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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归途
“爸……”意识恍惚了片刻，彰吾喃喃开口。
彰吾笑呵呵的应了一声，“你父亲临走之前，一直来不及说的话，都储存在我的这里。”他指了指胸口，“因为你们听不到，所以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能把它告诉你们。现在，终于等到了。”
一瞬间，所有人似乎都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十几岁的翔吾和百合江，十几岁的彰吾。
大家，都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彼此，那年轻的模样。
—
十八岁的彰吾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西装革履的自己。
“从今天开始，我要努力工作，赚钱养家！我要成立自己的商业帝国！”他雄心壮志，自信满满。
打开房门，彰吾沉下脸，对自己一遍又一遍的交代着，“要沉稳、要谨慎、要……”
他没有看到，当他跨出了房间，身后留下了另一个自己，悲伤的，望着他的背影。
—
十几年后。
迹部彰吾挤进人群，看到了妻子、儿子。
他刚刚接了个电话，助手告诉他，公司的生意出了些问题，要他赶紧回去。
【不行，在离开之前，我不能错过儿子上国中的第一张照片。】
可是由于不好意思，原本即将出口的祝贺，却变成了别扭的嘟囔，“快点啊，我赶时间！”
妻子似乎发现了他在害羞，笑昵了他一眼。
儿子却略显不满的低下头。
“好了，看这边哦！”帮他们照相的人招招手，“三、二、一，はい、チーズ！”
咔嚓！
彰吾拼命的想要弯起眼睛，露出牙齿。
一家人的笑容，被瞬间定格。
—
照片慢慢变黄、变旧。
彰吾拿着照片，眼神涣散，独自一人坐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
翔吾抹着眼泪从病房出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拿起书包就跑走了，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
彰吾像是没看到一般，将照片收起来，藏到贴身的口袋里。
他推开病房，坐到病床旁。
伸出手，颤抖着、却极致温柔的，为病床上的女子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彰吾……”女子睁开眼睛，伸出手，与他交握。
彰吾不断轻吻着女子的手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都无法说出口，什么都无法表达，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歉意，来表达这个将伴随自己一生的悔意。
阳光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照在寂寞的病房里，描摹着两人交握的手心，却留下了融解不开的惆怅。
—
画面一转，中年的迹部彰吾站在迹部家的花园里，对站在身旁，陪着他赏花的年轻女子含笑道：
“百合子，阿翔他并不是讨厌你……而是这孩子一直因为我以前不顾他母亲的事情而怨我。因为如此，他非常叛逆。你嫁进来，大概要受苦了。”
女子摇摇头，“伯父，翔吾的个性我很清楚，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男人，也会是个好丈夫，我相信他。”
彰吾眸色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翔吾我就拜托给你了。”
—
秋风卷叶而过，场景又是一变。
彰吾看到信中“已办妥”的字样，轻轻的舒了口气，又难过的低下头。
【我已经给了那女孩一大笔钱，让她今后好好生活。她也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不能对不起百合子啊，她为了迹部家付出太多了……我不能让这个家被毁掉……翔吾，你不要怪我，不要恨我……】
一向沉稳刚劲的老人顿时老泪纵横。
“爸爸？”年轻的百合江扶住彰吾摇摇欲坠的身体。
彰吾拍拍她的手，“百合子，这些都是我的错……就让他恨我一个人好了，他拜托给你了……”
“我明白的，爸爸……”百合江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秋风中，两人彼此搀扶的背影，显得那么无力而凄凉。
—
秋凉冬寒，严酷而悲伤的日子很快过去。
彰吾看着在园子里故作深沉的孙子，笑弯了眉眼。
“景吾，喜欢玫瑰吗？”
男孩抬起头，肖父的脸上溢满了纯真的笑容，“嘿嘿，喜欢！”
“那爷爷就多种一点玫瑰，好不好？”
“好！谢谢爷爷！”小男孩笑着拥抱了他一下，带着宠物狗跑走了。
一旁的远藤管家一脸疑惑，“可是，老爷，您不是决定要把玫瑰换成风铃草了吗？”
彰吾摆摆手，“没关系，那孩子既然喜欢，就继续种玫瑰吧。”
—
身体越来越虚弱，彰吾几乎无法再出远门了。
这一天，远藤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在花园中晒太阳。
【景吾已经上国三了，阿翔也慢慢开始试着理解我，虽然他依旧恨着我，和百合子也依然无法如真正的夫妻一样亲密，但好歹也能长久相处。】
想起这几年平静的生活，彰吾脸上浮起了几分满足。
“玫瑰花开的真好啊……”他突然感慨了一声。
远藤笑道：“景吾少爷非常喜欢玫瑰花，专门请了花匠来打理呢！”
彰吾微微一笑。
“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平安活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常安，还有她的孩子。
“听说常小姐生了个女儿。”远藤一边观察着彰吾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说。
“的确是呢……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和景吾一样健康、有朝气呢？”
【常安有没有给她也找一个父亲，找一个家呢？】
轻轻叹了口气，彰吾对远藤说：“远藤啊，过一段时间，把一部分玫瑰改成风铃草吧。”
—
弥留之际，躺在床上的彰吾，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了。
看着神色黯然的儿子、一脸悲戚的儿媳妇、孙子。他的心情，奇异的、缓缓平静下来。
【啊……我就要死了。
人的一生可真短暂哪，好像昨天我才刚刚开始旅程，一眨眼，连翔吾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死了之后，翔吾应该会去把那个女孩接回来吧。
也好，常安已经去了，那孩子一个人漂泊在外面也很苦。而且，以百合子的性格，应该能接纳她吧。
……当年我做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呢？
人一生中的选择，又有几个是对的呢？】
彰吾手指一动，视线从儿子、儿媳、孙子身上一一流连而过。
他张了张口。
“爸爸，你想说什么？”翔吾靠了过来，一脸焦急。
“爸爸……”百合江握住了彰吾的手，泪如雨下。
“爷爷！”迹部抚着母亲的肩膀，一向青春朝气的眼睛里蓄满了悲伤。
彰吾用力的吐出了几个字，却低的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意识渐渐远离，耳边只有亲人们悲恸的哭喊和呼唤，身体却渐渐，轻松下来。
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
—
【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比如，把花园里的玫瑰，换成一些风铃草；
比如，拍一张能够开怀而笑的照片；
比如，找到失散多年的孙女；
比如……
“爸爸……”黑暗中，百合江首先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热泪盈眶，她身体一软，险些栽倒。
迹部景吾还来不及伸手扶住母亲的时候，翔吾一把接住了妻子。
“百合江……我……”
百合江茫然的看着丈夫，似乎不明白翔吾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内疚、矛盾、痛苦、难过。“翔吾，对不起，当年的事情……”
“别说了。”翔吾摇头，不愿再听，也害怕再听，“别说了……”
“爸……”小小的迹部景吾讷讷的叫着翔吾，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太沉重，即使他快要成人，却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错了，却仍然要去做；为什么一直想道歉，却说不出口；为什么已然后悔，却选择就这样错过一生……
为什么呀？
翔吾伸出双臂，将百合江和景吾两人抱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我……”
【啊，这句话，等了好久……】百合江的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滑下，在翔吾的肩膀上晕开温暖的泪渍。
她伸出手，终于轻轻的，环抱在丈夫宽厚而温暖的脊背。
—
“阿翔、百合子。”彰吾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拉起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死亡真是可怕呢。有些想要说的话，不管是哪一方，无论说的多大声、无论听的多仔细，都无法将心声传到彼此那里。
所以，如果有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只能在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有力气的时候去说、去做。
不要像彰吾一样后悔，不要像他一样，至死，都无法将那些话传达给你们。”
迹部一家人微微一愣。
刚才，重温了父亲一生的他们，很清楚的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简单的、却耗尽了迹部彰吾这个人所有力气的话：
【对不起，谢谢。】
可是，为什么仅仅只是这两句话，却用了一生的时间去酝酿呢？
—
天亮了。
天边第一道光，扫进房间的时候，彰吾脸上滑下了一颗泪珠。
“我终于要到他那里去了，”他满足的笑起来，“太好了……”
“爸……爸！”翔吾惊慌失措的站起来。
他看到，晨光之中彰吾全身渐渐透明，渐渐消失……
“等……”他也有想要说的话啊！
然而，彰吾却摇摇头，在翔吾的手伸过来之前，化作了漫天的荧光。
—
彰吾消失了，镜泉失去了支撑，猛的向后倒去，被青涯轻轻的接住。
“辛苦你了，玄镜大人。”轻抚着镜泉的睡脸，他轻轻一笑。
【愿您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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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总之这一章……算纯抒情吧~~
大家可以试着听音乐看……
我自己在写的时候是听《东京地震8.0》的《悠贵へ》，那首歌真的太好听了。
如果是几个月前，我可能还写不出这一章。可是后来，我外婆的去世给我震撼真的很大……
我们都要好好珍惜亲人、朋友啊，就如彰吾说的：死亡真是可怕，有些想要说的话，不管是哪一方，无论说的多大声、无论听的多仔细，都无法将心声传到彼此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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