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心

　　被刚才那么一番搅合，染欢觉得更没胃口了。吃了两口藕片就摇了摇头，拿起茶冲去嘴里的甜味。
　　“不好吃？”褚宇斐把藕片移开，夹了个酱鸭片放到她嘴边。“试试这个。”
　　“我吃饱了。”染欢偏开头，“你吃吧！”
　　“胃口真小。”这几天来，无论怎么逼着她都吃不多，也就死心了。只是平时多备些零食，想吃的时候多少会吃些。
　　“刚才那个龙老板的口音很奇怪。”染欢转开话题，刚才她想了又想，总觉得他那一口晋城话里带着的某种腔调像她记忆中的声音。
　　“他不是晋城人。”褚宇斐听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但是他的话的确不是地道的晋城话。何况当初办这个酒楼的时候，也是响当当地外乡人的身份。
　　“大概是徽州那边的口音吧，”染欢仔细想了想，对于不同的口音和特别的嗓音，她向来很敏感。仔细想起来，刚才一开口就让她觉得很好听地嗓音以前在别的地方也听过。那里的人无论男女，说起话来尾调都会微微上扬，给人一种柔和感。而女孩子常常会拉长音调，听起来很娇柔，男子说话咬字也不像晋城人那样用力，也别有一番滋味。
　　而刚才的那个龙老板，虽然晋城话说得很好，但多多少少还带有一些自己的特色。再加上刚才藕片上的这种甜味，跟当初在那儿吃的时候是一样的。那里的人连做菜也是喜欢甜的。
　　“徽州？你怎么知道？”褚宇斐的筷子一顿，仿若漫不经心的问。徽州在偏远的南方，那里的人据说都是自产自足，很少去别的地方做生意，而外来人也很难在那儿发家。
　　“两年前从那儿经过，住了大半个月。”染欢回想那段日子，“那里的人很热情，就是气候有点难以适应。”他们原本就没打算在徽州停留的，只是取道路过。没想到走到那里的时候，戏班里几个人都病倒了。没办法便在那里搭了台唱了几场戏，热情的民风让她印象深刻。毕竟，戏子的身份，说句不好听的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平日里虽然有人愿意听戏，但是私底下跟戏子交往的话都难免被看轻。也只有在那个地方，伙伴们病着的时候竟然还会有人送草药过来。
　　“难怪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原来你走过的地方这么多，走的路这么远。
　　染欢怔了怔，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安定下来呢！只是，虽然没想过他会找自己，毕竟心里也不希望再遇上他的吧。
　　见到了，像现在，又如何？很多事情，在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改变。再回不到当初。
　　想起他刚才跟人家提起的未婚妻，不禁哂笑。转眼间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了，别的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入私塾了吧？晋城的人早婚，尤其是女孩子。很多人家的女儿十二三岁就订了亲事，待得一两年嫁过去也不过是十五六岁。而自己，早在五年前遇上他的时候便已经过了婚期。
　　而他，即使当初就比自己大了五年，现在算来也不过是将近而立之年。如今他有自己的府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良配应该不少吧！
　　说说便罢了。今日不知明日事，他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既然他还不愿放手，她便陪着。总等到有一天他不在意了，她就可以离开。像五年前一样，慢慢走过一路的风景。
　　“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甜食了。”语气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失落，“现在呢？喜欢吃什么？”
　　“这几年吃得口味杂了，什么都喜欢。”其实也是什么都不喜欢吧，胃口就这么大了，好吃难吃，填饱肚就算了。
　　“你看，从这儿望下去可以看见鼎湖。”褚宇斐搁下筷子，眼神复杂的看着窗外。
　　“是吗？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吧！”鼎湖是晋城著名的景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湖泊，但是因为景□□人，而且旁边就是据说很灵验的法陀寺，因此吸引了不少香客和幽会的男女，人来人往特别热闹。
　　都说睹物思情，染欢此刻有些庆幸自己看不见。只是为什么光是听到这两个字，仿佛就看到了当年那两个常常相携而行的影子？
　　“欢欢，怎么感觉你比我这个苦兮兮要去赶考的人还忙？”跑了好几天的戏班，好不容易逮着了一回，二话不说的就把她拉了出来。两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褚宇斐对每回去找她都被各种理由打发深感不满。
　　怎么都觉得，今天如果不是刚好碰到她跟师兄弟们谈笑风生而是练功的话，肯定也是败兴而归了。
　　“褚公子做的是笔头功夫，用的是巧思。哪像我们这些俗人，干的是体力活，怎么能与之相比？”
　　“欢欢，我似乎觉得你对我有许多不满？”褚宇斐停下来，轻摇着手中玉扇，虽然感觉被讽刺了一下，但是心情依旧很好。眯起带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侧身就挡住去路，非要她给个说法。
　　“自古文人多轻愁，褚公子多想了吧？”染欢有些不耐烦，盘算着今天的功课还没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一口一个褚公子，听起来真不舒服。”褚宇斐咕哝一声，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拍在他肩上，双眼紧紧盯着她。
　　“咱们已经认识一个月零六天了。欢欢，你怎么可以还是对我这么冷漠？”
　　谁会对一个成天无所事事还爱骚扰别人的人热情似火？染欢暗啐一声，无聊地横了他一眼。
　　却不知这一下眼波横流，让他失了神。
　　还在恼火他不移开挡路的手，抬起眼就看到他呆呆地望着自己，专注的眼神似乎看透了自己。心里一紧张，不由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别开眼粗声问，“看什么呢？”
　　“看美人啊！”褚宇斐看到她紧张的神色不由哈哈一笑，“欢欢这一眼可真是顾盼生辉，让晋城的女人都失色了。”
　　“你胡说什么？”染欢以为不小心露出了什么马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想起师傅再三的叮嘱，不由又气又急地怒斥。
　　“我没说你是女子呢，你别生气。”褚宇斐正被她一个眼神扰得心神大乱，看到她生气的样子也有点心慌，忙解释说。
　　却不料染欢对自己的装扮更是不放心，匆匆绕过他，“我突然想起明天的新戏台词还没有练好，现在得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褚宇斐一把拉住她，“你要是恼我这么说，就暂且原谅我这次无心之过，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说了。”
　　染欢退后一步，抢过他手中的袖子。“你说什么跟我无关，只是现在我真的必须回去了。褚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褚宇斐冷哼一声，“上次也跟我说下次再聊，可是我天天去找你都没空。虚与委蛇的话，你就不用再说了。”
　　“你……”染欢被噎了一口气，哪有人这么不识趣。明知道是客气话，还堵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跟你道歉。”看到她气急的样子，褚宇斐缓了缓语气。“再说你不是在你师傅面前答应了要陪我的吗？我们这才刚刚出来，你就这么急着回去？”
　　“你用不着拿师傅我要挟我。”染欢更是气闷。
　　“我不是要挟你，只是提醒你难得有个空暇偷偷懒，你还要这么快回去？”
　　“我有空暇，自己会找地方去。凭什么要跟着你？”
　　“凭什么？”褚宇斐没料到她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这句话，“我们是朋友，一起聚聚怎么了？”
　　朋友？染欢愣了愣。师傅是她必须服从的人，师兄是她最尊敬的人，师弟是她悉心教导的人，而其他的，无论台上台下，都是她微笑与对的人。她的生活，就围绕着这些人转，从来没有其他概念属性的人出现过。
　　也许寂寞的心就是在那一刻，开始期待，开始接受这个突然站在她面前的人。这个人，不需要她哪怕只言片语，却一直在靠近。最终让她熟悉了他的一切，心甘情愿的沉沦。只是未料到，多年以后竟再也没有了当年不顾一切的勇气。
　　“欢欢，可惜你看不到。”这一刻，褚宇斐又在她耳边低语。“这些年，我常常坐在这里远远地看着鼎湖，总是能看到和当年的我们相似的身影。”
　　年轻的少男少女，追逐着，打闹着，沿着当时他们也曾走过的路。欢欢第一次对他卸下心防，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第一次答应跟他走，那么多的第一次，都跟那儿有关。难怪在没有她陪伴的日子，他对鼎湖敬而远之。因为，仅存在记忆里的过往最伤人。
　　“既然是过往，就别再提了罢。”染欢被他的话拉回神，侧过头，毫无焦距的双眼停驻在未知的地方。还以为不会再有情绪的波动，没想到这一刻还是生生扯得心痛。
　　“果然最狠心的还是你。”褚宇斐觉得浑身有些僵硬，似乎跟她提起那些事的自己是个白痴。
　　明明说好既往不咎的。又何苦自打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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