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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第二天天色刚明时,峦便循着昨夜注意到的气息追踪着遗留的痕迹而去。
岚看着飘在空中的黑色外褂站了很久,然后来到神社。峦来到三隅后,他坐在这里的次数逐年减少,总是会被峦引着在山中转来转去。后来也渐渐明白对方的用意,加上总有白笠在这里守着,自己便来的少了。
时间在这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记。梁柱都有被加固过的痕迹,房顶也整修过,然而因为来往的信众越来越少,整固与清扫也懈怠了。铃铛上结了一层赤褐的锈迹,室内有股潮气弥漫着,角落里也有蛛网。叹了一口气,再往里走,他一眼看见不月与丰月的面具摆在不知何时建成的架子上,后面缀着的花饰带着灰尘显得有些旧。
捧着面具,笑容很浅的岚眼神散着,不知在看哪里、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峦走了进来,身上还带有刚刚战斗留下的血迹,牵住岚的手,将面具重新放了回去。岚顺势站起来,恢复了平时的温柔笑靥,将峦推至溪边。待他上来后主动覆上他的唇,分开后轻声说,“下次我和你一起吧,峦。”
虽然力量在逐渐流失,但这一过程非常缓慢。岚在面对危险时的干脆果敢多多少少让峦放下了心,那张冷凝的脸也终于缓和下来。
但峦一直在想着,想着为什么自己和岚会有这样的不同,自己离开诞生之地多年也不曾出现任何不妥,可岚却虚弱下去。每次看见合眼在自己身上休息的那张疲惫地脸,心里的焦虑便会反复盘桓。
后来他们也会观看每次的月分祭表演,一年又一年过去,华丽的面具终于变得黯淡,表演环节也逐渐简化,最后终于消失。
岚低着头站在神社外,脸上没什么表情。集市如常热闹,只是人类已经一致选择忘记曾经的祭祀。一步一步走到常去的山顶,靠着树干坐下去。几位白笠远远站着,心里满是担忧。不知为什么,峦竟没有跟来。孤身一人的山主仰头看月,白衣看起来非常单薄。
月亮升到半空中时峦才出现,白笠们心中有些埋怨,见他把岚整个拥住,又不停抚摸着他的后背,这才放心地退开。此时他们才发现一群几乎融入夜色的黑色妖怪,脸上是可怖的白色面具,手中还举着比自己高的镰刀,非常恐怖。
警戒地询问了几句,听明白黑衣众是来找峦的,峦的诞生之山正受到人类的大肆侵占,几位除妖人的到来更将依附于那座山的妖怪们逼入绝境,支撑不下去的妖怪们终于决定寻找那位刚一露面便离开的山主。
白笠们的心彻底悬了起来,这时候峦若是走了,他们的主人要怎么办?
然而第二天峦还是走了。
他轻轻地在岚的额头印上一个吻,便头也不回地领着黑衣门离开。岚静静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目送那一众黑色背影掠过波光粼粼的河流,消失在平原中。比往日还要白上几分的肤色与雪白的单衣在阳光下仿佛发散着光芒,表情与身形都模糊了。
守卫着神社的白笠踏着落叶从远处奔来,手里捧着一块仔细包裹的物件。恭敬地呈到岚的面前,只说是峦在前夜交给他,命他在峦走后转交给岚。
岚微微讶异,随即打开,露出两张熟悉的面具。
一张雪白一张墨黑,经过谨慎地清洁与修理而变得光滑,不同形状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垂下来,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白笠这时才恍然明白昨夜峦不在的那一段时间去了哪里,抬眼便能看见岚面上浅浅的笑容。比刚刚同他们说话时的笑更淡了,却弥漫着一股平静。
再一次回到神社,岚依旧日日坐在木梁上。村落比多年前更为繁荣,有时能看见从远方城镇返回的人,他们会带着些稀奇的物品,引着孩子们惊奇地围上一圈,不时地发出齐齐的感叹,连坐在神社内的岚也能听得清楚。只是神社里来的人愈发少起来。
每到夜里,岚也不再喝酒,总是背靠着树干,含笑看着几个常来访的妖怪们嬉笑。他也知道,他们是峦因为担心他而特地找来作伴的。岚不爱说话,一直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手里抱着那个包裹,心里数着这是峦走后第几个日子。
这么一数就数了一百多日,春耕的时节,神社里难得热闹的时候。
黄昏的日光拉长了鸟居落在地上的影子,岚刚一走出神社的门,就落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反手拥住来人,有点颤抖地在那人耳边说着“欢迎回来”,眼睛既干涩又湿润。用力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还带有厚重的尘土的味道,岚不由得笑出声来,轻拍对方催促着去往溪边。
打开珍藏已久的麦酒,春夜凉意未褪的空气中飘荡着暖融融的酒香。岚不由自主地握着峦的手,眼中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
拿出保存完好的面具,峦状似随意地对岚说,“既然人类已经不需要这面具,我们何不自己用呢?”
岚一愣,转而一笑,“这倒是个好主意。”
从这一年起,三隅开始了每十年一次的妖怪的祭祀。
由人类创造又被人类遗忘的丰月神与不月神出现在了三隅的月分祭上。
从不同地方赶来的妖怪聚集在山下,猜测着丰月会不会又一次取得胜利,然后饮酒欢庆至天明。
两位戴着面具的神明总是悄悄来到山顶,摘下面具后露出年轻的脸,在月色中仔细品尝带有麦子香气的酒。
山脚妖怪的喧闹若有若无,如梦一般,仿佛天亮就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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