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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这天,接班晚了的赵通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西厂裁撤了。
谭鲁子失业了?
坐在铜镜前的常小文生出一个念头。
“厂主调回御马监,二档头去了北镇抚司做理刑千户……”
赵通一边为她顺发,一边将西厂众人的去路都通报了。
无趣!
常小文挑挑眉,继而呲牙咧嘴:“喂,轻点好么?”
这男人的手硬的像耙子,梳子像战马在头发里纵横……可怜温柔的谭鲁子,自从那晚陪她一夜就一直没露面。
“还疼?哎,女人就是麻烦。”
自从和深云子一战,赵通对常小文的态度已有所改观,也会开些玩笑。
常小文打算忍痛捉弄他一番,忽从镜子里看见……一双嫩白的手掀起门帘,悄无声息的,身着织金紫褥,细眉大眼,艳色十足。
这是……田螺姑娘还是白骨精?
“女人呀,别的不说,单是这一堆头发就难办。更不要说还左一套衣右一套裙,胭脂水粉桂花油……还好,你除了一堆头发别的还少些。”
赵通嘟囔,丝毫没察觉身后美人正步步逼近。
“嗤……”
常小文指着镜中,笑得肩膀抖动。
赵通愤而抬头:“叫你别动,本来就……哎呦莲哥儿,你怎么来了?”
这表情从怒而惊而谄,五花八门。
“莲哥儿是你叫的么?”
美人冷笑。
“哎呦喂,莲,莲姑娘,看我这记性!”
赵通作势自打一巴掌。
翟莲从他手里接过梳子:“谭鲁子呢?怎么不让管家婆做这些?”
赵通道:“二档头,不,千户没在,这就我一个,没有管家婆。”
翟莲抿唇打量着常小文的头发,像在看一堆待价而沽的货品。
“赵通,这儿没你事儿了。”她说。
打发走了赵通,翟莲握着常小文黑发抖了抖,“梳个攒花髻?”
常小文点头,笑眯了眼。
翟莲怔了怔,盯着镜子仔细看了看,便垂目握起头发,开始梳拢。
她技术娴熟,和赵通不可同日而语。分绺,编结,盘髻,不一会儿已具雏形。
常小文注意到她涂着淡粉蔻丹的小指微微翘着。
“敢问姑娘是……”
“我是谭鲁子师妹。”
翟莲微笑,没有抬眼,密长的睫毛呼扇扇的。
常小文被她美貌晃的有点泄气,改从镜子里研究她指甲,只见两边的小指指甲上都有一块深一点的红斑。
“鲁子何时回来?”这回是翟莲发问。
“不知道,谭大人不长来的。”常小文一本正经的回答。确实是实话。
翟莲睨了镜中一眼,手指灵巧将剩余发丝送进发巾。
“敢问,你与谭大人……一同学什么?”
“学戏。”翟莲笑:“原是闹着玩的……你可知鲁子出身?”
“不知。”
“他家原是世代簪缨,先辈在成祖即位时立过功。成化朝因族人获罪,牵连了,全家抄没遣返原籍,只留下他在西厂任职。”
“哦……”
“我是他家的远方亲戚,算姑表亲吧,小时候投奔到府上。那会儿谭府养了个家乐班子,我们都迷的不得了,鲁子缠着班主教他,后来我缠着他教我,就这样,我们成了师兄妹。”
常小文看翟莲粉白的脸颊升起两朵红云。忽然联想起谭鲁子脸上的痣。
有这么个漂亮的小师妹,他那颗痣还真忧郁。
翟莲给常小文斜插一支玉钗,完成盘发。抚着她光洁的额头打量,脸上笑着,眼睛里的光却犀利不饶人。
“我就要回大漠去了。”
常小文面目平静:“谭大人不让我再待,他说我……总闯祸。”
翟莲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既来了帝京,岂有不见识就走的道理?”忽揽住她肩头:“愿意进宫吗?看看天子住的地方。”
常小文眼中火花一闪,好奇大起,急忙点头。
翟莲嫣然一笑:“待我替你和师兄说说,正巧宫中缺人。趁机就把你荐了去。”
“好呀。”
常小文欢呼,“进宫了称呼要改吗,宫里皇上叫你什么?莲哥儿?”
翟莲喷笑,手指在她脸颊上轻划:“是宫里的对食这么唤我。”
“什么是对食?”
“就是宫女和宫女,太监和太监,平日假装夫妻过日子吃饭。”
常小文更要笑,翟莲附耳:“知道雨化田的对食是谁?”
“谁?”
“素慧容。”
常小文一怔:“怀了身孕的那个?”
翟莲点点头,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常小文的脸忽然有些泛白。
“莲妹如何出宫来了?”
谭鲁子不知何时来的,站在门口,闲闲背着手。
翟莲半笑不笑的转身,先作势打量一番屋子。
“听说师兄新置家宅,妹特来探看。”
谭鲁子道,“既来了,不妨坐坐。这位是鞑靼王女,看样子你们已相熟了?”
“我刚来。”翟莲抚摸常小文一丝不苟的新发髻,唇角勾了勾,“师兄忒敷衍了,既是王女驾临,如何连个梳头的丫头也找不到?”
谭鲁子笑:“还未及寻觅。”往外做了个手势:“莲妹出宫,想必赶着回去,兄有事相询。”
听他提这个,翟莲眉间神采低落了几分,眼珠一转,便撇下常小文出去了。
常小文盯着镜子,听屋外两人一面私语,脚步渐远。
她脚一点,蹿上桌案,贴窗屏气。
常年在沙漠里生存,练就了两样,耳力和嗅觉,均超出常人。
那两人立在对面墙根下。
院内空落,极是安静,她闭上双目,将耳力张到最大。
“……宫里的规矩,她诸多不懂,去了也是无用。”
这是谭鲁子声音。
“可以调教啊,况且只须两月,届时将她的身份公开,娘娘定然会施恩,即便戴恩也说不出什么,师兄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不妥,她刚得罪了商阁老……”
“师兄不是已为她改装了吗,谁又能认出?”
“可说不好,她满身腥臊,举止粗野,入宫不合眼缘,最易为人诟病!”
翟莲咯咯的笑了起来:“师兄放心,我自有法子……我挺喜欢这鞑女,师兄还没和我说大漠里的经历,她又知道内情,就让她和我作个伴吧。”
声音透着一股暗暗的兴奋。
常小文靠着墙,膝盖直发软。他说什么,举止粗野,满身腥臊?
谭鲁子声音遥遥入耳:“不行,她马上就要返回大漠,应该就在这几日,我愿意她早一日走,少担一份责。入宫再找别人吧,你且回去复命,就说事情交给我,等找着马进芳……”
常小文默默退回妆台前面,镜子有张娟秀清丽的面孔,她猛然伸手,将镜子扣在桌上。
“师兄,后日娘娘开堂会,钦点霸王别姬,上次俳优扮的,都说没气概,指名要你我同台,我思忖咱俩好久没对过戏了,不如今日过一遍,也少出漏子。”
脆亮的女音和着正午日光,遥遥传来,明亮的刺耳。
……
不多时,乐曲声响起来。
常小文拉了把没有扶手的椅子,摔帘子出来,径来到两人旁边的树荫下,椅子一戳。她长腿一翘,倒骑驴坐了,下巴放在椅背上。
翟莲把第一句曲词忘了。
谭鲁子轻咳了一声:“师妹,我今嗓子不适,横吹陪你走位吧。”
翟莲收回心神,笑一笑,应了。
“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香云如鬓拥。晓妆尤倦。佩环声细。绛裙风动。”
两条身影交错,似缠枝牡丹分分和合。
谭鲁子长身玉立,翟莲腰如柳枝。
“玉容未必倾人国。椒房宠爱君恩极。海棠睡起春正娇。莫把金珠污颜色。金珠虽艳美未匀。如何颜色从来嗔。但愁春去颜色改。不得君恩常顾身……”
笛如鹂鸣,声如滚珠。
常小文想一方水土一方人,即便她不愿承认,也是这两人搭配在一起,更赏心悦目。
可惜彩云易散,琉璃碎,再美好的事物也不能长久,扮戏的两人,终有散场的一幕。
可她呢,连戏中人都不是。
送翟莲回宫,只到二门,谭鲁子匆匆转回,一眼瞥去,树荫下空余一把木椅。
疾步进屋,也是空空如也。
再缓步出屋,逐一环顾墙根,角落……
莫非她听见了自己和翟莲的谈话?
心里沉了沉,慢慢踱步绕到后院……拖着步子再回前院,就见常小文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下意识松了口气,谭鲁子装作若无其事走到她跟前。
“胳膊怎么样?”
“能拖椅子了。你不是看见了?”
“能举起来吗?”
“能。”常小文慢慢抬起眼:“你想知道能举多高吗?”
“若能举过肩就是快好了。”
“想看?”
常小文站起来,她比谭鲁子矮半头,仰脸,眯起眼。
谭鲁子道:“不必看了,按时上药就行”
“自己不好上药。”
常小文将手勾住他胳膊。
谭鲁子姿势有些僵硬,下意识想抽手臂,又怕拉疼她的伤处。
“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是不是希望我尽快离开?”
常小文贴着谭鲁子的耳朵,眼看那里慢慢变红了。
“你想什么时候走,我派人送你。”
“明日如何?”
谭鲁子心里微微一堵,因为太突然么?可本就是早晚的事……还宜早不宜迟。
思及此,挤出一个笑容:“很好,我这就帮你安排。”
“就这么想轰我走?”
常小文的手不知何时搭上他腰:“……听着,明日走是有条件的。”
谭鲁子后背僵硬,全身的感觉都放在那两条手臂上。
“什么……条件?”
“满身腥臊,举止粗野。我在你心里……是这个样子么?”
谭鲁子怔住,手不觉扶住常小文背心,还未等他说出什么,常小文右腿一抬,缠上他腰。
“什么也别说,我不想听。”
她紧贴着他,蹭着他的耳朵,忽而片头,吻著嘴唇。
一吻绵长,谭鲁子只觉耳根发热,心跳如鼓。
常小文一边喘息一边絮说:“明知我喜欢你,你心里就一点也不动么……你和那女人……到底有……”
忽然被托住后颈,谭鲁子将她压紧密不透风,什么也说不出了,她用力迎合,渐渐喘息都困难。
“这就是你的条件?”
他松开她,让她喘过一口气,随后再吻下去。
内室传来桌椅激烈的碰撞声,还伴着常小文狂乱的笑嚷。
从白日到夜晚,两人极尽欢好。
第二日天光放亮,季宗来了。
院内站了半晌不见开门,只得自己推开,堂内偏暗,挑开帘子可见内室门半敞着。
他犹豫了片刻,前去探了个头,骇了一跳,因见谭鲁子独自坐着。
里外屋的火盆应是早灭了,冷意刺骨,谭鲁子只着一件中衣坐在妆台前,披散着头发。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谭鲁子,乍看还以为是雨化田。
更震惊的谭鲁子半敞的衣领中,还有青紫的痕迹。他家二档头昨晚经历了什么?
瞧了一眼他手里攥着的纸,上面歪歪斜斜写了两个字。
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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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二档头昨晚经历了什么?
被鞑女吃干抹净了吗……犹豫这句话要不要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