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心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十多天，人们早就穿上了各式的大衣。幸好这儿天气虽然寒冷，倒是不似南方的天气那般潮湿的让人难受。
　　“瓶儿，怎么这几天府里好像都很热闹的样子？” 院子的小路上，染欢独自走在前面，瓶儿和芸儿在身后紧张地看着她。
　　褚宇斐生性爱静，平常府里大家做事都是轻手轻脚的。最近几天染欢却发现府里上下，一反常态的洋溢着热闹的气氛。
　　“年关了呢，总管要大家都把储物室和平时没用的东西翻出来清洗晒好。”看到她被脚下的小石子绊得晃了一下，瓶儿就想冲上去扶住她。幸好她自己随即又站稳了。
　　“小姐，往左一点点。”芸儿也小心提醒。
　　当初设计这个院子的时候为了美观，这条小径也是随着两边的景致弯曲，却从未料想到，染欢竟然双目失明了。这几天为了学着能够自己一个人走过这条路，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基本上褚宇斐认为她不必一个人摸索的这么辛苦，毕竟去哪儿都有他或者两个丫鬟陪着。为此两人起了几回的争执，后来染欢便都是趁着白天他不在的时候自己练，不过瓶儿和芸儿都还跟着后面罢了。就当是无聊打发时间也好，如果自己一个人寸步难行，总会让她有茫然的不安全感。
　　听从芸儿的指挥慢慢往左挪了两步，一边记住距离刚才那个拐弯大概走了多少步。原来很快就到除夕了啊！也难怪，前天似乎还吃了汤圆，听芸儿提起是过小年了呢！
　　“小姐，前面就是院门了，你今天要出去吗？”又走了一会儿，瓶儿问。这两天她们练习的最大范围也只是院内，还没有踏出这个院子过。
　　“走完了？”染欢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除了拐弯的时候被芸儿提醒过两次，其它时间都走得很稳当，十分顺利。
　　“那我们回去吧，明天再走一遍。”
　　凡事都不可以操之过急，但必须要有持之以恒的耐心，这是她自小就学会的。也是为什么她即使失明了，最终也能够慢慢学会自理。
　　“小姐要不要先歇一会儿？”瓶儿也很高兴，这几天看着小姐一天天的进步，她甚至是开始佩服起来。
　　染欢摇摇头，“不用了，不过是走了会儿罢了。”比起当初为了在台上配合好天天翻来覆去的揣摩距离和时间，这根本说不上辛苦。
　　“对了，今天早上总管还问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让裁缝过来给你量量身子，裁过年的新衣呢！”芸儿突然想起早上去厨房时在路上遇到总管的事，不由拍拍脑袋，回来之后竟然就忘记了。
　　“裁什么新衣，前些日子不是才刚刚做了一批吗？”算起来，这已经是来到这儿之后第三次裁衣了。她每天穿的也就这么几套，其它的大部分还是原封未动地放在衣橱里。
　　“这是过年的啊，意义不同。”所谓除旧迎新，过年裁新衣是晋城一贯的传统。对于家庭拮据的孩子来说，这可能是一年唯一穿新衣的机会。而即使是大户人家，也会在年关时候便裁好新衣，以讨得好意头。
　　“你代我向总管说声，不用再麻烦了。”若要说新衣，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也还有没穿过的。
　　“好吧。”芸儿应了下来。小姐是个固执的人，她从来不敢指望能够说服她。况且这些事只要如实报告给总管，爷自然会有吩咐。
　　“过年了，你们要不要回家里一趟？”
　　想起以往每年过年都是戏班子最忙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人家越是贪图热闹，来请去唱戏的人最多，也因此他们常常忙得连饭也吃不上。戏班里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大家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家。只是每到将近过年的时候，总能在路上看到匆匆赶着回家的异乡客，不免惆怅。
　　师兄，净儿。
　　不知道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摸摸手，掌心的厚茧已经消失了。
　　“我们签的都是卖身契。”瓶儿脸色一黯，她们现在除了褚府，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
　　她也曾希望，干个三五年之后还能回到父母身边，安分的嫁人生子。却不料，父亲就这么决绝地把她卖到了府里。或许是对父母来说，女孩子家始终不过是泼出去的水吧。想起爹理直气壮地跟垂泪不舍的娘说，“就当是嫁到了很远的地方，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就好笑。
　　人真是会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找借口。
　　“嗯。”染欢应了一声，听出她声音中的失意，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没有接下去。这样的事也不少罢，扔在街边的，送到大户人家做长工的，甚至卖到青楼的。有多少这样的人家，为了生活抛妻弃女，又怎知被抛下的那个，为了生存而做出怎样的挣扎？
　　除夕，合家团圆。她努力回想记忆中那一片灯火璀璨，可惜已经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看到她脸上一片黯然，瓶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安慰她。“这样跟着小姐的话日子也很轻松，总比我那些被卖到青楼的姐妹强了。”如果不是正好路过看到这里要找丫鬟，爹娘本来也打算把她送到青楼去的。这么说起来，自己还是幸运的。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呢？”按她们的说法，府里本来就没有雇佣专门伺候人的婢女。若是她不再在这儿，她们又会流落何方？再次被卖出府吗？
　　“走了？”芸儿晃了晃头，插过来说，“就算有一天不是伺候小姐了，做些粗重些的活也无妨。我以前在家里也一直干活的。”
　　的确挺好的。而自己有一天真的离开这里的话，如果连戏也唱不了，又能去干什么呢？
　　瓶儿对芸儿轻轻摇了摇头，对她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虽然年纪大不了多少，但是瓶儿在府里呆的久，也念过几年的书，多少听出了小姐的话有些不妥。
　　依爷平日对小姐的宠溺程度，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把小姐带在身边。而小姐提到离开，总给她一种很不妙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但是小姐本身就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这些话题还是少说好。如果被爷听到了，她们两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一时无话，三个人便慢慢地沿着路走回去。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飘过来，染欢不由讶异地停住脚步，深吸了口气。
　　“现在是有什么花开了吗？”
　　“是红心腊梅呢，小姐。”瓶儿看着小路两旁的花，也有些惊喜。昨天看的时候还是花骨朵儿，现在仔细看来，花瓣竟然就微微绽开了。大概出不了两三天，就能看到满院的梅花了。
　　红心腊梅？虽然最爱的就是梅花，染欢却也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这个品种。对它唯一的了解便是当初从《梅园易数》上看到的，“叶狭花小，花被狭而尖，外轮黄色，内轮有紫斑。”当时很是为插图上那晶莹的小花心醉了一把，如今听到瓶儿突然说出这个名字，不由有些意外。
　　“它的心，真的是红色的吗？”
　　红心腊梅是较为少见的品种，她神态独特，香味不浓却持久。红心腊梅向来是花叶不相见的，早的话有些甚至在十一月就开放了。等到花即将凋谢时，才能见到枝头的绿芽。因此无论是花还是叶，都是一道优美的风景。犹是花骨朵的时候就像惹人怜爱的小精灵，俏丽而立。等到开花时，花瓣质感剔透，或黄或白。而花蕊却无一例外的泛着桃红。这也是红心腊梅名字的由来。
　　“是的。”听到她的问话，瓶儿又特意望了一眼，小小的花瓣还没有完全舒展开，但已经可以看出中心那一抹浅红。
　　染欢走上前，轻轻伸出手，凭着感觉触上花枝。她也听褚宇斐说过，这个院子里植了很多梅花，却没想到连红心腊梅也有。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①
　　她扬起头，努力回想记忆中那书画中红心腊梅的模样。
　　“这些花，开起来很漂亮吧？”不能亲眼看见它的样子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感受到了它强盛的生命力。
　　“这会儿还没有盛开呢！”芸儿看到她喜爱的样子也很欢喜，总算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小姐了。因此抢着话说，“小姐，要不奴婢给你剪些下来？放在水里养着，在房间里也能闻到香味。”
　　染欢微微一怔，抚着花瓣的手也收了回来。轻轻握住，手心似乎还留有那细腻的触感。
　　“不必了，养在水里哪还能像在枝头这般肆意？那倒是委屈了它们。”顿了顿，她又说，
　　“只希望有一天，能够看一看它们的模样，便也知足了。”
　　“小姐这愿望也太小了。”瓶儿笑嘻嘻地接过话，“爷已经四处托人给你找大夫了，你就放心吧！说不定小姐的眼睛好了，还能赶上看这季的花呢！”
　　染欢笑了笑，没有做声。

　　注释：①唐朝 林和靖 《山园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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