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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
启程没多久,天际便升腾起了袅袅的烟火。黑雾滚滚,也不知焚了多少尸膏、油脂。郭嘉的车舆始终缀在大军的后沿,与轴重同行。前军由数位小将领头,皆是一副仪表堂堂、盛气凌人的模样儿,反而像是大军的首脑一般。
“其实他们倒也并非是什么障人眼目的幌子。”郭嘉不知何时掀开了窗幕,若有所思地对我说道。我垂目策马随在他的舆边,见四下无人,便随口回道:“是夏侯氏的公子们在随军试炼吧?”
“奕儿,你看他们若何?”他抿了抿嘴,用手枕着头,随口问道。
“大器难成。不过皆有王侯、祸事之相。”相术虽非我之长,但在师傅长期的耳习目染之下,多少还是有些心得的。
“天地易量,人心难测。”郭嘉笑了笑,随手朝前点划一二,道,“这几个人中,我倒是觉得夏侯仲权最是有趣。此人不拘常情,所到之处多有变数。若要成事,还需得稍加留意才是。”
“仲权?”抬眼看去,郭嘉所指的,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员白袍小将。乘了一匹黑马,银靴亮铠,槊刀在背。看似勇猛、睿智,却带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浮躁。嘴角边挂着一缕得意洋洋的笑容,看来似是有些飞扬跋扈。不过一双眸子,倒是出奇的清朗,神采奕奕。
“他叫夏侯霸,是夏侯渊、夏侯妙才的二公子。”郭嘉抹了抹唇,不知从何处竟又拿出了他的酒,肆意抿了口,道,“唯有仲权,命中带煞,与其诸多兄弟不同。指不准今后会走得更为坎坷、更为崎岖。”我静静地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夏侯霸这个名字。
这般走了两个多时辰,一路无阻,陆续有四、五个附近的寨子前来归降。或大或小,其中不但有黄巾余党,甚至还夹了诸侯残兵。无一不恭,惶惶作势,大多奉上了粮草贡纳,有的甚至还不惜遣来了人质、家眷,以示诚心。看来白家寨的那场屠戮毕竟还是换来了实绩。难怪曹军乐此不疲、不以为意。所谓的杀鸡儆猴,屠一降十,大抵就是此意罢。
那姓于的自然也没闲着。郭嘉令他提着白绕的首级,去各处游说、要挟。临近晌午时,就见他携着人马,落荒归来。说是往去山南那寨的半途,遭遇刺客,受了对方一撮冷箭。折了一人、伤及两人。于四吓得不轻,弃了主命,暂返本阵。就在僵持、待惩的当口儿,夏侯霸竟主动请缨了,说是愿带人与于四一并前往。郭嘉歪着头,微微一笑,毫不犹豫转口应诺了。不但如此,他甚至使我一同跟去。
“奕儿武艺不错,人也机灵,跟着夏侯将军势必能够有所助益。”他轻巧一言,转瞬将我推入了险境。主将令出,夏侯霸、和于四自是无法异议。我疑惑的瞄了一眼,他随即覆着我的耳,低声轻笑,道:“归回大营,便失了下手的机会。若想杀他,此刻最好。”
“藉口虽好,实是要借我之力,监视夏侯霸吧?”我冲他努了嘴唇,并不发声。他见状欢畅大笑,俯首之间,又在我的耳畔故作神秘地添上了一言:“话是如此。不过适才刺杀于四之人,兴许与你有旧。当真不要亲去探个究竟?据我所知,那白家寨里可没余下多少活口……”白濮!我立马猜得了郭嘉的言下所指。不由地心中大震。不错,无论那人是不是白濮,我都必须亲自确认。念及这些我深作了一揖,哑着嗓子答应道:“奕儿愿意代公子前往。”
郭嘉点了点头,一脸笑意转向了于四。“于中郎,喝了这杯酒压压惊吧。郭某在此祝中郎,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被他这么一捧,于四新附、自是不好多话。受宠若惊之下,二话不说便将酒水干尽了。暗地指了指那空空如也的酒爵,郭嘉朝向我诡异一笑。我即刻会意,他定是在酒水中动了手脚。当下咂舌不已,不敢多话。
一行十来人,全副武装、皆乘马匹,攀上山道。这般阵容自是不惧寻常的山贼匪盗、猛虎野兽。于四是此间的地头,他理所当然地一骑凸前,带路指引。而那夏侯霸不知为何一路上刻意与我并驾齐驱,信口闲扯。
“你觉得山南的那寨子会不会就此作降?听说他们的首领,以前可是董卓的旧部。”他漫不经心地同我侃话。一边悠闲地用长枪挑开拦在道前的枝叉儿,一边还不时地吹着口哨。
“不知。”我无意多言。沉默了半刻,淡淡回道。
“那郭先生是怎么说的?”夏侯霸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善,“他不会只交代了要你无时无刻,不盯梢着我吧?”我突然勒住了战马,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郭嘉并未交代要暗地行窥,我又何必为他欺瞒?这一回轮到夏侯霸尴尬无比。他倏地刷红了脸,想要辩解些什么,却一时词穷、不得开言。过了好半晌,才忽然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爽朗道:“你这人当真有趣。别干什么亲随、侍从了,不如投了我。我让父上给你在军里谋个一官半职,保管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他说得倒是真诚,我微微一笑,婉拒道:“有劳夏侯将军费心了。不过奕儿出身贫寒,能随郭大人之侧,衣食无忧,便已知足。我本志趣短浅,无意争夺,还望将军体谅。”
“我也知此话逆耳,是不当讲。不过我夏侯仲权当你作兄弟,忍不住还是要直言。”夏侯霸听了也不罢休,不依不饶地在我耳边绕起了舌,言辞含糊,莫名难懂,“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扮得像娘们似的,搔首弄姿?奕儿,你如今年纪尚幼、不经世事,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别以为人家郭先生待你好,你便死心塌地从了他。等稍长之后便会知道,断袖、龙阳虽盛一时,毕竟还是要不得的……”听到这里,我方恍然大悟:原这夏侯霸,竟是将我当做了郭嘉的弄儿。不由当即脸色一沉,刚要发作。谁知道就在此时,却听见了于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只见他凭空微晃,兀自跌下了马背。我待的正是这天赐良机,岂会轻易错过?立马一松缰绳,抢在众人之前冲到了于四的身边。借着扶他起身的机会,毫不犹豫用手堵住了他的嘴,背朝人群、以身为屏,猛地用铁剑捅入了他的心窝。
“是刺客,小心刺客!”见他丧命,我随即装模作样地尖叫了一声,环剑作势,打算趁人不备,抹去凶痕。谁知就在此时,周围的树丛里竟当真响起了几声“簌簌”之音。一个熟悉的身影如猎兔、猛禽般朝外直掠而去。白濮!果然是他!我扶着于四的尸身,尚手不及动弹间,却听得周遭响起了一阵喧嚣。
“追!快追!”只见夏侯霸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他的士卒随即跟进。不消片刻,这儿只余下了我和瘫死的于四。此情此景,像极了前夜的那幕。这一回白濮怕我谋泄,又是以身为饵,代我引开了后道的追兵。我慌忙定神,咬紧牙关,迅速扯来破布拭净了附在铁剑上的血迹,又捞了根羽矢填入了于四胸前的创口,然后摆出了一副正在探查伤势的模样儿。半晌之后,夏侯霸诸人垂头丧气地折了回来,口中大呼可惜。
“无功而回?”我正替白濮暗自庆幸,谁道那夏侯霸叹了一口气,却补上了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言语:“明明已剁了他一只手,谁知这刺客性烈,不待我们追及便自崖顶纵身一跃。我看八成是活不了了。可惜不能将其生擒,逼他供出幕后的主谋。”一瞬间,我怔在了原地,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心中暗道不好,但那夏侯霸见我落泪,却突然慌了神,低声细语,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所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莫要太过伤心了……话说我怎不知这于中郎,同你有旧?”他指了指僵在我身边的于四,显是会错了意。我略一犹豫,顺势点了点头。“是我族叔。”
夏侯霸听罢连连点头,缩在一旁自言自语道:“难怪于中郎肯为内应,还要替我们劝降周遭。这么说来,郭先生要你同来,指不定就是为了助于中郎一臂之力。”我心绪如麻,挂念着白濮的安危,没有细听他的说辞。
“夏侯将军,要不尔等先行一步若何?待小弟将族叔尸首掩埋,随后赶来。如此也好不至延误了军机……实是不忍见其暴尸荒野。”我咽着气,随口冲他们扯了个谎。想到了白濮的境遇,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任由甲壳在掌心勒出道道血痕。
“此地荒乱,小心为上。”夏侯霸为人倒也干脆。嘱咐了三两句便带着人尽数离开了。我怕他们折回探查,随意寻了个洼地匆匆覆上杂草、山石,埋了那于四。急不可耐地做完了一切,便立刻策马冲向了白濮径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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