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事（剑网三背景·花羊段子系列）

　　繁星满天。
　　庄齐物坐在石凳上，手摇蒲扇，剑眉紧皱。
　　他此刻发髻蓬松，蓝白道袍领口大敞，露出好一片结实胸膛。长袖胡乱卷至上臂，裤腿也被扯到膝弯，整个人好似在水里泡过一般，衣上满是湿透痕渍。
　　“阿清，这万花谷怎地恁般热，才刚到小暑天呢。”
　　“你久居华山，不习惯也是应当。多住两天就好啦。”
　　秦清捧着一角西瓜，正在吐籽，听得庄齐物出声抱怨，不由笑道：“要不，我去盛碗酸梅汤来，给你解解暑？”
　　庄齐物忙道：“不啦，一早上喝了不下十碗，我可不想再跑茅厕。”秦清呸的一声，又吐出几粒瓜籽，哈哈大笑道：“都叫你别一口气灌那么多，活该贪嘴。”
　　庄齐物瞪他一眼，刚要抬杠，耳边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远远从半山腰处传来，遂将一干话语重吞腹中，屏气凝神，竖耳细听。
　　他内力深厚，秦清亦是不弱，当下咦了一声，奇道：“跑得如此慌张，会是何事？”随即站起，昂首举目。但见漆黑之中，隐隐闪现一抹豆大亮光，呈晕黄色泽，不住左右摇曳。
　　庄齐物屁股仍粘着石凳，手上蒲扇猛晃不止，淡淡道：“下盘不稳，呼吸杂乱，内力尚浅，该是入谷不久的弟子罢？”
　　秦清疑惑道：“按这时辰来看，小辈们应已睡下，明天一早还有功课要修，万不会耽搁至此。”庄齐物笑道：“你漏了千机阁那群夜猫子。”
　　两人正说话间，那点亮光渐渐接近竹舍，庄齐物抬眼望去，昏黑中隐约显出一童子身形，手上提一盏纸灯笼。他还未辨分明，秦清已开腔问道：“可是黄苓？”那人忙应了一声，音色清脆。
　　秦清得了答复，再不出声，专心去啃西瓜，庄齐物偏过脸去，悄声道：“那是谁？”秦清不耐烦道：“就你说的那群夜猫子。”
　　又等了一会，那人奔至竹舍前，叫一声“师叔”，胡乱拱了拱手，随即低头弯腰，一手撑于膝上，口中粗气直喘。庄齐物定睛一看，原是一八、九岁模样的男童，面色惨白，神情紧张，仿佛先前曾遇上甚么吓人事体。秦清见状，眉头一挑，沉声道：“黄苓，你不在千机阁守夜，来这作甚？”
　　黄苓忙摆手道：“师叔，我可没犯规矩，是师兄们叫我来的，他们正忙着找黑狗血辟邪呢。”秦清奇道：“找黑狗血辟邪？”
　　黄苓点头道：“正是。师叔你不知道，这事可邪门啦。前日守夜的师兄们都说自个见到了鬼，还是遍体灰白，没有双足，在空中飘来荡去的那种。今夜我和石决明师兄一起蹲守，我因白天喝水多，临时去了趟茅厕，回来时就见师兄抱着门柱子在嚎，把好多人都惊醒了。一问之下，才知道那鬼物又出现了。师兄们无法，只得叫我来找师叔，说是庄道长在您这做客，想劳烦他过去驱妖除魔。”
　　秦清听罢，朗声大笑。黄苓不明就里，只得静立不动，听候师叔吩咐。秦清笑过一阵，方抬手一指，对黄苓道：“庄道长便在此，你请他过去罢。”
　　黄苓顺秦清所指方向看去，登时愣住，这石凳上光秃一片，哪有人迹可寻？一时越发慌乱。秦清安慰道：“不急，待师叔替你寻来。”手臂一扬，将那块汁水淋漓的西瓜皮儿掷上屋顶，单手叉腰，口里笑骂道：“好你个小贼，三更半夜，胆敢爬我房梁，还不快快下来！若哄得爷爷我心情好，还可予你全尸下葬。”
　　庄齐物见秦清不与他留面子，只得从屋檐后露出身形，双手攀于屋脊之上，求饶道：“阿清，你又不是不知我习性。我，我与你张纯阳宫内用的朱砂纸符，你拿去给那位小朋友，让他回去复命罢。”
　　秦清不依，嘻嘻一笑，从袖中摸出一管狼毫，手腕回转，笔尖一股子气劲冲出，直击庄齐物门面。庄齐物气极，喝道：“好个一心要看老友出丑的师叔。当真该打！”足尖一点，丹田提气，自屋顶上飞身而下，拔剑对上秦清。
　　黄苓见二人一语不合，竟拳脚相向，一时间吓得呆了，双目睁得老大。还是秦清反应快，顺手推了他一把，叫道：“还不快跑？想白白赔上一条命么？”黄苓这才回神，连人带灯笼闪到一旁。
　　庄齐物攻势不停，刷刷刷刷连挥四剑，刺向秦清身上几处大穴。秦清笑道：“啊哟，好一个受不得激的道长。”手中狼毫左挡右格，庄齐物的剑气虽十分迅猛，却未能伤他半分。
　　二人一连拆了数十招，仍是不分伯仲，秦清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忽地面上一惊，双目紧盯庄齐物身后，口里高声嚷道：“齐哥儿，看后面，有个穿白衫的散发女子飘在半空！”
　　庄齐物身子一滞，颤声道：“你，你莫骗我！”秦清面上惧色更甚，道：“不信你就回头！”庄齐物心中惊疑不定，手上长剑一抖，险要脱出虎口。
　　秦清又道：“啊哟，我不与你打啦！那女子就要过来了！”说罢一扭腰，转头就跑。庄齐物又惊又怕，大叫道：“阿清！别走！等等我！”生生收了剑势，双足一顿，使出轻功步法，紧跟在秦清身后。
　　黄苓不知真假，但见二人一前一后匆匆往山下行去，自个也慌个不住，忙提起灯笼，发足狂奔。
　　庄齐物随着秦清跑了一路，待他回过神时，自己已至千机阁门前牌匾下，转眼一看，秦清正笑吟吟的瞅着他。他本不是笨人，寻思一回，不由怒道：“你又骗我！”秦清摇头道：“哪有。你自己要跑来这里，怨不得我。”
　　庄齐物还要争辩，黄苓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此处，一个没留神，整个人撞上庄齐物小腿，庄齐物被吓得不轻，怪叫一声，纵身一跃，跳上半空。秦清大笑不止，黄苓一屁股后退跌地，灯笼摔在地上，烛火舔纸，燃起烈焰。
　　许是庄齐物动静过大，须臾之间，千机阁内被他惊出不少人来，个个面带倦意，其中一人见得秦清，忙上前行礼作揖，秦清笑道：“石决明，将方才遇到鬼物的经过细细说一遍给道长听。”
　　庄齐物刚落地站定，听得秦清这话，又是一声惨叫，浑身打颤。可恨秦清作势拉他手臂，三指搭在腕上，暗中发力，扣住脉门，令他半边身子软酥酸麻，走不得步。
　　石决明不敢怠慢，将一干事体尽数说了，庄齐物只觉双腿疲软，脊背发凉，偏偏面上还得硬撑，不让自己瘫倒在地，成人笑柄。
　　稀里糊涂听过一轮，庄齐物终于缓过气来，咬牙道：“既然如此，就让贫道略施小术，替你们除去这鬼物。”顿了顿，又道：“贫道施法时不喜多人，大家都先散了罢。待会要是有异声怪响，若非贫道开口示意，千万不要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踌躇一会，终是齐齐看向秦清，要他拿主意。秦清咳嗽一声，笑道：“就依道长说的，大家先回房去，待道长收了妖，再摆弄手上活计不迟。若是担心明日受罚，尽管向一行师傅报上我的名号。”回头一望黄苓还坐在地上，忙叫石决明去搀他起来。
　　待得众人散尽，秦清方才松开钳制，低声道：“你要怎么除妖？”庄齐物抹一把额头冷汗，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先去晃荡一圈呗。”伸手一拧秦清腰侧，恨恨道：“都是你这混蛋惹的事。”秦清嘿嘿一笑，拍下他爪子，道：“你这毛病不狠治一下，以后还得犯。”
　　因天工一脉素来晚睡，千机阁内此时仍灯火通明，周边花草树木朦胧可见，二人不用灯笼，亦能行走。庄齐物走得几步，越发心跳如鼓，呼吸紧促，身形踉跄。秦清于心不忍，终是探出手去，与他双掌交握，自觉手上微颤不断，掌心濡湿一片，便柔声道：“莫怕，我陪着你呢。”好半天才听得庄齐物恩了一声，手上颤动却是小了。
　　当下二人绕着千机阁逛了一回，庄齐物提心吊胆的走，双目直直望前，不敢斜视，秦清却是无谓，左瞧右看，生怕放过眨眼一瞬。
　　走至通往仙迹岩的小道旁，秦清忽觉眼前有物一闪而过，仿佛是个白色人形，飘飘荡荡，随风摇摆。饶是他平日胆大，剖过无数动物死尸，此刻见得这般景象，不免也心生猜疑，咋舌止步。
　　庄齐物还在前进，冷不丁被秦清一扯，当即停下步来。秦清揉一揉眼，定睛凝眸，霎时间又见那物飘忽在树林中，白白的一团，头大腰细，其下中空，并无双足。秦清本以为那甚么鬼魂妖怪，都是门下弟子看岔了眼，以讹传讹的，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忙回眼去看好友，生怕他受惊过度，行为失常。
　　庄齐物此刻却不似秦清所想，但见他面上生疑，双目紧盯那物，手按剑柄，口中喃喃道：“不对，这不是鬼，亦非妖魔。这家伙身上，毫无半点邪气。”说罢一甩手，竟是提剑上前，一招“四象轮回”，往那物击去。一面大喝道：“你是甚么东西？胆敢在万花谷装神弄鬼，扰人清梦！贫道现在就送你去阴曹地府，一了心愿！”
　　秦清记起身上带有火石什物，忙掏出来，借着微光就近折了一根枯枝，点火照明。等他点燃枯枝，庄齐物已将那物解决干净，拎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灰白布料窜出树林，笑道：“嗐，我还以为是甚么怪物呢，原来是……你过去看看罢。”
　　秦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照他吩咐，走近细瞧。只看一眼，不由放声大笑。那草丛中落了十几块被剑气所伤的破铜烂铁，依稀能瞧出原本的球形模样，上有不少凹凸物块，颇似一被揉圆按扁的人头，正是千机阁所研制出的铜颅铁首。
　　万花弟子素来精通机甲秘术，这铜颅铁首里面机关精密，可凭空飞行，久久不落。也不知这玩意儿因何缘故，竟被一层白布蒙了头脸，在外乱飞，扰得大伙儿一日一夜没得好睡。
　　秦清哭笑不得，只得向庄齐物讨了那块白布，将那铜颅铁首胡乱包成一堆，带回千机阁，与众人解释清楚。他话未说完，便有一人走上前来，面带愧色道：“师叔，昨日我和师弟例行检查，一时手快，按了启动机关，因窗户没关紧，就让其中一个飞出去了。我和师弟怕师父责骂，不敢声张，只好私下去寻，但却一直未能找到。”
　　又有一弟子举手叫道：“师叔，这块布好像我昨晚晾在屋外，一直忘记收回来的床单。我说怎么会有人连床单也偷呢。”旁边便有人骂道：“啊哟，要不是你这臭小子，我们怎会担惊受怕一整天！”
　　秦清见他们乱成一团，吵吵嚷嚷，实不像话，忙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事情也已解决，大家就不要争啦，伤了同门和气可不好。明天一早一行师傅还要教习机甲之术，大家都快去休息罢。”
　　因是师叔下令，众人不敢有违，一个个行礼告退。秦清吁出一口气来，对庄齐物道：“好啦，回去睡觉罢。明日准你睡到日上三竿，我不吵你。”
　　庄齐物道：“你还得替我洗衣服。”说罢一扯领口，皱眉道：“好好一件道袍，沾了西瓜汁你叫我还怎么穿。我临行时为了轻便，衣服都没带几件，你的衣衫尺寸又小，穿在我身上绷得死紧。”
　　秦清扶额道：“哪个家伙之前还满口嫌热的？明日你就光着膀子罢，瞧在我面上，没人会说你。”
　　庄齐物点头道：“行，明天我把你衣柜里的衫子全数泼上酸梅汤，你就跟着道爷我一齐光膀子罢。”
　　秦清无可奈何，只得软语道：“好嘛，我去替你向万松谦讨件道袍来穿便是。”
　　庄齐物重展笑颜，道：“这才是好友知己呐。”想了一想，又撇嘴道：“看看万松谦，燕小霞一年到头都没来几次，他都肯替好友打理衣衫，清洗晾晒，缝补熨烫，你好歹学学人家。”
　　秦清啐了一口，反唇相讥道：“看看燕道长，一身武艺精妙绝伦，真正有降妖驱魔的本事，哪像你这半吊子，只有坑蒙拐骗最是上道，你好歹学学人家。”
　　庄齐物笑道：“所以俗话说得好呀，甚么锅配甚么盖，遇上你这等损友，我早就自认倒霉啦。”
　　秦清哼道：“去你的，一身臭汗，别靠近我。对了，回去你不洗澡就甭想上床！”

　　2011.10.22 完稿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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