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楠巧初长成

　　楠巧依照柳嬷嬷的吩咐提一桶清水去灌溉院子里成排的扶桑。

　　榴月，石榴红似火。

　　经过书院的时候听见里面的先生念着书，马上就有稀稀拉拉的跟读声响起。先生叹着气放下手里握成卷的书，撑在一旁的竹椅上无奈道，“你们若还是这样有气无力，我呆会儿就让少主罚你们抄书。”

　　房间里传来不小的骚动。应该是懒散的学生们赶忙坐正，好让先生改变主意。

　　“嗯，很好。既然你们表现的这么好，每页抄十遍即可。”

　　端坐的学生抱怨着发出牢骚，“先生，手下留情！”

　　“二十遍。”
　　“怎么这样啊，明日一早还有晨练呢！”
　　“三十遍。”

　　这回书院里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先生挪动几步的细碎声响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我们来讲下一节内容……”

　　楠巧踮脚悄悄离开，小心翼翼得仿佛再待下去也会被连累抄书。

　　昨夜听同寝房的师姐发牢骚，说这个新来的教书先生简直穷凶恶极，像是卫庭阁的弟子上辈子杀过他全家似的。

　　“天天抄天天抄！抄了百八十遍还是不会！等我学成之后一定捉他回来浸猪笼！还要用潲水浸！”师姐用力拍打着软塌塌的枕头，最后不解气，站起来用力一脚把枕头踢飞，却正巧撞在进来查房的柳嬷嬷脸上。

　　“印榕，今晚不要睡了，和其他弟子一起值夜吧。”柳嬷嬷弯腰捡起地上的软枕，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之后还给印榕，“还有，你这上面都有味了，什么时候拿去洗一洗。”

　　印榕的脸青了半边。

　　“还站着干什么？离宵禁不到半个时辰了。”柳嬷嬷退后一步，故意腾出一人的空间让印榕走出。

　　印榕撇撇嘴，小声朝楠巧嘟囔一句，“还要再加个笼子！”

　　楠巧“扑哧”笑出声来。

　　于是乎作为第一年入卫庭阁的新弟子，浇花擦地等打杂工作就落在了楠巧身上。
　　本来不止楠巧一个女孩子。

　　那天被姑母半拉半拽的带到卫庭阁，管事的老伯伯皱着眉头盯了楠巧好半天。
　　“这孩子细胳膊细腿，实在是……”

　　姑母闻言，赶紧又拖着楠巧上前一步，“您别看这孩子细胳膊细腿，在家可能干活了！她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会做，在卫庭阁打打杂也成，求您收下她吧！”

　　老伯伯不吭声，犹豫了一下侧过身，“这事也不是我能完全做主的，我带这孩子去问问少主。”
　　姑母见有希望，咧开皲裂没有血色的薄唇，露出一排并不整齐的黄牙，“哎呦，那可麻烦您了！”

　　“跟我走吧。”老伯伯低头看着缩在姑母身后的楠巧，轻声说道。

　　老伯伯走起路来脚底生风，楠巧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穿过层层长廊，一路上有卫庭阁的弟子路过，看到楠巧也不觉得意外。

　　最后停在一扇门前。老伯伯敲敲门，“少主。”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进来。”

　　老伯伯推开门，却站在一旁让楠巧先进去。楠巧心里有些发怵，尽力控制着身体发抖艰难的向前迈了两步。

　　屋内有些昏暗。楠巧匆忙瞟了眼案前的年轻男子后又垂下眼，将视线固定在地板上的一个墨渍上，一动不动。

　　“这丫头的姑母将她送过来，问少主愿不愿意收下。”老伯伯双手搭在楠巧的肩膀上，楠巧吓得全身抖了一下。

　　年轻男子漠然看着她问道，“多大了。”

　　楠竹半响后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细若蚊声的回答道，“九岁未满。”

　　“那就留下来吧。”

　　他抬手从旁边的书柜上拿出一本花名册，快速的翻动了几页，“按辈分应该是排到‘楠’字辈了。就叫楠巧罢。”

　　之后没再说什么。甚至没再多看楠巧一眼。

　　老伯伯带她走到屋外，恰巧碰见柳嬷嬷领着另一个和楠巧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过来。

　　“今年收的女孩子就这两个。”柳嬷嬷瞄了一眼瘦弱的楠巧，“看来都不怎么中用啊。”

　　老伯伯笑笑，绕开话题，“楠巧就麻烦你带一下了。”

　　柳嬷嬷冲楠巧不太客气地说，“楠巧是吧，以后你和楠玉就跟着我。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在卫庭阁不比在外面，凡事都要认真小心。”

　　楠巧点了两下头。第二下还没完全点下去就被柳嬷嬷凶道，“赶紧过来啊。”

　　楠巧一边走过去一边往卫庭阁大门望了望。那里空无一人。姑母怕是早就走了。

　　柳嬷嬷带着楠巧楠玉来到一个大房间。里面的内壁四周堆满了摆放不太整齐的被褥。柳嬷嬷“啧”了一声，小声骂了句，“这班野孩子。”

　　走进去，里面有因常年不通风而产生的怪味。柳嬷嬷数数里面被褥的数量对楠巧楠玉说，“从今往后你们就和其他师姐睡在这里。被子一会跟我去拿。还有衣服什么的，你们也只能穿师姐穿剩下的。你们这是第一年，第一年新入阁的弟子都不会接受正式训练，平日里也就打打杂。你们干活要勤快些，不然随时可能离开卫庭阁。听到了么。”

　　楠玉先答了句，“听到了。”
　　楠巧才小声跟着说，“听到了。”

　　领到的衣服明显就是被人穿过很多次的。有些线头已经散开。楠巧身材瘦小，衣服穿在身上就跟挂上去似的。

　　楠玉在换衣服的间隙和楠巧交谈了几句，大概说了下自己家境贫寒，不来卫庭阁就要被卖去青楼。思来想去即使卫庭阁训练辛苦，可起码不用出卖尊严。

　　“青楼……”楠巧想起姑母常说的话。

　　再不如何如何就将你卖到青楼。

　　表姐曾经说过青楼是靠出卖□□赚得钱财的地方，以至于楠巧一直以为青楼里的人会吃人。

　　“从今往后我们就相扶相持在卫庭阁待下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楠玉握住楠巧的手荡起笑容。

　　楠巧似懂非懂的也跟着笑，不太明白楠玉嘴里“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的真正涵义。

　　可就在第二天，前一日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帮人来到卫庭阁的西院，对正在除草的楠玉说，“从今往后你就叫牧琬，是我的义妹，是卫庭阁的大小姐。”

　　楠玉满面红光跟着看上去比柳嬷嬷级别高的钱嬷嬷离开，留下楠巧一个人蹲在地上，满手黑黄的泥。

　　之后有一日，楠巧也是在西院干活。恰好楠玉带着丫环一起出来赏花，路过楠巧时仿佛当她是空
　　气般直接走过去。楠巧傻傻喊了声，“楠玉……”

　　楠玉走在前面听到，回过头激动地说，“卫庭阁只有牧琬没有楠玉！”

　　楠巧愣了愣，没想到楠玉反应这么大。

　　“哦……牧琬……”想起要改称呼，楠巧生疏的叫着“牧琬”两个字。

　　“是大小姐。”楠玉旁边的丫环又纠正她，“大小姐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楠巧有些别扭的喊了声，“大小姐……”

　　楠玉当作没听见，带着丫环离开了西院。

　　整个过程大抵如此。

　　可楠玉乌鸦变凤凰的经历非但没有让柳嬷嬷对楠巧产生同情，反而刺激她进一步“折磨”楠巧。

　　“既然你没办法像大小姐那样，就要勤勤恳恳干活！”柳嬷嬷把一大筐脏衣服都丢给楠巧，“这
　　些，晚膳前都要洗掉晒好。”

　　楠巧有时候也恨。巴不得柳嬷嬷晚上睡下去一觉不醒。可柳嬷嬷的精神状态却是一日越比一日好。有时候出门半天回来还有精力揪着楠巧干活。

　　印榕师姐说她刚来的时候更糟糕。柳嬷嬷比现在年轻，体力也比现在好。有时候犯错被罚值夜，想着能趁她回去睡觉的空档找个地方也歇会。可只要是有人被罚，柳嬷嬷的精神状态觉得比平日好上几倍。

　　“我觉得吧，柳妖婆是以折磨我们为乐。我们越是凄惨她就越是高兴。也不知道卫庭阁要这样的老妖婆做什么。我看我们还没有能保护皇室就先被她折磨死。不死也得疯。”印榕挥手赶着苍蝇，对一旁累得筋疲力尽摊倒在被铺上的楠巧说道。

　　楠巧抱着清水一下子全泼在土上。下意识的倒抽一口气，小心的往旁边一看，又松了口气。
　　柳嬷嬷难得的不在旁边。

　　早晨吩咐活给楠巧之后，柳嬷嬷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门采买了。

　　楠巧听师姐们说再过段日子就是牧琬的生辰，所以少主想要为她好好庆祝一下。

　　楠巧想想自己的生辰似乎也快到了，于是随口问了句，“……牧琬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虽然平时见到牧琬时人人都要尊称她一声“大小姐”，可私下里对她的身份也不是非常在意，都直呼“牧琬”。

　　“好像是五月初五吧……”印榕敷衍的叠了叠被子，“之前听谁说起过。”

　　五月初五。

　　楠巧在心里默默念道。

　　“怎么和我同一天生辰……”楠巧掰了掰手指数了数，“五月初五过后我就满九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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