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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正月刚过,北方的初春依旧寒冷,难得的艳阳高照,莫姚约了一班妯娌摸骨牌。刚摸了两圈,大管家阎进说何焯请人从苏州送东西来,莫姚便让肖雅替了自己的位置。
一个中等大的木箱子,里面装的多是书籍,信函,还有上百页练字写的帖子,颇有董其昌的风骨。莫姚摇摇头,拆了其中一封信,何焯回乡为母丁忧,不想三年孝期未满,何焯的父亲年初也去世了,得接着在家丁忧,短期内是回不来了,莫姚叹气,何焯有够不走运,正值仕途之年,就这么被忧掉了。信里何焯还说将女儿也送到京里,请莫姚暂时代为照顾,女儿今年五月初三满十岁,何焯三十五岁才有的这个孩子,这年月该算是老来得子。莫姚这才发现角落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低着头直挺挺地站着。
等莫姚安排停当,再回到东边暖阁,在门口就能听到宝勒儿的声音。
“昨个儿我去看卓和伦,坐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走了。”
“怎么?你俩又有啥可吵的。”
“她大着肚子,我也就不跟她计较,这都多久的事儿了,她非说除夕那事儿,是莫姚自己做的。还嫌事儿不闹嘛!”
“她就是那样一个人,跟十四弟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到此为至,一个字也别再提了。”海兰对卓和伦的性子算是习以为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怕话传到莫姚耳朵里,八哥费了多大事才把那些闲话压下来。
桑琳性子恬静,从不说人是非,事关莫姚,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并不觉得莫姚会那样做,至少胤祥是绝不相信的。“五万。”
“胡了。”肖雅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何况有什么话,她会跟莫姚私下里说。
莫姚这才掀帘子进了暖阁,“让我猜猜,谁赢了?”
年初时,顺天乡试学子聚众闹事,抗议考官取士不公,胤禩很顺利地平息了风波,并会同九卿詹事科道会议,顺天考官户部侍郎汪霦、赞善姚士藟在职有失,革职,永不叙用。紧接着,胤禩又领了圣命,会同吏部左侍郎李录予、工部右侍郎彭会淇主持今年的春闱。
莫姚也不得空闲,刚开春各庄子都要到府里做今年的报备,等人都散了,天也快黑了,叫人准备晚膳,自己便到南院去寻胤禩。到了院门口,就听见院子里胤禩与人说话,竹马也没在近处侍候,莫姚玩心顿起。院子里只有胤禩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形颇为高大,说话中气十足,不看那身五品文官的白鹇补服,还真让人误会是一员虎将。
竹马急匆匆地回来,就看见莫姚猫在墙根,探着半个头向院内窥视,只能小声道,“福晋。”
莫姚立刻弹起来,转身看清来人,对竹马做了噤声的手势,又探头回去,没人注意到她,才小声说,“你去哪儿了,也没人在跟前侍候。”
“回主子的话,贝勒爷让奴才到帐房支一千两银子。”
“支银子干嘛?”
“贝勒爷说要送一位叫方苞的先生。”
“哦。”莫姚在脑子里搜索着方苞,又是一个不走运的家伙,十六岁开始参加科举考试,二十四岁誉满京师,乡试都是开张大吉,拔得头筹,会试却总是不第,今年好不容易考了会试第四名,母亲却病了,不得不返乡,不能参加殿试。都不知道,胤禩的运气是不是这些人带衰的。“贝勒爷和谁说话?”
“年羹尧,年大人,说是去年四川乡试的考官,贝勒爷荐了他留京,入翰林院做侍讲……”
莫姚全然没听见竹马后面说了什么,只有年羹尧三个字以特大号的字体忽闪忽闪地出现在莫姚大脑的显示屏上,牛鬼蛇神登场了。
康熙巡河未归,两江总督阿山参江宁知府陈鹏年贪污受贿,并已将陈鹏年下江宁狱,待斩。这与康熙派人查获的情况有出入,陈鹏年时任江宁知府三年,无不称其清廉爱民,这次入狱也引得江宁民众群情激愤,商民罢市,童生罢考。
康熙召李光地商议,李光地秉持一贯的刀切豆腐两面光,“阿山任事廉干,不过操切了些,初衷却是好的,而陈鹏年也是难得的做学问的人”,于是把难题又还给了康熙。
保陈鹏年的大有人在,胤禛,胤禩,胤祥都在其中,康熙本就有爱才之心,“既如此,死罪就免了,革职待用,暂时到武英殿修书,静静心。”
阿山与陈鹏年的梁子始于康熙四十三年,陈鹏年惩办了阿山庇护的一名僧人,而得罪了阿山。康熙四十四年,阿山提议增丁粮以供皇帝南巡之用,遭到了陈鹏年的极力反对,此事无疾而终,阿山却被太子指责办事无能,更是彻底激怒了阿山,必欲除之而后快,参陈鹏年也是太子的意思。
胤禛管着刑部,他随驾阅河不在京中,又有凌普私下招呼,私开金矿的案子,刑部的堂官们都极有默契地议了很久没有定论。可眼见圣驾就要返京,这些大人们才急急地请监国的胤禩定夺。
凌普的老婆都没有生养,侄子被腰斩之后,凌普气急败坏地在府里砸了好几件北宋的钧瓷,那伤心的模样,就像是死了儿子。帐自然记在了胤褆和胤禩的头上。
其实,胤禩遵的不过是圣命。胤禟不在京中,胤禩与胤祯反复琢磨过密旨的意思,杀,是为了保太子。腰斩,是为了警示太子。
胤禩散了早朝回府,遣了屋里的下人,莫姚自己动手给他换家常的袍子。
看着莫姚专心致志地对付朝服上磨人的扣子,模样煞是可爱,胤禩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偷香。
“别动,不然你自己脱。”说罢就要撒手。
“别,老婆大人,我听话就是了。”
“今日可去看过小雨了,也不知道何先生怎么养的孩子,读书人自己不吃饭也就罢了,你看把小雨饿的,到这都快三个月了,餐餐荤腥满桌都不知道腻的。”
“没娘的孩子自然可怜些,我们待她好些就是了。我看她挺喜欢你的。”
“那是,过了晌午,还要过来跟我一块练字呢。”
“说起来,何先生送来的那些练字的帖子你放哪儿了?”
莫姚不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又要拿去糊弄老爷子?若是问起折子上的字怎么不见长进,能糊弄一辈子么。练字原是为了讨老爷子欢喜,若是被知道了,不是适得其反么。再说,你不爱写董其昌,难不成还要骗自己一辈子。”
朝服上的扣子总算是一一攻破,胤禩自己动手脱掉了两只袖子,“生在天家,命不得已。”
莫姚取了件月白的府绸长衫替他换上,衬得人丰神俊朗,可忽然觉着那颜色显着人越发孤清冷寂。莫姚深吸一口气,踌躇了很久,才抬头道,“你信命吗?”
“什么?”
“你相信很多事是早已命中注定的,无论你如何努力,如何争取,到头来不过一场空,就像何先生和方先生这样,奔忙半生,一无所成,亲不在,妻早亡,一无所有。”
“姚儿今日是怎么了?”
莫姚只是摇头,伏在胤禩胸口,八爷党锋芒显现,朝堂之争渐起,那早知的天命要告诉他么,还是继续做鸵鸟自欺欺人,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这样装傻还能多久。“还记得我的梦想么。”
胤禩的手轻柔地抚着莫姚的发,“当然记得,要做徐霞客,游历大千世界,江湖逍遥,只可惜我身不由己。”
“那说说你的梦想,我们可以先完成你的梦想,再携手天涯。”说话的时候,莫姚双手紧握着胤禩的衣襟,仰望着他的眼睛,眼里都是期待,他会说什么,苍龙在天,还是游鱼在渊,哪个才是自己满意的答案。
被紧紧地抱在怀里,莫姚痛恨等待,紧张地等待,他的心跳很平稳,强而有力,是错觉么,他在叹气。
“你要的,我多害怕自己给不了你,眼下我想做的,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又能力,不再让额娘不如意,你也不用再难为自己。”
满心的期待,等来一头的雾水,莫姚缓缓退出那个怀抱,一脸茫然地看着怀抱的主人,直到一声咳嗽划破了像是已经静止的时空,胤禟和胤祯站在门外,并不像刚到的意思。
“八哥,那个,该走了,那个谁还等着呢。”
也许是胤禟过于明显的掩饰提醒了莫姚,莫姚猛然回望胤禩,“你也认为是我自己做的。”
只听见胤禩说,“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就要走上前抱莫姚。
莫姚双手在半空挥舞着阻止胤禩,又转头看着门外的两兄弟,问道:“你们也觉着是我做的。”
两兄弟对望一眼,不可置否,倒让莫姚哑口无言,自嘲地干笑两声。推开两兄弟,向院子外面走去,胤禩见状急急跟着出去。
碍着胤禩,兄弟俩并没有就此讨论过,如今提起来,胤禟询问般看着胤祯,十四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若是莫姚,我也这么做。”
胤禟只撂下一句,“我若是八哥,才会这么做。”
有多久没有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满街瞎逛,见到什么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朱博文神父回国了,南堂里只剩下几个汉人学徒在打扫。
还是后海的茶棚,还是身无分文,一身素色汉人女装,脖子上只有刻着负屃的玉佩,左手莹润通透的和田玉镯是太后送的嫁妆,发髻上一根镂空的米奇头玉簪,还有衣襟上挂的怀表都是胤禩送的生日礼物,莫姚提醒自己独自出门要养成带银子的习惯,还是那个熟人。一路走着,莫姚吃冰糖葫芦,那人付钱。莫姚看首饰,那人品评款式。莫姚光顾成衣铺子,那人评鉴花色。莫姚看杂耍,那人负责打赏。莫姚看戏,那人讲解。莫姚喝茶吃点心,那人应付伙计跑堂。
莫姚看着刚送来的桂花糕终于开口说话,“为什么桂花糕都没有桂花的香气?你到过桂林么,见过满山成林的桂花树么,试过城里处处金黄,户户桂花飘香么。若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我可以做向导,那里我很熟。”
胤禛刚想说好,又被莫姚打断,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也认为是我做的么。”伤人的往往不是对方的话,而是对方的心,怀疑便是不信任,单方面的笃定更是背叛。
“我认识的莫姚,若是不想,会说不要。”尽管胤禛不相信除夕夜是莫姚自己做的戏,他还是就此事询问过小雅,才使得他此刻如此坚定地给予莫姚最需要的信任。
“谢谢”,原来这世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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