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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韦庄
天色阴霾下来,柳鸢从轿子的帘缝往外看,只觉得一切都阴沉沉的,森严壁垒间,经冬不凋的松柏显得格外黯淡,红墙琉璃瓦连绵蜿蜒,仿佛没有尽头。
柳鸢想着她终归是不喜欢皇宫的,若是她,真不知该怎样在这样的深宫内院、朱门高墙里度过漫漫余生。
正想着,舜华宫已至。
柳黛之所以被称为湘妃,还要从五年前年前与皇帝初见时说起。
洛阳最东边是九玄谷以风景秀丽独特却地形极为复杂闻名中原。据说谷后有一整片湘妃竹铺成的竹海更是世间奇观,但因为太过危险鲜少有人进去。
当然,我们的皇帝怎么会不想去看看呢,不过呢,他在五年前去时却被谷前的琴声吸引,琴声婉转悲凉,弹者清冽的嗓音如泣如诉。皇帝负手闭目听了良久,待一曲终了,我那神仙一样天姿的大姐缓缓起身,冲布衣打扮的皇上略一福身道:“相传舜帝南巡苍梧而死,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在江湘之间哭泣,泪洒竹上,从此竹竿上有了斑点,名为湘妃竹,湘妃泣竹成斑,用情之深日月可鉴,此等天人挚情,我们世俗之人又何必去打扰。”
几日后,一道圣旨下到金吾将军府,封柳家长女柳黛为贵妃,赐号湘妃,金辇相迎,风光无限,让原本就位高权重的柳家更是睥睨群臣。
后来市井都流传皇上与湘妃多么多么天作之合,我们家的人都知道是爹爹跟二姐想尽办法才打探到皇上那日的行踪。
柳鸢下车后在柳黛最亲信的宫女木槿带领下自偏门进入,一入正厅,一股浓浓的熏香味便扑面而来,腻得像醉酒一般,但见一少妇斜倚在美人靠上,秀发挽成低低的宝云髻,穿着一件宽松的金红两色缂丝棉裙,肩上搭着雪白的狐裘,半眯着眼似在小憩,虽然慵懒,却不失华贵。
木槿走上前,在柳黛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柳黛便扬扬手,让宫女们把熏香撤了下去,并请柳鸢坐下,倒茶,端上各种点心,忙活完之后,才纷纷撤了下去,装饰的富丽堂皇的舜华宫里只剩下柳鸢柳黛和木槿三人。
“紫陌还在栖梧宫?”柳黛已经坐直了身子,嗓音温婉动人。
“是,不过估计这会儿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柳鸢品着木槿呈上来的红茶,自觉有一股异香,便说道:“姐姐,这回的茶,和平时宫里的茶不一样啊。”
“呵,算你嘴尖,前几日四殿下送来的,是高丽的‘弥罗香’,据说是一位高丽公主很擅长茶道,亲手调配了一种红茶,想等着爱人凯旋归来后送上的,可是……”
“可是那位年轻美貌的公主只等到了爱人的灵柩,”柳鸢接话道,见柳黛略带惊讶地看她一眼,才补充道,“我猜的,那些万人传颂的爱情故事不都是这样吗?要我再猜一下的话,那位公主的爱人就叫弥罗吧?”
“啧,太聪明了多没趣,女人呵,要学会适时装笨。”柳黛笑着嗔怪道。
“姐姐能拉拢住四皇子,才是真正的聪明,”柳鸢亦笑着应答,“对了,四殿下去南郡可是今日回京?”
“是,估计能赶上回宫用膳。”柳家从一开始便力挺四皇子,和支持太子的丞相一党是朝廷最大的势力。自从立了太子后,四皇子渐渐不再被重视,毕竟太子是庶出,皇后的地位,姐姐还是远远及不上的吧。
柳鸢刚要开口,一名宫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直接噗通跪倒在柳黛面前战栗着身子说:“娘……娘娘……”
木槿立刻半个身子挡在柳黛面前,右手缩入袖中似是在握着什么,厉声道:“大胆!出了什么事?不知道娘娘在接待贵宾吗?”
“奴婢该死!大事不好了,朱雀殿失窃了!皇后的人在店里发现了娘娘随身携带的香囊,”那宫女抬起惊惧的脸,一口气把话说完,“皇上和皇后已经在金銮殿了,有人来请娘娘也……也快过去!”
柳黛顿时脸色发白,看向柳鸢,柳鸢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身边的木槿倒是焦虑得很,一边打发走宫女一边说:“糟了糟了,前几日娘娘确实丢了个香囊,定是皇后陷害娘娘!”
“那种东西,我偷了有什么用?”柳黛很快恢复平静。
“姐姐,东西虽无用,但擅闯朱雀殿的罪责,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您快去吧,我在这等一下紫陌,”柳鸢说着,给柳黛披上御赐的麂毛围边紫灰色大氅,“就要入冬了,大姐多注意身体啊。”
等我磨磨蹭蹭到了舜华宫时,还没来得及喊饿就被柳鸢拉上了轿子,听到的就是二姐讲的这个经过。
半个时辰后,已近午时,我跺着脚走来走去,和柳鸢等在金銮殿外。
“姐,是不是要下雪了?咱们干吗不去轿子里等?”我已经感到了微微寒意,终于忍不住问道。
“真笨,咱俩在这站了这么久,也不见各宫的人来,很明显皇上把消息封了,咱们还有必要放着架舜华宫的轿子在这招人怀疑吗?”柳鸢扫了我一眼,又加一句:“成天就知道打架惹事,真不敢相信我和你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
“是是是,以后我进了琅嬛宫会消停的,可是今晚我总要和兄弟们庆祝一下吧。”我这个二姐说教起来没完没了的,我赶紧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望向柳鸢。
“哼,你……”柳鸢刚要开口,突然换上一脸虚伪的笑走向我的身后,我回头,见柳鸢对来人略一行礼,道:“原来是沈婕妤,这么冷的天,而且都已经过了午时了,您不在宫中用膳怎么有闲情出来遛弯呢?”
“安啦安啦,你明明知道我是湘妃娘娘这边的,每次见我都那么大意见,湘妃姐姐本来邀我中午一起品茶,这会子却不在宫中,据说是高丽名茶啊,今日看来是尝不到了,真是可惜。”沈婕妤一件立领粉色披风从头罩到脚,发色竟微微泛着酒红,一双吊梢眼似是褐色的被长长的浓密睫毛忽闪着看不真切眼神。
我正奇怪着怎么以前没听柳鸢说起过这人,见一名女官打扮的宫女出了金銮殿,踱着快步走至我们跟前儿,小声道:“万岁爷已经封锁了消息,三位请回吧。”
“那什么时候放我大姐啊?”我忍不住抢白道。
“紫陌!不得无礼。”柳鸢瞪我一眼。
这时,一宫人匆匆跑上台阶,在金銮殿门外高声通报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已至,在宣武门外侯见。”
不一会,殿内公公尖声叫道:“宣——”
一干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迟迟不表态,是在等太子,这等涉及朝廷两大派的事居然要等大皇子逝后才登上太子之位的二皇子来商议,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我以前只见过太子一次,就是在他被封太子的庆典上,皇上设宴,十四岁的我被爹爹拉着去了,娘逼着我套上一层又一层衣裙,水碧色的结带长裙让我好几次险些绊倒,明晃晃的日头烙在青砖地上,依稀看得出富贵万年花样。芙蓉、桂花、万年青……一枝一叶镂刻分明,便是富贵万年了。这样好的彩头,一万年……那该有多久,久得自己定然早已化成了灰,被风吹散在四野里。他戴着大典的衮冕,白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衬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我只在侧面远远望了他一眼,看不清五官,只觉得他穿成这样,去结婚都可以了。
收回回忆,当下凝目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跟着黄门出现在瑞则门外。
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销退、不复存在。
只剩那么一个人,一步一步地、极其从容地,浮光掠影般走过来……
不过……
“姐姐,我们再走近一点吧,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哎。”我拽拽柳鸢的衣袖。
“开什么玩笑,赶紧回去了。”柳鸢把她三层蜀绣牡丹滚边的袖子从我手里拽出来,拉着我的胳膊上了轿子,没有再看沈婕妤。
两次相遇,两次擦肩而过,太子宇文宸啊,我从三年前就很怀疑你是怎么登上太子之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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