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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唐遁并不总是如此优哉游哉,虽然他离京出行,但仍会有公务需要处理。间或会有人驾着快马从京畿方向而来,在车前停下,求见唐遁。来的人虽然每次不尽相同,但在同唐遁讲话时,却都敛颜恭谨。馨甜度其气质,感觉像是官差,看其着装,却又是便服。她也不发问,遇到此种情形都自觉在站在外面回避。
唯有在唐遁处理公务时,被平日慵懒散漫所掩盖的严谨才能如破土春芽一样,展露出锋芒。她很喜欢看到他的那种专注和投入,因为那时候的他很像苏南。
这日,听了来人的汇报后,唐遁没有让车子继续前行,而是吩咐馨甜入内研墨,伸手接过她送递的紫毫,提笔而写。唐遁落笔是瘦直挺拔的瘦金体,舒展劲挺,极有功力。他落笔成章,一蹴而就。
待墨干后,他将两个信笺转交来人:“这一封信是交给圣上的,信中所嘱之事请他务必帮我查明。再向他回禀,我在出京之前就已经把濠州方面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如今万事皆备,只待东风。把这一封信交给滕东平,让他在衢州官衙不要光顾着玩乐,败坏我名声,也要干正事,把信中所提到的这部分的账目如实给我抄送过来。”那人口中称诺,转身下车。
现在馨甜方明白,那些人其实是专门负责圣上与唐遁之间秘密联系的皇家禁卫。
继续行进,唐遁道:“天气那么冷,以后不必在外面站等,我并没有要瞒你的事情,再说,没几天就要到了。”
她问:“我看这路像是往衢州方向去的。”
唐遁莞尔而笑:“说对了一半,我们不去衢州,而是去衢州旁边的一个地方,这是个连地图都未敢予以标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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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车行到终点时,馨甜走下马车,就被她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阴霾的天色下,一大片灰突突的建筑群落,被丈高的围墙所包裹,周围由重兵看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森严透骨。这里看起来像是谷仓或监狱一样的地方。
唐遁用手一指,她顺着看去,并不高大的门楣悬着一块红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衢州国库”。她难以置信,唐遁口中所说的连地图都不敢标注的地方,竟是这座国库。
几个英俊的青年武将出现在唐遁身边,唐遁一见,抚掌笑道:“东风已到,我可以烧赤壁了。”年轻的武将们跟随着他走入了衢州国库。
内政勤财司仓部主事见到唐遁青色官服,知其品极低于自己,因此心生烦恼,言语轻慢。唐遁也不气,从容地在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一张圣旨。陈欢庆一见,立即跪拜在地,口呼万岁。
唐遁慵懒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圣旨,道:“陈大人,何必弄得这么生疏呢,咱们有话到内里去谈。”
唐遁面带笑意,径直坐到了主位上,陈欢庆躬身站在一旁。
唐遁道:“我叫唐遁,五品御前承制,皇命在身,恕不给大人见礼了。”
陈欢庆登时傻在那里,唐遁怎会此时出现在国库?今天早上过来送交税银的衢州主事还在向他抱怨,说京里派来的唐遁不成体统,较之其在勤水司内的行径有过之无不及,已到了五六天的时间,却只知吃喝玩乐。当时,陈欢庆还在安慰他,大人莫急,你先打发他走了再说,回头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此时,午时未到,唐遁就是插上翅膀,也来不及从衢州城中飞到国库中。
唐遁道:“陈大人莫慌,我是真正的唐遁,那个正在衢州官衙内享福的人么,是我另外安排的。因为衢州没人认识我,所以即便是他人装扮成我,也不会被看破,我并不是刻意欺瞒你们,只是希望京中的那些人会知道,我已按时到达了衢州官衙,并且又是无心公务。”
陈欢庆还是慌了,他不知道唐遁在玩什么把戏,而且心中总萦绕着不好的预感。
唐遁道:“其实,你我都明白王概况此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校审亦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不过,我还是利用半个月的时间将勤水司处的相关账目翻看了一遍,速度虽快了些,我还是勉强记住了。”陈欢庆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满心的怀疑,以为唐遁在说谎。
唐遁不睬他,继续说:“我也顺手去京中总库翻看了下账目,这两处的账目是收支吻合的。”馨甜回想起换薪符那日,同唐遁在国库前碰面的情形。
听到唐遁这么说,陈欢庆更奇怪了,不知唐遁所为何来。衢州国库的账目与总库中的账目是一模一样的,唐遁既然看过总库的账册,来到衢州国库就等于是在做徒劳功课。各地方国库的银钱收支都由总国库那里控制的,也就是说,必须有总库开出调拨令,地方国库才能行动。而且,国库非比其他部门,法条尤为苛刻,仓部主事必须严格按照调拨令上所限定的时间和银两数目进行外支和收库工作。无论何时,库中的银子必须与账册足额对应,多一两,少一两都是死罪。
也正因如此,以往辅政院虽然数次审查王概况的案子,却都未曾涉足到衢州国库。
唐遁道:“衢州官衙的账我不用看就知道,它里面的支付必定是与衢州国库以及勤水司等处相符。辅政院的人不是瞎子,如有账册上的纰漏,他们翻检的那七八次就不会一无所获了。”他阖上眼睛,脑海中恍出那些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勤水司里面的账薄,一色的楷书行文,装订齐整,收支名目罗列繁多而不繁乱。
陈欢庆实在是受不了唐遁这种莫名其妙的谈话,出言提醒他:“唐承制,你此行前来有何事见教。”
唐遁道:“既来之则安之,我看看贵处的账目也不费大力气。我随便选一天吧。”
他想了想道:“要去年八月初三日的账。”陈欢庆连声称诺,亲自下去取账。
一时账本送了过来,唐遁却看也不看,对陈欢庆说:“下官多日车马劳顿,眼睛困乏,这天的账目请陈主事念给在下听。” 陈欢庆知道唐遁在报复自己刚才的无礼之举,但又不敢得罪他,只好翻开账页一笔一笔朗读。唐遁阖眼端坐在椅子中,用手轻揉太阳穴。
陈欢庆战战兢兢地回复:“我已经读完了。”
唐遁缓缓睁开眼睛,点头道:“这一天账目记得很明白,几笔银子的收付与总库、衢州府、勤水司等部门的账目记载分毫不差。”
唐遁道:“初三这天,其它都是几百两小钱的进出,只有由勤水司拨给衢州府水务银五十万两是个大数,这天衢州国库余下白银两百四十万两。而到了八月初四日这天,因为邻近的濠州发生瘟疫,总库下急令命贵处停止其它一切事务,全力拨白银七十万两给予濠州援灾,按账目所记,初四贵处只剩下一百七十万两。”
陈欢庆连连翻看账目,发现唐遁所说的银钱数值与账册所记吻合无误,始信他说记下账目的话不虚,心中大奇,颤巍巍地说:“唐大人明鉴。”
唐遁神色阴冷:“主事有失,法条明令,各地国库中余银必须在两百万以上,否则就必须停止外支。因为,每座国库中有两百万银子是勤兵司寄存在地库中的战备银,任何人不得随意动用,违者当斩!”
陈欢庆闷气长吁,擦去额头的冷汗,心中石头才算落地,暗中骂唐遁无知。表面上依旧恭敬:“大人,按国库律中规定,有圣上、勤兵司、总库三方起批,也可临时挪借战备银用于非军事的应急,那天的调拨令与往日不同,确是三方起批令,因此属下并无过错。”
唐遁有点气馁,喃喃地问:“这么说陈大人,那天虽然动用了三十万两战备银,但亦不为过。”
陈欢庆立即应承;“确实是如此啊。”
唐遁睨视陈欢庆:“据我所知,战备银与一般的国库银子包装不同,且有勤兵司特别的封签。既然你用战备银去濠州救灾,为何濠州那边给我的回报中,却说贵处去年所调拨的七十万两中,未见到盖有勤兵司封签的白银?”
陈欢庆愣在那里,方知自己是踏入了唐遁的陷阱中,心神慌乱,不知如何对答。
唐遁突然拍案而起,喝道:“陈欢庆,我问话到了这地步,你还想抵赖么?
陈欢庆瘫倒在地,呆若木鸡,连向唐遁乞饶的力量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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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八月初三,陈欢庆依照接到总库的调拨令,看是勤水司拨给衢州官衙五十万两白银,他心中好不得意,发财机会又来了。下午,衢州官衙主事来领取银子,陈欢庆看到上面所写的领取金额仅为二十万两,他两人相视一笑。
八月初四,天气就潮湿闷热,陈欢庆是被张皇的下属从床上拉起来。他看到赤红的令符,立刻吓的魂飞魄散,三方起批令必是万分紧急的调拨事情,圣上督办,若延迟一点,便是人头落地。
他站在那里整整忙了一天,指挥七十万白银出库、装车、押运等一系列十五,倾尽全力,方才没延误调拨。等到他回到住处时,双腿都已肿胀。
然后,这一天就在他疲累的鼾声而过,而接连半个月内,数笔巨银由总库调拨入衢州,他忙得不亦说乎。
繁忙中他已经忘记,初四搬运银子时,因为太过匆忙,他私扣下的那三十万两白银,也被装运到了濠州。又因为刚好凑足七十万两的数目,竟没有去动用丝毫的战备银子。
他都已经忘记的东西,不想被唐遁识到破绽。
唐遁的那句话是对的,从开始到现在,这些账目最少被翻查过十遍,看账目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真正的问题被掩盖在这些伪造的账册之下。
唐遁长吁道:“在下尚有一句奉劝,这滔天的大罪你一个人顶,就是祸灭九族,你若能交代幕后主使,尚可保全亲族。”
唐遁命几个武将进来将陈欢庆押到监禁室中,等他提交供词,又密令国库副主事等人要严守机密,不得外泄消息。
馨甜对这位五品状元郎有了新的认识,表面上清风闲云的散淡,实则兼备了雷厉风行之气韵。今日在堂上杀伐决断,运筹帷幄,颇有大将驰骋疆场之风。可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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