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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又东风
当日洗澡时关于阿贤是否应该藏在小山身上的争论以小山全面胜利而告终。当时阿贤辩白不过,曾拿仙家道法来忽悠,声称自己乃是月老座下第一仙童,早已领悟天道自然的高深道理,对于凡人俗事根本不屑一顾,更遑论小山现在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奶娃,他根本不稀得看。
小山恼羞成怒,当即回嘴,“你若是对凡人俗事不屑一顾,为什么还要跟着月老去做那保媒拉纤的红线,护佑凡间姻缘?”阿贤几乎没被堵得当场爆血管,于是,在阴凤清和兰音兰言惊诧的目光中,那块承载了她们希望和寄托的红色胎记咻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小山对此表示淡定,该吃吃该玩玩该睡睡,甚至期间因为太放松,她还在床上尿了一泡。阴凤清则很忧郁,一天几乎要拿着女儿的手腕看上几十次。
两天后,小山终于被她娘烦得不行了,在脑中召唤阿贤现身。傲娇仙童阿贤好容易等到了下台阶的梯子,连忙就坡下驴,小山的胎记立刻又回来了。
对阿贤的回归小山表现得十足宽容大气,首先表示了自己大人大量,不再计较他的偷窥,只是跟他约法三章,一是未经许可不许偷看她换衣洗澡如厕睡觉等一系列隐私;二是不许随便玩失踪,惹她娘担心;三是待以后有机会还是要离开,不能在她身上长期潜伏。
阿贤被小山捏得死死的,只得垂头丧气地认栽,签下了这三条丧权辱国的条约。从此之后,小奶娃崔小山终于过上了相对正常的童年生活,除了经常会被她哥哥崔小峰骚扰外,其他的则让人满意得再挑不出一丝不满来。
当然,在她乏善可陈的婴儿生活里,还是有一些值得记叙的乐事的。
小山满周岁的时候,山寨里组织了一场十分盛大的抓周仪式。小山原本想秉承低调的原则随便抓抓了事,可在出场上台前忽然听见了叶锦心跟阴凤清的聊天内容,知道今天无论自己抓到了什么都会归她本人所有,于是财迷崔小山激动了,上台后就踮着肥脚丫直奔金光闪闪的值钱东西而去。
在台下观礼的爹妈叔婶以及围观匪众惊悚地看着一个糯米团子似地小娃娃左手一方白玉小印、右手一只镶宝小刀,胳肢窝里夹着把小金算盘,屁股下坐着一口龙衔钟,最后还在她爹哀怨的眼神中用脚丫子划拉来一杆毛笔意思意思。
抓周礼结束后,现场久久安静,原因就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最后大家只得将自己记得的所有吉利话都一股脑的往外倒,砸得小山爹晕头转向,听得小山娘喜笑颜开,最后差点忘记把她给从高桌上抱下来。
另外一件乐事则还是听八卦。在小山学会说话前,大人们在她面前说话都不防备,而小山则本着对任何八卦都不放过的精神,靠着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渐渐地将线索由点连成线再扩展至面,终于拼出了现在所处的时空以及自己爹娘叔婶的大致来历。
话说这个时空应该跟历史上的唐朝处于相同时期,只是她所处的国家并非大唐本土,而是远离海外的一个叫做东流的小邦岛国,因其国人奸狡好斗,而又喜欢以岸然道貌掩饰,邻邦便讽称其为两面国。
阴凤清跟叶锦心两个不是本地人,她们来自于一个名叫西苍的女尊小国。这个国家的王室有个很奇特的立储风俗,所有王室子女在出生百日后便要用鲜血献祭国宝——浅香蕊,而只有血统最为纯正的人才能开启浅香蕊并承袭王位。
阴凤清并非东宫正室所出,却在百日时开启了浅香蕊,当日便被其母老国主立为王储。东宫父女对她颇为嫉恨,奈何阴凤清上有国主维护,下有父族撑腰,东宫多次生事却也没能除掉她。就在阴凤清将满十八岁时,老国主忽患重病,以致卧床不起,东宫趁机与其走狗发动宫变,扶助其子登了王位。
宫变当夜,阴凤清和表妹叶锦心带着浅香蕊仓皇出逃,身边只有兰音、兰言两个伴读相随。为保住她两人,阴凤清的嫡父和姑母不幸殒命,而其父族也因倾力助她出逃,被新王夺爵抄家,族中青壮女子全部充军。
而崔伯文、崔仲武兄弟俩的经历则要简单得多,他兄弟两个原是本国人,当年两人一同进京赴试,当科双双上榜,崔伯文中了二甲进士,而崔仲武则夺得武试一甲魁首。可没等兄弟俩高兴几天,却有人怂恿同科一名落榜举子攀诬崔伯文舞弊,意图将崔伯文取而代之。崔仲武多方求告无门,反被幕后主使当面羞辱,要他兄弟立刻放弃功名,或可放他兄长一条生路。
崔仲武生性耿直暴躁,如何受得了这种腌臜气,当场将此人打死,又索性将兄长从狱中劫出,搭了一艘商船逃往海外。商船路过这玉鞍岛时遇上海盗打劫,崔仲武一人一枪接连挑翻寨子里的五位当家,寨中匪众原本乃是岛上渔民乌合而成,被崔仲武的武力值吓破了胆,便拥立崔仲武做了新的当家匪首。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阴凤清和叶锦心乘船逃到东流国,经过此处时正好为崔仲武所劫。崔仲武见色心喜,便抢了叶锦心做压寨夫人。他哪里知道阴、叶两人正被仇家追得紧,那西苍国新主没了传国至宝浅香蕊,王位坐得很不稳当,便一路使人追踪她两个。阴凤清姊妹两个走投无路,正好崔仲武自荐枕席,索性顺水推舟,嫁了崔氏兄弟两个,其实两人心底实在是当自己娶夫。
也正因此,阴、叶姊妹两个跟崔氏兄弟对小峰、小山的态度大不相同。崔家兄弟对小峰这个顶门立户的儿子十分重视,誓要倾尽两人之力将他培养成文武双全的人才,以雪当年之耻。但对小山,他两个就没什么要求了,不但有求必应,而且宠溺非常,平日母亲和婶婶稍有指责,他两个必定拦在前头,连一句重话也不准说。
阴凤清和叶锦心正好倒过来,两人将小山当做西苍正统王储教养,在她小时白天时两人必定轮流照顾,晚上则要兰音兰言贴身保护,小峰在她俩那儿却堪比普通人家的娇娇女。
小峰、小山兄妹俩在这样的环境下,简直如鱼得水,两人稍大一点后,索性联手,领着寨中一班半大孩子上山下海,日日闹得鸡飞狗跳,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转眼六年过去,小山已经长成了垂髫女童,只是在爹娘叔婶的教养并娇惯下,性子十分跳脱,人前稳重娴雅、人后狡猾无赖,令长辈们颇为头疼,若不是她这小儿皮囊里装着个熟女的灵魂,并有阿贤这个话唠时时在耳边唠叨什么“天道”“大道”什么的,恐怕就会长歪。
兄长小峰将将大她一岁,虽有伯娘母亲疼宠,可人家天性纯良,硬是长成了一颗向日葵,天天笑脸迎人。每次妹妹要干什么坏事,他一准跟在后头帮忙扫尾,虽然每每在事发后被抓现行,可人家替妹背黑锅背得无怨无悔,连阿贤都叹息他果真“单蠢”。只是这家伙也也相当顽固,只要自己觉得好的,不管妹子喜欢不喜欢,一定要与她分享,便如幼时执着地喂妹妹吃手指一般,即便是奸滑如小山,碰到这种情况也只能望风而逃,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这日崔仲武领着寨中匪众出海,小山得知他又劫得一只商船,弄了些人口财货进寨,便叫上小峰去前厅看热闹。因她这叔叔别的都好,唯有一条,只是耳根子软,特别是有些颜色女人,只要对他软语恳求几句,他便面活心软,往往连人带财都放过了。幸而婶婶容貌殊丽,外头少有人能比得上,又生有儿子,这些年他倒也未生外心,见了好的也不过是看看,口头来往几句便罢了。为此两口儿生了多少气,全寨子的人都知道他常常为此罚跪,故而寨子里每次添人进口,大家便要过去看看,若有年少貌美的女子,众人便有一场好戏可看,便是小山也不例外。
小山、小峰两个堪堪到了前厅,便见前头十数人挤在门口,门内传出女子哭骂声。兄妹俩一看这架势便知道不好,忙从人缝中挤进去,却见厅中一片狼藉,所有桌椅无不翻倒,杯盘器具撂得到处都是,叶锦心却扯散了头发坐在地上放声大骂,“你这狼心强贼,哪里是要替我寻丫鬟?你明明是有心置妾!既是如此,要我何用?不若弃了我母子,你可另娶新人,也免我讨人厌憎!”
崔仲武被妻子闹得心慌意乱,跪在一旁求道:“刚才实是我痰迷心窍,不该与夫人戏言玩笑,只求夫人饶过为夫这遭,从此再不敢乱与女子搭话了!”
叶锦心仍是不依,从地上爬起来,银牙咬定、紧蹙娥眉、眼泪汪汪、气喘吁吁,将一只纤纤玉手拧住丈夫耳朵,厉声斥道:“你个无情无义的强盗,为何一心想要讨妾?假如我要讨个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欢喜?今日我须叫你知道,你不讨妾则已,若要讨妾,必须替我先讨男妾我才依你!我这男妾,在大唐□□叫做面首。面哩,取其貌美;首哩,取其发美。这个典故非我杜撰,乃是自古有之。”
崔仲武连连点头,“这点小事,夫人何必讲究考据?无论夫人要讨男妾,要置面首,为夫无不遵命,只求夫人饶过为夫,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大事!”
崔小山见他两个如演二人转一般,心中顿觉惊异。她这婶婶平日虽然凶悍,却从不在人前过分为难丈夫,叔叔虽则惧内,却也从未如今日一般软弱可欺。
转眼再看厅内,沿着墙角站了五六个生人,其中有老有少,还有两个清秀女子,想来就是今日的祸根。
小山眼珠一转,在小峰耳边吩咐几句,让他去寻自己母亲,自己则走到婶婶身边,抱着她胳膊小声劝道:“婶婶莫要生气了,叔叔不是已经认错了么?若再闹下去,日后在寨中也难服众,倒要叫他难做了。”
叶锦心早就等人来劝,闻言便松了丈夫耳朵,斥道:“今日侄女为你说情我才放过你,日后若是再犯,我定要拧掉一只耳朵,教你做个独耳龙!”又指着那两个陌生女子道:“这两人不许留在寨中,那余下的人若是跟她们一路的,便一起送走,所有箱笼也一并发还,省得你日后睹物思人,再生邪念!”说罢也不看围观众人,径自携了小山往后院去了。
小山直觉今日之事非同寻常,只不明白叔叔婶婶为何要如此做戏,只得装作懵懂,随叶锦心回了母亲院中。进屋一看,却见母亲坐在堂上,面上微有忧急之色,见她们进来,便忙打发小峰小山出去玩耍,又要兰音守了院门,姊妹俩关在屋里说起了悄悄话。
小山心中好奇,哪肯乖乖听话?便领着小峰从院子后墙翻了进去,叫小峰替她望风,自己猫着腰伏在后墙窗根儿下听壁角。
屋内静悄悄的,半天才听见阴凤清问道:“如此说来那两个女子便是那贼子派来的奸细了?只不知打发了这两个,寨中是否还有他们的眼线?”又叹道:“到底还是叫他们寻到了踪迹,如此寨中再无宁日矣!”
叶锦心早收了刚才泼妇面孔,沉声道:“阿姐不必忧心,想来那些走狗也不能肯定我们姐妹在此。我今日泼了脸皮大闹一场,他们必定更加吃不准我的身份,或者当做是粗鄙村妇也未可知,毕竟当年我可是号称游龙惊鸿、回风流雪的西苍第一娘子。”
阴凤清笑了一声,又叹道:“这些年苦了你,让你随着我在这等地方容身……”
叶锦心不待她说完便打断道:“阿姐说的什么话?想我堂堂大女子,能屈能伸,便是现下潜龙在渊,焉知日后不能青云直上?再说了,这里有仲武服侍,我倒觉得比在家中还滋润些,将来若能回去,我还想将他扶正呢!”
阴凤清“咭”的一声笑出声来,嗔道:“你倒贪心,小叔哪里不好,你却将他当侍?若叫他听见这话,又有一场气生,到时你别叫我去拉架!”
她两个不知不觉歪楼了,崔小山在后窗却听得有趣,正要将耳朵附到窗根下好再听得清楚些,忽然一粒小石子打在她肩上,回头看时,却见小峰望着她上头连连使眼色。小山顺着他视线往上一看,却见兰言坐在屋檐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登时僵了,忙缩头退后,快步溜到墙边,拉着小峰的手仍旧翻出墙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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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题目“又东风”取自李后主《虞美人》一词中“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而叶锦心大闹一段则取材自《镜花缘》第五十回“逢凶化吉妇可降夫”。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盗的夫人言辞犀利,句句道出妇人心声,特别是棒打大盗,真可当得一声“夫人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