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饮相思

　　天边的闷雷响了一阵，一场暴雨便降临了。
　　闪电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划破漆黑的夜空。
　　小吉祥说完那句话便瑟瑟地慢慢往后挪，期期艾艾地辩解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很笨，口齿不伶俐，做不来乞丐的活儿……”
　　雷雨声盖过了乞丐们议嗡嗡的讨论和隐含恼怒的话语。小吉祥只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像一只炸毛的猫儿一样，极度敏感，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你做不来乞丐的活儿？”耗子止住众乞丐的议论，淡淡地瞟了小吉祥一眼，嘴角含着讥诮的笑意，“你是公主还是仙女？有谁天生就会做乞丐的？”说完，视线又落在供桌上的粮食上，懒懒道，“今晚你要住在咱们乞丐的地盘，住宿费你肯定是没有的，就拿这些粮食相抵吧。”
　　“还是耗子哥英明，嘿嘿，我都好长时间没正经吃过米粮了……”耗子的话音刚落，一个矮个子的小乞儿笑嘻嘻地将供桌上的粮食抱在怀里不撒手，笑得白牙森森。
　　小吉祥被十几个乞丐围着，屋顶上淅淅沥沥的雨点砸乱了她的心跳。她怔怔地看着被小乞儿抱入怀里的半袋粮，咬着唇不敢吭声。
　　她看了一眼外头的瓢泼大雨，漆黑的天空，陌生的环境，她的确没有勇气离开。呆在庙里，即使是漏雨的破庙，只要有一群人在，她至少不会太害怕。与漫长的孤寂和无依无靠的无助比起来，和这些乞丐呆在一起的不安和提心吊胆或许要容易忍受一些。
　　因为是黑夜，所以乞丐们没心思也没条件继续打量她，自顾自地找地方睡觉去了。小吉祥隐隐觉得那个叫耗子的乞丐是他们的头领，就算不是头领，也是极有地位的人。因为，他身上具备这种气场，站在一群人之中就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小吉祥知道自己脏兮兮的，想去洗个澡，可又怕被那群男乞丐发现。她已经十岁了，女孩子的身体不能被男孩子看见，若是被看了，就得嫁给他，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至于什么是“嫁”，她不懂，隐约知道那是一件大事，丝毫不能马虎的大事，甚至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于是，听了半天雨的小吉祥，因为别无他法，只好自己找个角落，打算凑合一晚。行了一天的路，又将城隍庙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她现在已是精疲力竭，很快便进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雨后的天空充盈着湿润清新的气息。树叶上的灰尘被清洗一空，阳光下泛着绿光。
　　小吉祥醒来，发现乞丐们早就离开了。她不禁想到：这年头连乞丐都这么勤奋啊！她打算以此鼓舞自己奋发向上，积极面对人生。她昨天对自己的未来思考了半天，想起她其实是有梦想的。她做梦都想吃一碗高汤面！
　　以前，她听隔壁家的小伙伴绵绵说起城里的高汤面。据她说，吃一碗张记的高汤面这辈子就可以笑到老了。绵绵是她在黑石村里的小伙伴，因为常和她的母亲进镇卖绣品，所以知道许多城里的新鲜事。不过，也因此她总拿鼻孔看人。小吉祥不喜欢和她玩，但几次路过她家门前，听她和别的女孩子说起张记的高汤面鲜美爽口，当时她就流了口水。
　　小吉祥想着，也许自己可以找到那个张记，给他免费做工，这样就可以每天吃到高汤面了。她想到这里，馋得口水流了出来。昨天夜里没吃东西，肚子饿的咕咕叫，她摸摸肚皮，看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顿时嫌恶地龇牙。不过她总算有了目标，当即斗志昂扬地站起来，活动活动酸疼的小胳膊小腿儿，眼睛扫了一眼供桌，自己的包袱和粮食都不见了。她嘟着嘴离开这座城隍庙，站在门口朝城隍爷吐吐舌头，定睛看到泥做的城隍爷一动不动的瞪着自己，她吓得拔腿就跑。
　　在河水边将自己清洗干净后，她穿着湿衣服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衣服很快就干了。这时，她的肚子更饿了。身上没了包袱让她浑身不自在，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走在大街上，盯着行人的眼睛看。她听爷爷说过，看人心地好不好，只看眼睛就知道了。于是，她靠这个方法在大街上找善心人。
　　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她很有亲切感，赶紧挂上甜甜的笑容走过去，拉拉老人家的袖子，软软地问道：“爷爷，你知不知道张记的高汤面在哪里啊？”
　　进城卖柴的老人家愣了一下，接着笑呵呵地指着前方说道：“小姑娘，往这条街往前走，拐个弯，左边第二家就是了。”
　　“多谢爷爷，您真是好人。”小吉祥看到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爷爷，红着眼圈看着老人家。
　　“不用不用，”老人家被她吓了一跳，挑起担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说道，“小姑娘快回家吧，外面坏人可多了，别让爹娘担心，啊。”说完，他便离开了。
　　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的话“别让你爹娘担心”，小吉祥黯然低下头，想着：我爹娘会担心我吗？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吗？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他们呢？
　　无意识地摸了一下额头的发辫，黑石村发生的一切立时在脑海中回放。大家会害怕自己，和自己额头上诡异的胎记也有莫大的关系。小吉祥认识到这一点，手像触电一样收回，暗暗发誓，决不暴露自己的不同，一定要做一个平凡的女孩子，再也不要被视为妖邪了。
　　“我是正常人，正常人……”她不断地鼓励自己，说服自己，才不至于从人类的世界仓皇逃窜，逃到只有动物的森林里去。她答应过村长伯伯要远离那些动物，她知道村长伯伯是为自己好，所以她愿意按他说的去做。
　　平静下来的小吉祥很快按照老爷爷的指点，找到了张记的高汤面。
　　几根柱子撑起一个竹棚，侧面灶台处开了一个通风口。门前的竹竿上挑着一张写着字的白条，上书“张记”两个还算周正的大字。店内还算清凉，好几位客人坐在棚内吃面条吃得大汗淋漓。葱花香味伴着卤味飘散在空气中。店面虽不大，生意好像还不错。
　　小吉祥站在灶台前的通风口处，看着那些吃得兴致高昂的客人，感觉更饿了。她视线移向老板娘，一位微微发胖的中年女人。只见她小眼睛，脸像肿了一样胖，她老早就发现小吉祥了，瞟向她目光带了一丝不耐烦。
　　她的眼神很不友善，小吉祥已经发现了，可是她还是想试一试。吞了口唾液，小吉祥舔舔唇，软声说道：“婶婶，我……”
　　“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还不快走！”老板娘将她的话堵了回去，皱着眉头道，“没时间搭理你！要讨饭别处去！”
　　“我不是乞丐，”小吉祥弱弱地说道，“我想……”
　　老板娘转头笑容满面地迎进一位客人：“客官里面请，上好的高汤面，不好吃不要钱，您吃了保准夸一个好……”
　　小吉祥低头暗自思量：不好吃不要钱？那我能不能……
　　“婶婶，不好吃真的不要钱吗？”小吉祥上前两步，仰着头看着老板娘，高汤的浓郁香味一缕一缕地钻进她的口鼻，小吉祥拼命忍住要留出的口水，将视线从汤锅移开，继续道，“能不能让我也尝一尝，我吃了保证赞一声好……”
　　“小蹄子！再捣乱，看老娘不收拾你！”老板娘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弯腰拽住小吉祥的衣领，压着粗气，咬牙说道，“还不快滚！”说完，将小吉祥往前面的地上一推。
　　“老板娘，你在跟谁说话呢？”客人都在后面，小吉祥个子矮，被高高的灶台挡住了。
　　“哎哟！不知哪里来了一只不识脸的癞皮狗，待我把她轰走，客官们吃好，可别搅了兴致。”老板娘回头咧着嘴高声笑道。说完，她便手拿锅铲，沉着脸绕过灶台。
　　小吉祥一看，便知不妙，吓得仓皇逃窜。老板娘追了几步，骂骂咧咧地转身进了小店。
　　“臭店！”小吉祥跑了老远才停下来，心里也是气得不轻。别看她表面温柔乖巧，本性其实更像男孩子，属于典型的外柔内刚型的。刚刚她忍着性子在老板娘面前扮可怜，心里其实早就被她骂火了，“你才是癞皮狗！又肥又丑的癞皮狗！”
　　小吉祥气得不行，嘟着嘴，闷着头往前走。走了一阵，肚子更饿了，炎热的太阳晒得她脑袋发昏。站在街角，她看到许多躺在地上的乞丐。小吉祥吐出一口气，郁闷地坐到一棵大树底下，低头抱着肚子想办法。
　　也许是小吉祥穿着太寒碜，也许是她看起来太柔弱，也许是她的运气出奇的好，总之她坐下不到半刻钟，就有人给她丢了三文钱。照这样下去，一天下来，她什么也不干就能得到十几二十文钱，甚至更多。这对于身无分文的她来说，可算是一大笔财富了。
　　瞪着地上的三文钱，小吉祥想到宋夫子说的那种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的骨气，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顶没有骨气的人。她小小的心灵因为这个认识很是阴郁，很是愧疚，这样一来，她的表情更加惹人怜悯了。
　　“孩子，是不是不舒服啊？”一位路过的大娘满脸疼惜地看着她，“天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出来吃苦……哎！”说完，留下三文钱便摇头叹息地离开了。
　　小吉祥默默目送大娘离开，低头咬咬牙，弯腰去捡地上的六文钱。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正准备抬起头来，手背骤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看到一只穿着破草鞋的脏脚踩在自己的小手背上，那只脚还用力地碾了碾。
　　“啊！”小吉祥痛得小脸煞白，泪眼朦胧地偏头看去，只见一个青年乞丐满脸戾气地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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