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心

　　院子里，和着冬日的微风和阳光，染欢终于释然了很多。这些事，颠覆了她一直以为的想法。而如今她发现，与其退却，不如面对。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还有其他不可预期的事，但又怎能因噎废食呢？
　　手扶在胸口，似乎能感受到里面跳动得越来越激烈的心。
　　站在玉器店的褚宇斐不知道，他的管家已经把他几年来的事和盘托出。
　　挑剔的目光从陈列着的琳琅满目的饰品中扫过，几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昨晚径自在书房里发呆，回过神来已经是半夜三更时分了。想要走回以前的房间，又怕惊醒她。在门口来回徘徊以后还是去了隔壁的房间。
　　“关老板，这些质地都不怎么好呢！”褚宇斐放下手中的茶杯，笑了笑望着坐在对面的玉器店老板说。
　　昨天带染欢出来，还有一个目的是想给她挑些首饰。她不喜欢太张扬，唯是对收集玉器有些偏好。很久以前就见过她随身携带的木盒里摆放着各种造型奇特的玉饰，当时他还对那些劣质的东西嗤之以鼻。
　　这几年他陆陆续续也收集了不少，都放在了他的房间，也就是染欢现在住的地方。可是看来看去，还是少了一块系在腰上的环玉。或者说，想送给她的东西，永远都还少一件。
　　“褚老板，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今儿个冬天因为供应的玉商在路上遇劫了，后来再补上来的货比原先定的都差了几分。不过店里的师傅已经尽力弥补，好几个款式都是今年新琢磨出来的，很多夫人小姐都喜欢呢！”关永宏亲自陪在一边，知道褚宇斐是个挑剔的主儿，可是接连换了几趟货他都不满意，也只能有些无奈的说。
　　“是吗？”褚宇斐拿起一个虚圆形的佩玉，其实是鱼身的造型，只是长长的鱼尾翻卷过来跟头绕成了一个圆，中间是含在鱼嘴里延伸出来的雕花。来回翻看了几次，这么精致的东西，应该是她会喜欢的吧！
　　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每每想起她最后沉默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想走到她身边。思来想去，还是早早出了门，继续原本昨天想要做的事。
　　“还有没有造型比较精细的款式？”既然质地不好，就挑些漂亮的回去让她玩。至于其它的，等遇到了再买也行。
　　“啊，昨晚师傅才新完成了几个，褚老板要不要看看？”
　　“好。”看看也无妨，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她应该用完了早饭了吧？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自己昨晚没有回去。
　　关永宏低声对一旁的伙计说了几句话，对方就跑出去然后抱着一个小木盒进来。他亲自接过打开，才递了过来。
　　“褚老板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果然是新鲜的款式。玉不比金银，一般只能打磨成固定的形状，要在上面雕刻的话一要所刻的东西在色泽上跟玉的颜色相符，还要求刻的形状顺着玉石本身的纹理，不然的话两者相掺杂，看起来就失色很多。
　　褚宇斐打量了一下，木盒里一共放置着十来块形态各异的玉石，有吊坠也有环佩，果然是很少见过的样式。他一眼就看中了那个中间镂刻成梅花瓣的环佩，又把一个小扇形的吊坠也挑了出来，跟刚才放在一旁的鱼形的环佩放在一起。
　　“这三个我要了，银票我下午让人送过来。”
　　关永宏马上喜笑颜开，“好的，请稍等一下，我让人帮你装起来。”
　　虽然对他来说这些玉石的成色稍次了些，但是也已经是一般人家买不起的了。就算遇上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也偶尔才挑去一个。他价钱也不问就挑走了三个，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少的银子。
　　“快一点。”褚宇斐站起来，跟着就往门外走。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见她。
　　院子里的谈话也终于告一段落。
　　“总之主子走到今天是非常不容易的，幸好他性格坚韧，才终于有今天的成就。”黄伯给褚宇斐几年的经历做了个总结。
　　“听起来他现在做生意也挺不错的。”染欢有些试探地问。光是平日听芸儿时不时在旁边说的事，就知道现在住的房子也很大。
　　“嗯，现在的晋城基本上大份额的粮店都是爷开的，而且因为之前出现过有船停运的事，所以后来有钱的时候爷也开了自己的船运。”虽然晋城靠山，但是隔壁的渭州有个很大的码头。有时候要搬运比较重的东西，比如买入粮食，都是从水上运过来的。
　　幸好，现在的他一切都很好。
　　染欢低着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
　　“不客气啊，小姐以后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找我。”黄伯看她的脸色，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可能，主子不会想看的小姐现在这样的表情吧。
　　“那小的先回去了。”他还是先去核对核对府里的收支，然后让账房把下人的薪饷先发下去。
　　“好的，管家请慢行。”染欢勉强露出个笑容。
　　黄伯走了出去，对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不由地有些感叹。看着爷这么多年走过来，总是忍不住猜，那个一直让他放不下的人是谁。不管是不是当初的那个，既然现在有个他重视着，宠着爱着的人在他身边，好过一直一个人吧！
　　瓶儿走过来，就看到染欢微微垂着头沉思的样子。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她要听什么书，染欢就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小姐想听什么书？”瓶儿赶紧问。
　　“今天不听了吧，我想回房了。”今天的阳光明明很暖和，却还是觉得心底有一股驱赶不去的凉意。
　　“那我扶小姐进去。”瓶儿赶紧把书放在石桌上，托着她的手帮她站起来。
　　“小姐，火炉里要不要加热些？”今天比昨天稍微暖和，而且因为起床之后就到了室外，房间里的炉火几乎都熄灭了。
　　“不用了。”
　　“那我去换一盘水，小姐有什么事就吩咐芸儿吧！”按晋城的风俗，如果房里烧了炉火，就要在角落里再放一盘的清水。眼看那个木盘已经放置了两天，瓶儿手脚勤快的端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的那把琵琶，现在在谁手中？这么多天没有摸过琵琶，染欢突然怀念起指尖抚过的触感。心情比平日多了几分躁动不安，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芸儿，府里有什么乐器吗？”
　　芸儿努力想了想，“这个，我也不知道。”她也只比小姐早几天来到府里，没有听过府里有谁奏乐啊，“要不要去问问管家？”
　　“算了，不用了。”如果真如瓶儿和管家所说，府里除了褚宇斐，住的都是仆从和下人的话，确实应该没有。
　　“哦。”芸儿提醒自己下次去问问管家。
　　“要什么东西？”褚宇斐在门口就听到她说“不用了”，走进来问。她想要的，他都会送到她手上。
　　“小姐问府里有没有乐器。”染欢还来不及反应，芸儿就替她回答了。
　　“乐器？你要琵琶吗？”暗怪自己粗心，明知道她在这里很无聊，竟然没想到当初把她的琵琶扔下了，也一直没想到要给她寻回一把。
　　染欢未料到他这个时候回来了，平日里他都是出门之后要到晚上才能回院子里。虽然经过这个上午，心里对他的依赖又多了一分。正要搭话，偏又想起昨天的事。于是顿住，气氛便有点古怪。
　　褚宇斐也看到了她有些委屈的神色，本来就自我检讨了许久的心更软了，走前她身边，“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突然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是回到了当初那个有点无赖有点固执的公子哥儿模样。于是也顺着他的话说下来。
　　“嗯，这么久没弹，怕是手生了。”
　　“不好意思，我竟然把这个忘记了。”褚宇斐敲了敲头，琵琶对于她有特殊的意义。唱戏或许是她不喜欢，但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做的事；但是琵琶却是她自己所爱。这是她当初跟他说过的。
　　“不急。”他的气息那么近，似乎就站在她跟前。
　　染欢抬起头，虽然望不见，也觉得气势多了几分。“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自他进来之后，芸儿就退了下去。褚宇斐有些讶异她今天主动问起他的行踪。“前几天都忙完了，这两天正好可以陪陪你。”这也是为什么昨天他会特意带着她出去。
　　“我不要紧的，瓶儿她们也陪着我。”难怪当初在锦城的时候，他听到自己问为什么会愿意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安稳的生活时会这么冷漠。因为他曾为了自己，这么做过。
　　褚宇斐想说，我想要你陪着啊！最终还是从怀里取出小木盒搁在桌上，“我给你拿了几个小玩意，你看看喜欢不。”一一取出来，递给她。
　　“这是梅花瓣？”手指摸过，立刻就知道了手中东西的独特造型。
　　“嗯。喜欢吗？”
　　染欢指尖在中间微微凸起的花瓣中来回摩擦，感受那温凉的质感。“喜欢。”
　　“我帮你把环佩换下。”褚宇斐微微一笑，弯腰解开她腰间系着的圆玉。这块玉也是在锦城刚给她穿上女装，发现她的腰带上没有东西压着才送给她的。虽然质地不差，但是样式古板。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染欢推开他的手，他这样做总让人有种在宽衣解带的错觉。
　　“别动。”褚宇斐认真的解开系着圆玉腰带，换了镂刻着梅花瓣的玉上去。
　　“谢谢。”他就这样蹲在自己身前，染欢抬起的手擦过他的发丝。谢谢你这么执着的，爱着我。
　　“你今天心情很好。”虽然没有明显的笑容，但是就是感觉得出来。就像往日总会有些时候，能感觉到她全身都散发着抗拒的意味。
　　“有吗？”染欢收起手，正好碰到瓶儿放在桌上的书。“这些都是什么书？”
　　褚宇斐的目光转了过来，“诗词集萃，红玉记，岚若词，上古神话，你让人拿来的？”
　　“我问过瓶儿了，她也是会认字的。就让她拿了几本书过来，看不了让她给我念也好。”
　　“我已经让人给你找大夫了，再等等，总能找到一个能看好你的眼睛的。”他深信这天下之大，总有能人异士在。
　　“随缘吧，看不看得好都无所谓了，真的。”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原来他也在自己不知道的岁月里，承受了很多。这样便够了。不是她一个人傻傻的飞蛾扑火，而是两个人一起努力。
　　“我给你念书吧。”
　　“好。”
　　随手翻开桌上的诗词集萃，正巧是《相思怨》。微微一怔，然后慢慢地念起来。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①
　　低沉的声音念起诗来格外好听。染欢甚至没仔细听他念到了哪里，只是任由自己沉醉在他的嗓音里。慢慢想，就当是当年什么也没发生过吧。他从来就是一个商人，他们之间也没有五年的空白和思念。就这样过吧，如果可以。
　　注①唐李冶 《相思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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