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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而归
宁国幅员辽阔,人杰地灵。东临大海,北方是一望无垠的草原,西出葫芦口过连岐山脉与启国接壤,南跨柳江与云国相望。大部分国土处于平原地形,四季分明,物产富饶。
文帝二十二年,启国国君赫连羽率领百万铁骑,一路越过连岐山,踏破青州,直逼宁国京都阳城。文帝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崇文尚礼,疏于军事,致使启国铁骑如入无人之境。兵临城下之日,文帝派出使臣向启皇委曲求和,将最疼爱的风灵公主远嫁启国和亲。事后,文帝不堪受此屈辱,郁结于心,当年暮冬,一场大雪之后,溘然长逝。文帝育有三子二女,继位者为太子夏昀,也就是后来的武帝。
武帝雄才大略,继位后,励精图治,尤其重视军事。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文帝二十二年的状元郎陈靖文,其父为当朝丞相,他本人是一介文人,目睹国难之后,毅然弃文从武,远赴边关,学习行军练兵之道,短短八年,被武帝任命为征西大将军,接掌了西防的八十万边塞军,之后武帝又将禁军拨出二十万给他,命他率军西征。三个月前,他率领西征大军一举攻入启国都城,就像八年前的启国大军一般,兵临城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今,征西大军凯旋而归,夺回被启国割占的西北边五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除此之外,还一举摧毁了启国国都,并取回赫连羽的首级,占领启国北方七十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域。虽然,启国三王爷在启国南方建立了南启政权,但此战已经令启国大伤元气,落后八年前的全盛时期至少五十年。
捷报传回朝廷之日,举国沸腾。武帝亲自出城门迎接凯旋大军,阳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如潮。
作为英雄,将士们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呈现森然凝重如钢铁般的气息。行至城门,众将士眼中光芒闪动。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使他们即使面对滔天的尊荣,也能肃穆而对,做到沉着冷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正的山呼,如天崩地裂般,瞬间止住了所有欢呼的浪潮,仿佛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所有人屏息凝神,仰望着这群战士,这群英雄。
武帝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袖中的手有些颤抖,他那鹰眸一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散发着太阳的光芒。这对于整个宁国君民来说都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他们用敌人的鲜血洗刷了屈辱,终于扬眉吐气。
“众将士平身!”武帝朗声说道,迈出脚步,朝跪在众将士前头的将军走去,“子文,你,做得好!”武帝动容地伸手在陈靖文肩上拍了拍,眼中掩饰不住的嘉许和称赞。
“皇上过奖了,这是臣该做的。”陈靖文面上无波,眼中似一汪死水一般,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漠。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真正高兴快活起来。
武帝朝大军队伍看去,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铠甲战士、勇武男儿,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战后的凝重和疲惫。武帝看着面如沉水的陈靖文,想到他从一个俊俏得意的状元郎转变成今天满脸沧桑的军人,其中所承受的艰辛必定不足为外人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呢?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个中缘由的人。
当年,陈靖文可谓天之骄子,意气风发,与被誉为“宁国之花”的风灵公主情投意合。武帝,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夏昀,对于他们的好事也是乐见其成的。奈何,八年前的那场战争,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此时,不用想也知道,风灵公主多半香消玉殒了。他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柔声道:“爱卿辛苦了……”
这八年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陈老丞相,也就是陈靖文的父亲,三年前去世了。他得到消息时,跪向东方大哭了一场。所有的眼泪都被风沙掩埋,剩下的只有铮铮铁骨。他去边关前,老丞相硬逼他娶了兵部尚书贺然的女儿,确认新媳妇怀孕后,才肯放他走。他甚至不知道妻子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所有人都认为陈大将军忠君爱国,无私无畏,是天下军人的楷模。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不起“无私”这两个字。八年前,他去边关是有私心的。
然而,如今,心底里的那一寸温柔已被冰雪覆盖。做了八年的梦一夜惊醒,他心已死。带着精疲力竭的身躯和痛彻心扉的悲伤回到京城,他必须去面对所有他亏欠了的人,承担推卸了八年的责任。
陈靖文在金銮殿上将武帝给他的禁军虎符归还。他甚至主动提出辞去将军之位,继续当他的闲散文人。皇帝深思之后,决定追封他为一等护国公兼护国大将军,边防事务暂且命人代理,命他在京都修养。西陲军名义上还是归陈靖文统领,只是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常驻边关练兵,可以在京都对边关事务远程控制。当然,那个能代理边关事务的人自然是由皇帝指派的。
皇帝的心思很好猜。陈靖文这些年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所有的将士将他当做神人一样崇拜。作为皇帝,一方面不能将陈靖文这样的军事天才弃之不用,但又不能用得太放心。虽然他和陈靖文交情很好,但他当了八年的皇帝,而他们之间又有八年未见,很多事情都要重新估量。更何况,自古以来,君臣之间没有绝对的信任。陈靖文当然懂这些道理,对皇帝的安排没有丝毫异议。无论如何,他在朝廷中已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皇帝对他还是非常倚重的。
当陈靖文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晚。走进将军府,他只觉得陌生。这座府邸是他出征前皇帝御赐的,他只住了一天。他像一个客人一样,被侍从领着走进大门。
院子被浓重地装饰了一番,到处挂着红灯笼,给人喜气洋洋的感觉。府中的下人对这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既敬又怕,完全不知道他的喜好。战战兢兢地低头哈腰,大气都不敢喘。
“夫人呢?”陈靖文首先想到了那个自己亏欠了八年的女子。她的样子在记忆中已经完全模糊了,努力回想,隐约记得她是一个温婉娇柔的女子。
这句话问出来,陪侍的下人更不敢吭声了。大家有些呆愣,偷偷地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靖文身边一浓眉大眼的青年见下人们呆头呆脑的样子,皱眉喝道:“将军问话,怎的不答?!”这青年人是陈靖文在边关收下的乞儿,名为陈斌。当年他听说陈将军要来边关练兵,一路跟随,锲而不舍。他的秉性敦厚纯良,陈靖文见他从军意志坚定,遂收下了他,让他做自己的亲兵。当时,陈斌只有十三岁,这个名字也是陈靖文给他取的,如今他已是身经百战的副将了。
“回,回将军,夫人一个月前,去,去了……”老管家在一群下人里算是能说得上话的,当即恭恭敬敬地回道。
“去哪儿?”陈斌问道。
“去,去,那个,仙逝了……”老管家说着就掩面低泣起来,旁边的下人们见此连忙也跟着哭泣。
陈靖文忽然停住脚步,说道:“为何没有通报?”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众下人更加心惊胆战。
没等老管家回话,陈斌就说道:“主公,进攻启王宫那一夜是有封将军府送来的信,当时您没心情看,说打完仗再看……”陈斌一直将陈靖文视为主子,坚持要喊他主公。陈靖文纠正过他许多次,他每次都义正词严地说没有陈靖文就没有今日的他,并坚称一生都要视陈靖文为主。陈靖文见他如此固执,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陈靖文怔了一下,想到那一夜的场景,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恐怕会是他后半生无药可医的心症。他眼中闪过一抹沉痛,闭上眼睛,将所有思绪都沉淀,心中暗叹一声,继续往前走,说道:“府中还有什么人吗?”其实他想问的是自己的孩子在哪里。他一进府就四处看了一眼,没发现七八岁的小孩子。
“回将军,府中住的还有小少爷。少爷身体不好,一直在床上养病,今儿个听说将军要回来,一大早就说要起床看您,可是起床后没坚持一个时辰,就晕倒过去了,大夫来瞧过了,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老管家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说道。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后花园。陈靖文听罢半晌不语,忽然挥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将军想静一静。”众人见此,都静静地退下了。
陈靖文慢慢走到一座凉亭中,凉亭四周都挂着红灯笼,园子里百花盛开,黑夜中阵阵花香扑鼻。陈靖文站在凉亭之中,背着手,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任思绪慢慢沉淀。
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儿子,那个自己亏欠了八年的孩子。八年来,他甚至从未挂念过这个儿子,更遑论知晓他体弱多病的状况。可天真稚嫩的孩子却拖着残破的病躯只为迎接自己。这让身为父亲的他情何以堪?
思及此,他那颗犹如坚冰般的心脏有了解冻的迹象。仿佛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绝望彷徨之际看到了绿洲,看到了继续前行的动力,使他的整个生命重新变得鲜活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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