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电子钟上07：59的数字终于在一瞬的闪动过后变为08：00，她轻轻揪着电话线的长指微微收拢，耳边还是电话那头一如既往温和的男声耐心的低嘱，她却头一次失了神。

　　“所以这段时间你要注意保暖……阿尘，阿尘？你还在吗？”

　　“嗯，我在听。一定会注意的。”两声担忧的轻唤好容易才唤回她的神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电话线，她不自觉地一笑，点了点头：“意大利现在……已经很晚了吧？你要早点休息哦，阿纲。”

　　“啊，我有听你的，每天最晚工作到凌晨一点。”电话那头的沢田纲吉闻言不禁翘了翘唇角，敛下眼睑看向肘边的茶杯，缓缓伸出右手扣住瓷环将杯子挪近了几寸，“也听你的话，把咖啡换成红茶了。”

　　嘴边噙着的笑意加深，她的视线扫过电子钟显示的“2月7日”，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张了张嘴：“那你早点休息。对了……”

　　在瞥见已跳为08:01的时间时，唇瓣一合，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怎么了？”注意到她片刻的停顿，沢田纲吉疑惑地出声。

　　摇摇头苦笑，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黑发，一改适才温柔的语气，故作强硬道：“意大利那边也会受极寒影响，别光顾着提醒我，你自己也要注意保暖。”

　　似是被这命令式的口吻逗笑，他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因疲劳而胀痛的太阳穴也好像因此而得到了舒缓，心头的积郁一时一扫而空——“啊啊，我知道。”

　　“那么，晚安。”

　　>>>

　　那句“明天是我生日，你会回来吗”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挂断电话以后，她怔怔地盯着白雪皑皑的窗外半晌，才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暖和的衣服，带上手套出门铲雪。极寒天气席卷欧亚，漫天的大雪早已在二月初持续了十余天，日本许多地区的普通居民宅都被埋进了积雪中，幸而并盛町的情况并不严重。

　　她踩着脚底厚厚的白雪，卖力地用推铲将家门前挡住道路的雪推去一边，在天气尚且寒冷的二月这般工作了一个上午额角竟也渗出了不少汗水。擦去前额的汗珠，她急急忙忙跑回屋子里接上水管，用水冲去了残留的不少障碍。

　　往年也出现过这样的大雪天气，她回想到。那个时候沢田纲吉还没有去意大利工作，在忙活完自家的铲雪工作之后，还不忘匆匆赶来帮她的忙。想起彼时棕发青年被冻得鼻头有些发红、肩上还留着不少从树枝上跌落的积雪碎末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

　　要如何评价沢田纲吉这个人呢？事实上她也没法作出定断。

　　她认识沢田纲吉还是在国中的时候。不得不说，那时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与现在的他带给人的感觉一定大相径庭。跟现在这个稳重、温柔而又处变不惊的二十五岁的沢田纲吉相比，十四岁的“废柴纲”甚至能够成为他的黑历史——成绩差、体育差、胆小怕事，对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一度抱着“绝不可能完成啦”的逃避态度去拒绝……那时候的他，是个十足的废柴。

　　作为平时同他不怎么接触的同班同学，她一开始虽然未和其他人一样抱着看笑话的恶劣态度取笑他，但也没有真正瞧得起他过。可是自从某天无意间看到沢田纲吉冒雨护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猫将它送到宠物医院后，她对他的态度就有所改变——两人在很久以后谈起这件事时，沢田还颇有些难为情地笑着说，他也是那一次才注意起她的——这个在自己因为找不到钱包而尴尬地站在宠物医院里干着急时出现的，为自己解难的女生。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就在她认识到大家口中的“废柴纲”其实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废柴之后，原本准备试着和他成为朋友，却渐渐发现自己不需要这么做了——因为沢田纲吉身边，有了一群真心实意对他的朋友。尽管不清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能够看出来，沢田和他的这群朋友一起经历过许多不得了的事情，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因此日益深刻。

　　深刻到让人不敢靠近因这样的羁绊而愈渐强大的他。

　　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沢田纲吉的变化。他吊车尾的成绩缓慢地提高，总会被男女生笑话的体育素质也飞速提升，就连遇到紧急事件时都不再自乱阵脚——即使在第一时间他还是会有一瞬的手足无措。

　　而她更是看得出来，他眼神的变化。那双从前多数时候都会不经意间表露出怯懦、退缩的眼睛里，如今已充满了坚定。她曾经听到他说过，他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有了改变。

　　这样的沢田纲吉，比她能够想象的，更加耀眼。

　　意识到自己远远地看着他时的心情是“喜欢”的时候，她已经国中毕业。并没有幸运地和沢田纲吉考去同一间高中，她一直以为从今往后自己便不会与他有交集，却不想在高三那一年的国中同学聚会上，她又出乎意料地与他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那是在同学聚会结束之后的事——正值寒假尾端，他们都是在百忙的高三假期生活中忙里偷闲地出来聚会，玩心一起不小心从上午聚会到了黄昏，几乎是作鸟兽散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由于同路，在回家的途中沢田纲吉友好地邀请她一起吃拉面，两人就到街边的拉面馆解决了晚餐。

　　碰巧的是，那天刚好是她的生日。当她在捧起盛着热腾腾的拉面的大碗这么轻描淡写地提起时，沢田显然很惊讶，甚至有些慌了手脚——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要说生日快乐以后，又因拿不出礼物而懊恼，接着一时嘴快说出了“这顿我请”，而后马上意识到这样一来就好像和女生吃饭他原本打算平摊似的，愈加窘迫起来。

　　她当时被他这副慌张的模样逗得笑声不止，他挠了挠头，最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纲吉君这几年变化很大呢。”

　　“啊、是吗？”

　　“嗯，完全不是以前的废柴纲了。”

　　“突然被这么夸奖……还真是不好意思呐。”

　　还是有些腼腆。那种善良……也没有改变呢。她这么想着。

　　“只是身高的长进不大啊。”

　　“呃——别、别这么说啦！”

　　“那……我今年生日就许愿，希望纲吉君再增高十厘米？”

　　“咦咦？！真的吗？！”

　　“骗你的。”

　　“……”

　　也还是那么喜欢笹川京子吧？——她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

　　所以即便对面前的他怀揣着那种“喜欢”的心情，也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口。

　　>>>

　　后来她和沢田纲吉考上的也不是同一所大学。但令她高兴的是，即使如此，他们也因她的那次生日而逐渐熟络起来，她还认识了他的那群朋友。再后来，在大二的某一天，他们偶然间谈起当初的并中校花笹川京子已跟同系的一个男生开始交往时，沢田纲吉才在山本武不经意的调侃下承认道，他当年对京子小姐其实只是一种单纯的“喜欢”——对于那种温柔美好的女孩子的一种本能的“喜欢”。

　　听到他这么说的她既窃喜又担忧。她很清楚自己一直以来都喜欢着泽田，不同于少年时期懵懵懂懂的感情，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份久久埋藏在心底、早已发酵的感情。

　　可是，沢田纲吉对她，多半只是像待朋友。她害怕这份心情被他知道以后，他们即使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也会尴尬。

　　于是她便横下心来，一直维持着现状，直到大四。

　　她依旧记得那个冬天沢田纲吉跑到她们宿舍下头急急地喘着气叫她下来的场景。那时下着大雪，他就那么站在雪地里，使劲儿朝她挥着手示意她看过去。

　　他把口袋里揣着的暖手袋塞进她手里，然后告诉她，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出国了。他必须去意大利工作。

　　“因为不想继续隐瞒你，所以……阿尘，你听我说，”郑重地扶住她的肩，棕发青年皱紧了眉头，好像作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神情肃然：“其实我——我是一个黑手党家族的首领。我、山本、狱寺、了平大哥——甚至还有蓝宝跟云雀前辈——我们都是彭格列家族的黑手党……这次去意大利，也是要正式开始我作为首领需要办理的工作。”

　　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令他紧张又难过的是，她仅仅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摇着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为什么你们之前都没有提起过……”

　　“之前是担心你害怕，毕竟我……”欲言又止地试图解释，沢田纲吉略显不安地揉了揉鼻尖，“现在想要告诉你是因为……我喜欢你，阿尘。所以不想隐瞒你任何事了……”

　　喜欢你。所以不想隐瞒。

　　>>>

　　“所以呢？后来你们就好上了？”好友阳光这么问起时，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啊啊，总而言之就是历经千辛万苦劝服了你父母……然后快快乐乐地happy ending了吧？”见她没有回应，电话那头的阳光擅自总结，“不过作为happy ending的女主角……你就连自己生日想要他回来看看你都没有勇气说出口是吗？这是糟糕的bad ending才对吧！”

　　“他每天都忙到那么晚，我不能给他增加负担啊。”她叹了口气，替自己辩解。

　　“身为女友和未婚妻，再怎么说都要任性一回啦。”

　　“就是因为是未婚妻，所以才不能任性嘛。”

　　“……你太乖了。不管怎么说，明天我还是会过来拉你出去庆生啦——你请客我付钱！看看我多大方！”

　　“噗，你最大方了。”

　　与好友聊完，她便早早地吃完晚饭，洗过澡后就躺进温暖的被窝里休息。阖上双眼前，她摸了摸指间那枚订婚戒指，嘴边舒展开了柔和的笑靥。

　　“晚安，阿纲。”

　　>>>

　　电子钟上的日期在深夜由“2月7日”跳转到了“2月8日”，早已熟睡的她自然没有注意到，窗外缓缓滑过计程车车灯的橙黄光芒，在一声不响的车门关上的声响过后，从计程车中走出的棕发青年拎着行李箱来到了她的家门口。

　　他抬头望了眼二楼被窗帘掩上的小窗，掏出手机想要拨通她的电话，却在摁下“呼叫”的前一刻顿住了动作——他看到手机荧幕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还是收起了手机，把行李箱拖到墙边，倚着墙耐心地等待，朝有些发凉的掌心里呵了口气。

　　“晚安，阿尘。”

　　>>>

　　翌日她清早走出门拿早报时，惊讶地发现了蹲在门边昏昏欲睡的某人的身影。

　　那抹棕色掠过视线的时候，她身形一僵，险些拿不稳手中的报纸——

　　“阿、阿纲？！”

　　由于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而一点一点沉下脑袋的沢田纲吉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她沐浴在晨光中的单薄身影，赶紧站起身脱下外套来给她披上，顺势抚去了外套肩头的薄薄一层雪花，这才对她笑了。

　　“看来日本今天天晴了呢，阿尘。”

　　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眉间。

　　“日安。还有……生日快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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