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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白帝城,永安宫中。
白帝啊!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记得早些年读宋玉的《九辩》,看到这里,心里哂笑,男人,当拿得起放得下,是你的自是你的,不是你的何必强求?更何必悲悲戚戚做女儿之态?
病榻上的刘备想到这里,黯然一笑。火光刺目,他吃力地坐起,立时有侍从脚步轻柔地过来了。
他令侍从撤去了几盏灯,感觉好些了,重新躺下。
近日缠绵病榻,常思及往事,太多太多,亦如这窗外的淫雨,滴滴敲打在老皇帝的心上。
不!他已没有了心,他的心——那颗承载了太多牵挂与希冀的心,早在夷陵那场大火中,与七十万蜀汉儿郎一起,灰飞烟灭了。
无心之人,岂能久持?刘备没由来地想到了比干,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侍从忙上前,折腾半晌,刘备才喘过一口气。
陆逊,陆逊,陆逊,那个江东小子啊!——刘备以一种漠然到连自己都吃惊的心情,不断地想起这个人。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泪水一样冲刷着白帝城。
白帝城,秋之城。
迷迷糊糊中,刘备看到一片秀美的桃林,桃花正艳,那是生机勃勃的阳春,拥有年轻的生命和无限的可能。
一片花瓣飘落,滴在地上——怎么是刺目的红?刘备惊恐地抬眼,眼前繁茂的粉红竟成了刺目的赤红,是火?还是血?还是蜀汉七十万燃烧着得年轻生命?刘备痛彻心扉,猛然惊醒,他低低地、无力地吼了一声。
“陛下,你醒了。”
一个侍从碎步而来。
“给朕......灭了那火。”刘备指着唯一的一盏灯,下令,声音浑浊而苍老。
“陛下,您命奴才灭了那好些灯,就剩这一盏了......”
“朕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侍从忙吹熄了灯,刹那间一片漆黑,刘备的眸子泛着微光,他艰难地翻了个身。
他太虚弱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备几乎要在这黑暗中睡死过去——在黑暗的泥沼中沉沦,沉到地狱之下——突然,有一丝亮光闪了闪。
“陛下,陛下!”耳边响起低柔的呼唤声,刘备缓缓睁开了眼。
“陛下,丞相来了。”
孔明!刘备突然有了几分精神:
“快!快宣他进来!”
那人啊,身形依然秀颀,挺拔,只是步伐再不似先前的翩然。
“陛下,臣来了!”
诸葛亮跪下行礼,垂着头。
刘备转头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床沿:“来!孔明,起来,坐这儿。”
诸葛亮依言起身,坐在榻边。
“孔明,咱们这次真得……输了,彻底……输了。”语气没有预料的悲痛,而是带着几分苍楚,“我真没有料到会败得这么惨,你我的宏图伟业,只怕今生都不得实现了……”
诸葛亮注视着刘备,目光却出奇地平静,就好像是月色下宁静的湖水,沉默如东风,听着刘备的倾诉。
窗外雨声正密,殿内昏黄,一灯如豆,恰似参不透的万年玄机。
侍从过来了:“请陛下、丞相用午膳。”
“朕不想吃。孔明,你去吃吧!”
“陛下,你都三天水米未进了……”侍从拭泪。
“陛下都三天未进食了吗?”诸葛亮问道。
“回丞相,陛下总说不饿。说……饭菜难以下咽……”
诸葛亮黯然垂眸。
刘备拍了拍诸葛亮的手背,用虚弱的声音说:“孔明快去吧,吃了再过来。要不让他们把午膳送到这儿来?”
“不了,我不吃饭,撤了吧!”诸葛亮摆了摆手。
侍从看看刘备,又看看诸葛亮,不知所措。
“孔明,去吃饭吧!”刘备柔声劝道。
“不,臣不饿,饭菜,难以下咽啊!”
“孔明,别这样……”刘备微微蹙了蹙眉。
诸葛亮缄口不言。
“诸葛亮接旨。速去用膳,不得有误!”刘备肃然道。
“臣抗旨!”
“你!——”
刘备瞪着诸葛亮,诸葛亮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罢了,罢了!——”刘备败下阵来,他无奈、无力地闭上眼睛,“孔明,朕实在吃不下去,就算吃了也会尽吐出来,爱卿快去吃吧,别闹了。”
似乎过了许久。
“陛下,你确定不吃?”诸葛亮的声音哽咽了,刘备心中一惊,睁开了眼,诸葛亮已潸然泪下。
“陛下,你一口不吃,让臣如何咽得下去?”诸葛亮泣道,他定定地看着刘备,眼中的哀痛刺伤了刘备的心。
“陛下,你失信了,你当日在成都是怎么答应臣的?……”
“朕何时答应过你什么了?”刘备愕然。
“臣说:‘陛下可别瘦了。’陛下说:‘朕不会瘦得。’”
刘备回忆着,突然想了起来:“是那日啊!呵,不过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吗?臣可是当真得。”
刘备看着诸葛亮秀美的眼睛,忽然悲从心来,他松开了握着诸葛亮的手,凄凉地垂下眼帘,努力含着眼泪不让他落下来,可是语声早已哽咽:“提这些做什么?”
“自然要提,因为这是陛下答应微臣的,君无戏言。”
刘备闭目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诸葛亮开口了。
“陛下,为何要撤灯?”
刘备睁眼,淡淡一笑,戏谑道:“朕的孔明果然不凡,一出口竟然问了个如此高深的问题,容朕好好考虑考虑,再作答,可否?”
“陛下说笑了。”诸葛亮也浅浅一笑,“陛下将殿内的灯撤完了,臣只觉一片黑暗,难以看见前路,就让他们点了一盏,可这还是昏暗啊,如何做事?”
“前路……”刘备怔怔地凝视着诸葛亮的脸庞,如玉的容颜,平静温润,一丝笑意像美玉上泛起的淡淡光彩,低调而华美,目光温柔旖旎,春水一般包围着他。
刘备恍然,绝望多日的、已成灰烬的心闪出了星星之火,他一阵安心,一阵感动,一阵伤感。
“孔明啊……”刘备长叹一声,“来人!将灯都点亮了,朕要与丞相用膳。”
殿中复又亮堂起来,诸葛亮下巴微扬,目光流转地扫视了下周围,灯火明艳。
饭菜很快布置好了,都很清淡爽口,尤其是那碗肉粥,溢出特殊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陛下,尝尝这肉粥吧!”
“好。”
诸葛亮拿起玉碗,起身为刘备盛粥,刘备按着他的手想制止:“孔明,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可以了。”
诸葛亮看着刘备,拂下他的手,然后,为他盛了满满一碗肉粥。
诸葛亮密切地注意着刘备的表情,看他吃了一口,就笑吟吟问道:“怎么样?”
“恩,好吃,真好吃。”刘备说着又舀了一大勺。
“这粥,臣在里面添了些东西。”
“添了什么,味道如此独特?”
“陛下将这一碗吃完了,臣再告诉你。”诸葛亮眼中闪过狡黠。
“呵呵,好,好。”刘备笑了。
刘备吃了两碗肉粥,脸色好了,人也精神了一些。和诸葛亮聊了会儿,困了,就睡着了,诸葛亮悄然退下。
侍从送诸葛亮出了宫殿,笑着细声说:“丞相就是丞相,竟然让陛下吃饭了,还吃了两碗。”
诸葛亮微微一笑,可是眼中却一丝笑意都没有,走出宫殿,做出的笑容也荡然无存。
回到住处,刚一进门,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忙扶住了墙。
“先生,你怎么了?”书童竹筠忙过来搀扶,一脸惊恐。
“我没事,你出去吧,我要忙公务了。”
“是。”书童乖顺地走了出去,他担忧地看了眼诸葛亮,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门。
诸葛亮胃中一阵绞痛,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了,将刚才吃得东西尽悉吐了出来,呕得他整个胃、肠子、心口都是疼的,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满身虚汗,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腿酸软地差点摔倒。
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他取过水漱了口。可还是难受极了,胃酸腐蚀得整个嘴里发麻发硬。
他想起今日早上御医的话。
“丞相。陛下乃真龙天子,自会有上天庇护。”
“本相命你说实话!”
“陛下这病,微臣不敢妄下定论。”
“啪!”
诸葛亮狠狠一拍桌子,一屋子七八个御医都跪下了。
“微臣实不敢有半句妄言,还望丞相恕罪!”
诸葛亮看着御医们,一言不发,但内心暗流汹涌,悲痛,恐惧,绝望,后悔,愤恨,自责,多种感情横冲直撞,逼得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才没有立时把桌子掀翻。
御医们被他的恶劣情绪压得都一动不动,更不敢抬头。
良久,诸葛亮艰难地开口了:“诸位,辛苦了,都下去吧!”
众御医依次退下。
书童竹筠一脸惊愕,他的先生一向温润优雅,谦和恬淡,今日怎么如此失态?
“先,先生……”书童小心地唤道,“陛下他……”
陛下,陛下,陛下啊!……
诸葛亮闭上了眼睛,一刹那心灰意冷,只觉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他像被抽空了力气,几乎连身子都撑不住,要一头栽倒了。
此时,他扫视着房内陈设,目光所到之处,几乎能燃烧起来,他恨,他从没有这么恨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此时躺在榻上的是陛下?!为什么要让陛下来承受这一切?!
他咬着牙,将屋里能推倒的都推倒了,能摔到地上的都摔得粉碎。
气喘吁吁地坐下,看着满屋狼藉,突然悲伤不可自持,伏在地上无声痛哭起来,压抑地哭着,剧烈地抖动着,气都喘不过来,肠子都要绞断了。
门突然开了,是夫人黄月英。
“天哪!”
月英惊慌地看着屋内的混乱场面,一时呆在了那里。然后就看到了伏地痛哭的诸葛亮。
“夫君!”黄月英急切地走了过来。
她跪在诸葛亮身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诸葛亮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得那么紧,仿佛要把骨头握碎了。
“月英,月英,我这里好痛啊,好痛啊!……”诸葛亮的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衫,死死按住胸口,泣血断肠。
月英忍着手上的疼,另一只无限温柔地抚着丈夫的背,泪水一滴滴落下来。
这几日,刘备每餐必有诸葛亮陪伴,食量还可以,人也精神了不少,宫人御医暗暗称奇。
今日,刘备与诸葛亮对弈。
刘备精神好了,心情也好了,一直微微笑着,偶尔还说笑两句,棋子落盘,清清脆脆,再加上窗外黄莺春柳,碧空骄阳,之前的阴翳仿佛都一扫而光了。
此时诸葛亮盯着棋盘,两指夹着白子,终于放下后,看了刘备一眼,刘备“嗤”地笑了。
“孔明,你输定了。”
刘备放下了一个黑子,笑得愈发灿烂。
“爱卿今日怎么会输呢?还一直聚精会神地,话都不敢说。怎么回事?不会是让着朕吧?”
“陛下,你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赢了微臣。”
“奥,是,你从不让朕哪怕是一个子儿,害朕每次都丢盔弃甲,落花流水。”
“唉,输了,输了,不玩了。”诸葛亮开始收拾棋盘。
刘备看着他的脸,笑道:“怎么?此心有如中箭枯木了吗?”
提及往事,诸葛亮忍俊不禁:“陛下别取笑臣了。”
“孔明这么利索地收拾棋盘,输不起吗?”
“臣是怕啊,陛下好不容易赢一场,正高兴着,再下一盘,若输了——呵呵呵,臣可不想扫陛下的兴,所以见好就收了。”
刘备乐了:“诸葛孔明,你恃宠而骄!”
诸葛亮粲然一笑。他走到窗前,两手撑着窗台,看着外面一派生气盎然的春景,回头笑道:“陛下,想不想出去晒太阳?”
刘备欣然应允。
内侍福禄儿搀扶着刘备在院中坐下,满院花草繁茂,蜂蝶嘤嗡,艳阳映得刘备病恹恹的灰暗脸庞上也有了神采。
“这连阴雨下得人都要发霉了,日头真好啊!孔明,那朵花,给朕摘过来。”
诸葛亮蹲下了:“这朵吗?”
“不,绛色的那朵。”
“这个。”
“嗐,看这眼神——在卿左脚边。”
诸葛亮摘了那朵花,递给刘备:“陛下!”
“真是笨,这么笨的丞相,让朕如何放心?”刘备故意板着脸说。
“不是臣笨,这朵花明明是朱色,是陛下表述的问题。”
“这哪是朱色?!福禄儿,此花是何颜色?”
福禄儿看看诸葛亮,又看看刘备,复又看看诸葛亮,道:“奴才眼拙,是是是……奴才不知啊!”
刘备和诸葛亮笑了起来。
“好了,你下去吧!”刘备摆了摆手,福禄儿退下了。
刘备看着这朵花,那娇嫩的、层层叠叠的花瓣,吐露芬芳的金丝一般的花蕊,翠色欲滴的枝叶——他叹了口气。
“孔明,坐过来。”
诸葛亮在刘备身边坐下。
“人这辈子,难得有此等清闲,与良友对弈、游春、赏花、畅谈——想当年,我与云长、翼德——咳,逝者如斯啊!”
“是啊,这些年,难得有此清闲。”
“朕有时在想,那刘季玉,才是有福人啊,咱们,就是操劳的命!”
诸葛亮不以为然地笑了。
刘备侧脸看着他:“怎么,孔明不这样认为?”
“不,刘季玉是有福之人,但愧对蜀中百姓。”
“是啊,为人主者,手中握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下属的命,更是千万苍生的命。朕,枉为蜀主啊!”
诸葛亮看着刘备,秋水般的眼中闪过一道强烈的光:“陛下,是为了天下黎民,舍小义而取大义。”
“孔明不必劝慰。朕欠蜀中百姓的,卿以后替朕还回来。”
诸葛亮垂下了头,鼻子发酸:“臣必当誓死效忠陛下,辅佐陛下,救苍生于倒悬。”
刘备淡淡一笑,将手中的花放在了草地上,幽幽吟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孔明,此诗可好?”
“不好。”
“为何?”
“悲悲戚戚,让人读之,五脏俱裂。”
“不,朕认为能令十世之后的人五脏惧裂,才是好诗。此诗作者不知经历了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才写出如此断肠的诗句。”
“人生最大地痛苦,莫过于白发送走黑发。”
“是啊!还有呢?对于孔明来说?”
“臣,还未想到。”诸葛亮的声音打了个磕绊。
“怕不是没想到吧!你说。”
诸葛亮眼中刹时溢满泪水,不过他垂着头,刘备并未察觉,只听他道:“山崩水涸弦丝噤,何处觅知音?”
刘备笑了笑:“朕以为,爱卿说得不对。”
“愿闻其详。”
刘备笑而不答。
泪水沿着脸庞滑下,滴在诸葛亮的鹤氅上,刘备才惊觉:“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哭了?”
“刚陛下吟得那首诗,臣……中心如噎。”诸葛亮以袖拭泪道。
刘备看着这清泪涟涟的无瑕的脸,心里长叹一声:
“爱卿乃天纵之才,世人皆以为神,可也会有眉间的脆弱。”
“陛下过誉了,看看臣,两鬓微霜了。想不到吧!你的孔明也会有衰老的一天。”
刘备笑了:“自恋了哦!——朕就怕这几日连阴雨天,你的腿疼又犯了,还好,还好。”
“有陛下赐得护膝,臣的腿疾再没有犯过。”
“今日十五了,夜里与朕在院中赏月,如何?”
诸葛亮笑了:“陛下精神真是一日好似一日了。”
“有此贤相,何疾不去?”
“陛下过奖了。”诸葛亮的脸色衬着春阳,容光照人,“只是,雨刚刚停,夜里只怕又湿又寒,陛下龙体初愈,还是在屋里与臣下棋吧!”
“看!看!看!你又开始叨叨了,朕自会多穿几件,倒是你,小心保暖。”
“既然陛下执意要去,臣也只能欣然陪从了。”
刘备望着眼前如水的眉目,心像被鹰啄走了一样,他当然知道,以诸葛亮的性子,是不会同意他在今日赏月的,只是,孔明啊,他也知道自己真的没几日了。刘备神伤,勉强笑道:“你也想赏月是也不是?不然能这么听话?”
“臣一向遵从陛下吩咐。”诸葛亮吟吟浅笑。
“你何时听朕的话了?你若是觉得不妥,岂会听我的?”
“臣不敢。”诸葛亮嘴角笑意越发明媚。
“你还有不敢的?当日不知是谁私自去江东哭周公瑾的,朕锁都锁不住?恃宠而骄的诸葛孔明!”
“呀,陛下翻旧账了,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
“哈哈哈哈哈……”君臣两人大笑起来。
月色如秋水般在院中流淌,君臣于院中赏月对酌。
“孔明,朕龙体初愈,要喝酒了奥,爱卿不叨叨两句吗?”
“臣不敢。”孔明的浅笑如月光般柔和。
诸葛亮为刘备斟满酒,又为自己斟上。
“陛下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更兼良友在侧,明月当空。几世修来得?”
两人一碰杯,刘备待要饮,杯到唇边却停下了:“孔明啊,不说点什么吗?”
诸葛亮一笑:“愿自此后一切安好。”
“安好好啊!”刘备一饮而尽,赞道,“好酒!我蜀中的美酒佳酿啊!”
诸葛亮也一饮而尽。
“孔明,一会儿朕有个好事物送你。”
“何物?”
“一会儿卿就知道了,朕先卖个关子。孔明啊,今日咱们一醉方休!”刘备用手指点着诸葛亮说,“你呀,肯定喝不过朕。”
“那也未必。”
“你不怎么饮酒,这十几年来也从未见你醉过,莫非深藏不露?”
“算了,今日臣就不与陛下拼酒了,等改日陛下完全康复了,咱们就喝他三四坛子,看谁先醉?”
“好,说定了。你这家伙最爱耍鬼心眼了,到时可别诓了朕。”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你到时要真把朕给骗了,朕就扣你一年的俸禄。”
“本来俸禄就不多,陛下爱扣就扣吧!”诸葛亮嘴上笑着,心里伤感地想:“只怕,到时,是陛下骗了臣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又干了几杯,都是微醺了。
“陛下,少喝点儿吧!”诸葛亮拿过了酒壶。
“你不用管,朕今日高兴,多喝些无妨。”
诸葛亮不顾他,将酒壶给了福禄儿,吩咐道:“拿下去,上茶。”
福禄儿退下了。
“记得当日在新野,军师一战成名,那日庆功宴上,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唯军师略饮了几杯,一夜都那么端雅潇洒,真真君子风范!可那几个武将却说军师不够爷们,连酒都不会喝。”
诸葛亮一笑:“哪个男人不爱饮酒,只是酒乱性,有时会误了大事,所以臣尽量不饮酒,就算饮,也绝不允许自己喝醉。这才是会饮——奥,不,臣醉过一次。”
诸葛亮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刘备眼前晃。
“朕很好奇,是哪次?”
诸葛亮呵呵笑了,一脸狡黠:“等陛下康复了,亮与陛下拼酒的那次!”
刘备哈哈大笑,摇着头:“你呀!——”
一会儿茶上来了。
“陛下,臣给你斟茶。”诸葛亮从福禄儿手中接过茶壶。
“小心烫了。”刘备将自己的空茶盏推了过去。
“臣又不是小孩子。”诸葛亮嘴角含笑。
茶是好茶,景是美景,刘备热茶下肚,嘴角溢出感慨的笑:“今夕何夕啊?恐难久持!”
诸葛亮秀眉微蹙:“陛下又说扫兴话了。”
刘备看着诸葛亮,说:“这不是扫兴话,这天下,生灵涂炭,我们竟有幸在此对饮,难免令人感慨。难得啊!太美好的事物,总会过分担心它会稍纵即逝。”
“陛下说的是,臣何德何能?于乱世享受清福。”
“看到百姓离乱,却无能无力,个人如沧海一栗,太渺小了。孔明,你说我们可以做到当日的誓约吗?——匡扶汉室,还天下一个太平。”
诸葛亮扬了扬嘴角:“陛下心中如若想着能做到,自然就能做到。”
“可是啊,世事无常,人情如纸——爱卿博学,可知为何人生充满了不幸?”
“也许因为这并不是一个理想国吧!”
“理想国?那是孔明的梦想吗?”
“梦想?”诸葛亮摇了摇头,“这样的梦想,不敢奢望。只希望凭臣的微薄之力,让黎明百姓少遭些罪。”
“孔明,你错了,理想国不是不可奢望,你不是说了吗?‘陛下心中如若想着能做到,自然就能做到。’。”刘备盯着诸葛亮的眼睛,轻轻摆了摆手,“我刘备,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诸葛亮定定地看了刘备好一会儿,双手作揖,真诚地说:“臣佩服。只是,要创建一个新的天下,势必得打仗,天下百姓,将葬于战火之中啊!陛下,每次,当臣看到战场上有人死去,就哪怕是敌方的士卒,都会难受地不能自己,在心里为他们祈祷,来生投个太平地方。臣憎恨战争,但又不能不使用战争,臣的梦想,梦想,放不开啊!死于臣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呢!也许,臣死后,会陷入地狱受烈火焚身之刑吧!”
“不许乱说!”刘备呵斥道,“爱卿这是舍小义取大义。”
诸葛亮自嘲地一笑:“舍小义取大义?哼,自欺欺人!臣倒祈求老天,在臣死后,请将臣坠入地狱,受尽酷刑,永世不得超生!这才合臣心意呢……”
“住口!”刘备恼地一拍桌子,上面的碟儿盏儿都跳了起来,“恩!我真想抽你一巴掌!你真是,真是,真是被朕宠地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唵?!”
“陛下息怒!臣不说了。”
“你呀!朕迟早得被你气死!”刘备指着诸葛亮,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色严厉而语重心长,“以后不许再说那种话了,知道吗?”
“臣领旨。”诸葛亮垂头。复又以手扶额,有些颓然地说:“对不起,有些喝高了。”
“这就是孔明的酒量啊,还妄想和朕拼酒,这才几杯呀,就撒开酒疯了!”
诸葛亮抬眼看了看眼中又有了笑意的刘备,也莞尔一笑:“陛下刚说了要送臣一个好事物,是什么呀?我好奇地很!”
“你先猜猜!”
“臣猜不来。”
“懒得动脑子吧!猜!”
诸葛亮凝眉思索着:“金子。”
“朕有那么俗气吗?”
诸葛亮以手敲额,显出费力的样子:“烤地瓜。”
“哈哈……不对!”
诸葛亮用力揉着额头,突然笑了:“不会是美女吧,那臣可多谢了!”
“卿是有意逗朕乐呢!”刘备乐不可支,“算了,你这笨丞相啊,也想不出来。”
刘备用眼神示意福禄儿去取。
一会儿福禄儿回来了,手里拿着个东西。
“爱卿请看,这是什么?”
“这是孔明灯。臣只做过一次,难得陛下还记得!”
刘备接过火折子,点了孔明灯,一松手,孔明灯冉冉而升,恰似黎明的启明星。
“朕在灯中写了句话。希望可以让上苍知晓,并应允。”
“什么话?”
刘备看着飞升的孔明灯:“愿诸葛亮从此诸事顺心。”
“陛下!……”
不管诸葛亮怎么挖空心思哄刘备开心,让他吃好睡好,刘备的身体还是不可逆转地,江河日下。
看着病榻上日渐虚弱的主公,诸葛亮整夜整夜地失眠。
这一夜,诸葛亮躺在床上。月英早已睡熟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诸葛亮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他烦躁地坐了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夫人,为她掖了掖被角,这么坐了一会儿,无所事事,叹了口气,复又躺下。
帷帐低垂,将整个狭小的空间包裹地严严实实,压抑地诸葛亮胸口沉重如铅,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缚在一个绝望的茧中,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深深地吸着气,攥在手心的被角都湿透了。
这日子让人怎么活呀!这日子让人怎么活呀!
诸葛亮只觉全身都水淋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脑子里的一根弦做高频率震颤着,啊!不要断啊!不要断啊!
啊!
诸葛亮无声地低吼,他蓦然坐起,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然会发疯!
他下床,穿好鞋袜,披上外衫,也不戴帽子,连羽扇都没拿,开门出去了。
他疾步往那个地方赶。
他不忍看到刘备那张憔悴的脸,可又希望时时刻刻看着这张脸,他们没有几天了,他要深深地将这张脸永远镌刻在心上。
啊!好难受啊!主公,孔明现在好难受啊!
终于到了。
门口的侍卫看到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披着衣服的丞相,以为有什么急事,忙让了进来。
“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回丞相,陛下刚刚睡了。”小黄门躬身回答。
“那……我去看看!”
“丞相请!”
诸葛亮快步走往寝宫。
可是到寝宫门口,诸葛亮却放慢了脚步。
不是怕惊醒刘备,而是——
他的心疼得呼吸困难,腿似有万钧重,每挪一步,都异常艰难。
诸葛亮来到了塌边。
刘备睡熟了,表情很安详,诸葛亮却感到莫名的恐惧,他要守在这里,他要一直守在这里。
“丞相!”福禄儿轻轻走了过来,“陛下刚刚入睡。”
“无妨,我,我就在这儿,你下去吧!”
“是。”
诸葛亮在塌边站了会儿,然后跪下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刘备。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备醒了,他一翻身,迷迷糊糊中,竟看到诸葛亮在塌边跪着,他心里一喜,仔细一看,果然是孔明,不是幻觉。
“孔明!?……怎么……怎么了?这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怎么还跪着啊,快起来,砖凉。”
“陛下!……”
刘备看着他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叹道:“爱卿啊,来,快起来,坐榻上。”
诸葛亮并没有起来,只是挪到了塌边,仰头看着刘备。
“瞧你,怎么成这样了,出这么多汗?”刘备疼爱地为他撩开了额上粘着的几缕乌发。
诸葛亮感受着刘备的慈爱,坚持了这么多天的伪装,终于崩溃了,泪水决堤,汹涌而出,他伏在塌边,失声痛哭起来。
一旁的宫人见状,不知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又惊又恐,不知所措,一齐看着他俩。
“你们退下吧!”
“是。”宫人齐刷刷退下了。
诸葛亮仰脸看着刘备,脸上泪水纵横,他的眸子再没有了往日的恬淡优雅,而是充满了恐惧、悲痛与绝望。
“陛下,陛下,臣看不到你了,看不到你了!……”
刘备默然地抚着诸葛亮的头发。
“孔明,你,不必惧怕生离死别,此乃人生不可避免的事,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要学会承受。”
“对于臣来说,最不能承受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把陛下一人抛在那个黑暗阴冷的地方,孤零零的,一想到,一想到,臣就觉得无法活下去!”
刘备笑了:“孔明该去读读《至乐》啊!”
“《至乐》,自欺欺人!庄子,自欺欺人!”
刘备又笑了:“孔明好大的口气啊,连庄子都敢调侃,不过一针见血呢!——孔明,朕,并不惧怕死亡,死对于朕来说,是告老还乡。只是,遗憾啊!天不遂我刘备之心,看不到中原一统的一天。不过,幸而有你。”
刘备拍了拍诸葛亮的手,然后握住,平静地说:“到时,烦你替我多看一眼。”
“不!”诸葛亮凝望着刘备,“陛下,你恐怕并不知道,你对于微臣来说意味着什么?”
“什么啊?”刘备温和地问道。
“如果不是陛下,诸葛亮也不过是快石中玉,是你啊,将这块顽石的才华展现给了世人,并且现出了最夺目的光彩。”
“不,以孔明的才华,应该辅佐更好的主公,如我刘备,于卿,暴殄天物。”
“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于我,是毕生的信仰,如若世间没有了陛下——”说到这一句,诸葛亮已经玉箸千行落,“——那,天下与我,已没有关系了,没有值得我存在的理由了……”
“孔明!——”刘备睁圆了眼睛,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一下坐了起来,双手狠狠抓住诸葛亮的肩,用力摇着,“你,你,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说呀!说呀!”
诸葛亮皱着眉,忍着肩上的剧痛,说:“如陛下不在了,亮也不愿独活!势必追随陛下而去!”
“啪!”
刘备一巴掌重重打在诸葛亮的脸颊上,诸葛亮惊呆了,睁圆眼定定地看着刘备。
“你,你,你……”刘备指着诸葛亮,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捂着心口,剧烈咳嗽着,震得半个身子都是疼得,他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去扶东西。诸葛亮见状慌忙起身扶住了刘备,刘备睁眼,看清扶自己的人,气恼地一把推开。
“你,你给朕滚出去!你还要……还要寻死,你有没有出息你!滚!”
刘备将床上的东西尽悉扔向诸葛亮,诸葛亮跪下了:“陛下息怒!是臣不好,但臣只是说出了实话,并不想对陛下隐瞒什么!”
刘备靠着墙,喘着气,一身冷汗,他闭目平息着情绪,半晌,睁开了眼,眸子黑沉,深不可测。
“孔明,你起来,坐榻上。”
诸葛亮迟疑着,依言起身,坐在塌边。
“自己把眼泪抹了!这么大的人了,堂堂一国丞相,泪水连连成什么样子!”
诸葛亮依言将泪水拭去。
刘备看着他试干净了眼泪,缓缓开口了:“孔明啊,男人的眼泪比脑袋都值钱,不可轻易掉啊!”
诸葛亮置若罔闻。
“诸葛亮!”刘备的声音提高了,语气也严厉了,“你猜朕在想什么?朕真不该对你这么好,真不该!”
“陛下又要说臣‘恃宠而骄’吗?”
“难道你不是?——记得那天,你我谈到了人生最大的痛苦,你说‘山高水涸弦丝噤,何处觅知音?’你问朕,朕没有回答,想必你也很想知道吧!”
诸葛亮抬眼看着刘备:“臣确是很想知道,陛下心中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孔明记得伯符将军吗?”
“江东猛虎,小霸王,可惜——”
“是啊!可惜,可惜了,壮志未酬,却先赴黄泉,令英雄垂泪,志士扼腕!”
诸葛亮睁眼看着刘备,眼中情绪由惊愕转悲痛。
“知道朕为什么急着东征吗?是啊,是‘急着东征’,太急了,注定了失败。倒不是朕性急,而是,朕老了,怕看不到那一天了。如果可以倒回去,朕依然会执意,举国之力东征,虽料定必败,也会甘心赴死。因为,死在成就大业的途中,总比干等于西蜀好。梦想是个可憎的东西,他会让你迷失,但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只是,朕愧对蜀中百姓,没脸回成都。七十万儿郎啊,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家庭,因朕的愚蠢,支离破碎,每想到这儿,朕都……痛如万箭穿心……恨不得以死谢罪!卿说得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生之事,大多如此,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啊!……丞相啊,今后,蜀中百姓就交给你了,你替朕谢罪吧!……”
“陛下!……”
刘备感觉体力不支,便说:“扶朕躺下。”
诸葛亮忙拾起地上的枕头放好,扶刘备躺下了,又将地上的被子拾起,为刘备盖好,重新坐下。
刘备继续说:“孔明,你当初为何要随朕出山?因为,你我的梦想是一样的啊!你我名为君臣,情同父子,更是知己。虽然,在今后的路途中,朕不能与爱卿携手天下,指点河山,共图伟业了——贤卿啊,自你来了后,几乎天天艳阳高照——朕在成都的最后一晚,也是下了一宿的雨,朕听着雨声,辗转难眠,谁料第二天一早起来,天放晴了,大雨初霁,远山如黛,艳阳如丹,一道彩虹斜挂于天边。一路上,林木苍翠,芳草娟然可喜,就连车下黄土也惹人怜爱。朕痴痴地想,这才是朕的家,朕爱如性命的家园。有一刻,朕突然意识到,如若回不来,这就是永诀了。那时啊!真恨不得把她也一并带走——朕死后,当葬于成都,永伴我蜀中的锦绣河山!”
刘备顿了顿,轻轻拍了拍诸葛亮的手背,道:“孔明,日后你捧着她,可要多加爱护啊!”
“陛下!臣领旨。”诸葛亮看着刘备,肃然道。他眼中又涌出了泪水,不过,他咬牙没有让它们落下来,目光坚定而忠诚。
“好,这才是朕的好孔明!”刘备说着,神情倏然严肃了,“孔明,你要谨记,日后切不可自传自断,事必躬亲,这天下多得是俊杰,交给他们去做吧!你呢,要广纳贤良之士,尽用其才。凡事若善于用人,则如多了千万双手、千万双脚、千万个睿智的头脑,事半功倍。若天下英才尽归于蜀,再以卿之才统率之,大业必成!”
“臣谨记了!”诸葛亮恭敬地说。
“孔明的理想国,不会忘了吧?”
诸葛亮淡淡一笑。
“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的,必当以死酬陛下之恩。”
“好,那朕走了,卿就撒欢去吧!”刘备戏谑道。
诸葛亮笑意浅淡:“陛下,臣领旨!”
刘备抚上诸葛亮被打的那半个脸颊,脸颊上赫然有个红红的手印:“刚打疼了吧?”
“不疼,心疼。”
刘备长叹一声,鼻子发酸,淌下两行清泪:“朕知道,孔明一定会累死的。”
“陛下莫想多了。”
刘备含泪摇了摇头。
“爱卿先退下吧,好好去睡一觉,这几天,清减了不少呢!”
“臣告退了。”诸葛亮后退几步,转身要走。
“孔明!”
诸葛亮驻足,转身,他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费力地撑着身子,望着他,像濒临死亡的老树望着不远处唯一的阳光。
老人颤抖着双唇,开口了:“凡事,过刚易折,卿虽为奇才,也是一介凡人,不可过分强求……早晚,好好用餐,好好……睡觉!”
“臣遵旨!”诸葛亮热泪盈眶。
走出寝宫,外面寒气逼人,诸葛亮在玉阶上站定,迎着月色,慢慢张开了自己的左手。
这只手有些清瘦,有些沧桑,却仍然很劲健。掌心,一个“川”字清晰无比地印在那里。
人常道,命运都在这个“川”字上。这个小小的、细细的三条线,真能掌控这一切。
诸葛亮朝寝宫看很久,复又看向前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从此以后,双股剑,只剩下自己这一股了,来抵挡一切,支撑一切。梦想,苍生,明刀暗箭,狂风暴雨,人生的悲哀,命运的诡谲,阴谋,杀戮,疾病,死亡……
陛下啊!……
诸葛亮收起了手掌,握紧,闭上了眼睛。月光下,丞相的脸庞刚毅而倔强,平静而坚定。
次日,刘备托孤于诸葛亮,不久驾崩。
传赞万世的盛誉中,也会有人说,这个倾其所有、以弱攻强的丞相啊,他穷兵黩武,不自量力;甚至说他另有所图,居心拨测;更甚者,说他人老昏庸,说他,真是个疯子!
他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他带给了蜀中青山秀水,却没有遵守最后的圣旨,更没有,带给陛下北定中原的捷报。
他也知道,他是一颗流星,划过这个不幸时代的长夜,带着滚烫的热和耀眼的光,只是,他希冀着,流星陨落的地方,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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