　　突然想起五年前，也曾有一个相似的对话。
　　“欢儿，如果他们都不同意，我们就私奔吧。”
　　“好。”
　　“真的？”还记得那时，他脸上满是惊喜，甚至狂喜而不可置信的样子。
　　“真的。”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回答。
　　“欢欢，这一次我们不必离开。我明天就让他们准备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褚宇斐低沉的话，一如当初的誓言打动人心。
　　“不必这么急吧，”染欢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至少也要过了正月。”
　　“早些日子准备才好。”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黄伯叫过来，选定日子，马上准备好成亲的一切事宜。
　　“总得等人家过完年。”好不容易忙完了年前的事，谁不想轻松享受这些清闲的日子。
　　“好，我听你的。”褚宇斐低下头，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嗅着她的发香。“下一次，就算我去迟了，你能不能等等我？不要一个人走了。”
　　染欢沉默了一会儿，“好，我等你。”
　　“对不起，那一天我没有遵守约定。”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第二天去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即使你去到了，也见不到我。染欢一圈一圈地卷起胸前的头发，没有出声。
　　“我以后再也不会迟到了。”
　　“你那天为什么不来？”突然想听听，当初他的经历。
　　“我跟他们说要成亲，他们不答应。”其实不是不答应他成亲，只是愤怒对象竟然是个戏子。“后来我悄悄收拾了东西要走，被他们发现了。”
　　染欢静静地听着，半响没有听到他说下去。
　　“然后呢？”
　　“我要走，他们要阻止，后来就打了起来。”褚宇斐不敢跟她说自己曾经被一群家丁围着，被气急败坏的父亲下令痛打。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我输了，就被关了起来。幸好第二天宇泽偷偷帮我逃了出来，我跑去找你，却到处都找不到。”宇泽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染欢突然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转开话题。“你父母呢？”
　　“我在城里找了你很久，没有回家。后来宇泽找到我说他们很生气，我再不回去就要跟我断绝关系。”他想了想，又说，“当时我也很生气啊，从小他们要我做的事，我都尽量不违背他们的意思。我也只是执着这么一回，他们就要跟我断绝关系。那我对他们而言，算得了什么呢！”
　　“后来你就不回去了？”
　　“嗯。当时只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你也不会抛下我走了。”其实最初只是赌一口气，没有立刻回去。却没想到只是在外面晃荡了几天，再回去的时候就被门童撵了出来。不禁心凉，当下就离开了那里。
　　“你怎能这么轻易地原谅我？”在如此惨痛的经历之后。
　　“我曾经很恨你。我想如果是我，无论多久也会等你来找我的。我不过是迟了一天，你竟然连个信都没有留给我。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就是忘不了你的样子。”无论走到哪里，看到唱戏的都忍不住驻足，深怕其中有一个是她。
　　“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把你找出来一定要狠狠地虐待你。可是当我终于看到你的时候就什么都忘记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一直吸引着他的那个人，就叫染欢。
　　久久听不到回应，褚宇斐低下头才看到她已经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不由低头轻声问：“困了吗？”
　　染欢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