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枷锁

　　看到星采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我追了上去，她没有拒绝我的随行。
　　我是个纯粹修行武道的人，星采却是个渊博的学者，在很多领域都颇有造诣。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研究什么，非常投入，根本不在意我的行动。
　　虽然星采的不防备让我欣慰，但是她对我的忽视让我很郁闷。
　　一天晚上，她难得没有摆弄那些画着阵法的符纸，坐在火堆旁，看上去还是非常忧悒凝重，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
　　“季阿。”她叫我，我吃惊地转过头，她的眼睛仍然盯着跳动的火苗。
　　“你是圣光祁的朋友吧。”
　　我哑然。
　　我们的确曾经算是朋友。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是现在，我几乎将他视作仇敌。
　　她抬眼恳切地看着我：“我会让他恢复正常的，我已经想到办法了。请你保守圣光祁已经继承魔神力量的秘密。”
　　我垂头不语，手已握成拳。
　　虽然我憎恨圣光祁对星采做的一切，但我也不会主动谋害他，只是——
　　“你何必如此，让圣光祁化魔是白帝的意志，这件事已经无法保密了。”
　　“白帝性情淡漠，做到这个地步已是罕见，不会再管更多。只要光祁日后不被发现异常，定能安安稳稳继续担任光明圣司。”
　　她话已至此，我只能应允。
　　只是星采竟然这样了解白帝，我心中隐隐不安。
　　星采说找到让圣光祁恢复的方法，我相信她一定可以。但我没想到的是，星采竟然撇下我独自去追踪圣光祁了。
　　尽管放眼大陆，几乎没有人能伤害到她，可是，她要面对的是成为魔神的圣光祁啊，一个除了实力，也能轻易让她受伤的人。
　　圣光祁原来对她有几分情分我是不知道，但是魔化会让人失去人性和伦理道德，虽然我怀疑圣光祁原本是不是就有这些东西，现在的他无疑更加冷血残暴。
　　无法放心的我立即寻找星采，却在一个篝火旁遇到受伤昏迷的她。
　　我十分庆幸我追了过来，小心地帮她包扎疗伤，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圣光祁那样的治愈术。
　　星采中途清醒了一次，半睁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复又合上。我的心砰砰跳起来，无法抑制地想到了几年前让我不得不离开她的那一晚。
　　因为失神，等我发觉那靠近的巨大杀气的时候，已经晚了。
　　黑色的气息仿佛蛇一般缠绕住我，密密麻麻，我快要窒息。
　　又像那一晚一样，被束缚住的我，只能眼看着圣光祁走向星采。
　　但是这次，星采睁开了眼睛，在圣光祁碰到她的时候，她抓住圣光祁的手，翻身压在他的身上，周身和身下的地面发出符阵的金色光芒。
　　在极度的惊讶中，我甚至没有发现我已经获得自由。
　　“我从来不指望可以感化你，圣光祁。”星采盯着圣光祁的眼睛，坚定地说。
　　圣光祁错愕地看着她，动惮不得，任一道道金光没入他的身体，尽管那让他的神色出现了痛苦。
　　星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低低地说：“我了解过你吗？我不知道。”
　　“光祁有一段不想让我知道的经历，即使身在光明神殿，眼中也一直留存黑暗。”
　　“但是光祁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也从来不想让我伤心。”
　　“我喜欢光祁俊雅温柔，我爱光祁的全部。”
　　在这些金光闪耀下倾诉的话语中，圣光祁神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星采伸手抱住他，看向我：“请你为我们护法，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我自然答应。
　　星采是把自己的魔力导入圣光祁的体内，配合刚刚输入的阵法，将太过霸道而影响圣光祁神智的魔神之力引导成流，形成正常的魔力循环系统。
　　做到这些对魔力的精确掌握要求极高，若不是亲眼目睹，我不会相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时值半夜的时候，星采喘了口气，放下圣光祁。
　　我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她，不敢相信这就完成了。
　　但是醒过来的圣光祁除了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体内的力量，却没有其他的改变，神情举止仍然是魔化时的样子。
　　星采为此很担忧，认为是哪里出了问题，又反复研究，苦思冥想。
　　一天，我打猎回来，却看到星采背对着圣光祁，正要离去，圣光祁神情冷冽地诅咒说，如果星采离开，他们将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看来圣光祁早就恢复了，竟是一直在欺骗我们。
　　星采还是离开了，圣光祁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神色阴沉怨毒，看得我心惊。
　　难道星采又发现圣光祁的欺骗？我心中一喜，正要追上去，圣光祁却浑身杀气地拦住了我。
　　“你想做什么？”他阴测测地问。
　　这是我该问你的吧，但我没有开口，因为他好像真的魔化了……
　　但是他又是凭什么摆出这副怨夫姿态？虽然刚刚确实是星采弃他而去，那也是他先欺骗了星采的感情，活该的。

　　星采似乎又开始了游历。
　　怀着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思，我也开始了修行之旅。
　　三年过去了，我没有再见过她。
　　白帝和他的爱人举行婚礼，母亲召我回云岚山观礼。我竟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她。她身边的是天狗族来使，扶摇公主，两人看上去非常熟悉亲近。原来，她竟然游历到大陆最西端的妖族领地，因缘巧合，和扶摇成了好友。
　　扶摇个性古怪活泼，却桀骜不驯。天狗族实力强大，但人数稀少加上远居西疆，十分神秘，神族对他们十分忌惮。我看得出，星采是真心喜欢扶摇的。
　　但是想不到，因为扶摇，婚礼被破坏了。
　　她袭击了白帝的爱人，伊回澜。
　　白帝震怒，但是星采坚决地维护扶摇，不惜引火烧身，揽下罪过，代扶摇受罚。
　　我从中听出了，白帝和星采渊源不浅。
　　虽然之前隐隐猜测，但是完全的真相还是让我如被雷击。
　　星采是那个传说中被白帝教养长大的弟子，并曾经是他的情人。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伊回澜。
　　我蓦然发觉，星采给人的感觉很像白帝。
　　心非常痛，比知道她被圣光祁蒙骗轻贱的时候还要痛。
　　星采曾经提起过她的师父，满怀尊敬，却也隐有惆怅。
　　我想起了圣光祁魔化的时候，她对白帝仇恨的眼神。
　　当时白帝说，这是惩罚。
　　我知道那是为了惩罚星采颠覆了他旨意下的战局。可是，我现在才知道那对星采意味着什么。
　　她一定是又痛又恨吧。即使我不想承认，我也知道圣光祁对星采的重要。白帝伤害了星采的国家之后，又想毁灭她的爱人，完全不顾以往的情分。而且要说是因为星采做错了什么而遭到抛弃，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我虽然憎恶圣光祁这样对星采，但是他真的没有让星采感受到痛苦。星采在他的怀里，一直在幸福地微笑。
　　白帝，才是真正给星采留下一身伤口的人。
　　扶摇是知道内情，为星采不平，才会去伤害伊回澜泄愤。
　　伊回澜被白帝抱在怀里，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但是，她再白也白不过星采的脸。
　　刚刚，星采从神侍手中夺回被打伤的扶摇，翻动手中的镜子将她送走，让白帝无可追究，自己留下来承担罪责。
　　“扶摇误会神主与采的关系，为采不平才犯下大错，采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在场一片安静。
　　因为白帝和伊回澜这些年如胶似漆，恩爱不移，白帝和星采当年那些事在临川宫一直是个忌讳。
　　但是，当事人亲口提起这种事，总让人吃惊。
　　白帝打横抱起伊回澜，召唤了医治的神官，并吩咐婚礼取消，天狗族永远不得入云岚山一步。
　　他只对星采说了一句，神情声音皆是淡漠。
　　“你太让我失望了。”
　　无比沉重的指责，我简直看到星采的心受到重创的样子。
　　星采原本因为扶摇的过错就在微微颤抖，脸上也是惨白。
　　然而，听到这一句话后，她整个人反而平静了。
　　“我让你失望了？”她抬头看向白帝，慢慢重复着，轻声问道，“我的失望，你在乎过吗？”
　　淡淡一句，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疼痛，和控诉。
　　星采一直是坚忍坚强的个性，年少修行，四处游历，其中的艰辛她也只是一语带过。
　　她本就很难感受到自身的痛苦，却原来，痛，也不会说。
　　但是不说，不代表她会少痛一点。
　　她的失望，白帝在乎过吗？
　　白帝神色未变，我却能看出，他内心的震动。
　　他们不是关系平常的两人，是相伴十几年的师徒，是肌肤相亲的情人。众神之主的地位无上尊贵，但我知道，星采从来没有把这个放在眼里。
　　她说完，复又柔和了神情，颔首告退。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气势惊人是所有在场者的错觉。
　　白帝威严天成，任何神灵在他面前都会卑微下去，但是星采站在他对面，没有被消弱一丝存在感。
　　他们是相似的，又是不同的。同样是淡淡的表情，白帝显得冷漠，星采却是平和。传说中，星采，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星采不畏惧她的师父。束缚她的是他们的情分。白帝却不会为这个困扰。
　　星采，从来输在情深上。
　　当她决绝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脚步。
　　我没有想到，那时的星采，已经决定要做那样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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