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你在此

　　余盼伊觉得自己不太能接受这种画风的转换。

　　她下意识地去看舒绘雯，她就坐在台下前排的位置，并且正十分专注地望着她们。

　　舒绘雯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身旁陪着她的是小腹已经微微挺起的范迷迭。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却不紧不慢地掀起，对着身旁的大儿媳妇道：“我以为她够聪明，看来我还是太高估她了。去，去后台提醒她一下，待会儿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范迷迭沉默地端坐了几秒，然后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朝主持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缓缓往余盼伊的方向走过去。

　　这是一场作秀。不管被采访人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它的目的只有一个，都是为了自己的丈夫——闵怀轩来年竞选市议员能成功上位。

　　她很清楚观众想听到什么内容，舒绘雯也知道，只有当事人还不知道。

　　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发展，如何进步，穷人、普通人永远居多。既然是普通人，就免不了男人做着一夜暴富，女人做着嫁进豪门的白日梦。余盼伊是他们实现自己梦想一个范本。她是普通人，但她也成功挤进了豪门的世界，即将拥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名门丈夫。

　　闵怀轩和闵亦驰都很完美，无论是外表，家世还是自己的能力，但是权贵给人的印象永远是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这也是为什么沈方雄那样一个一无背景二无学历的人会给他们那么大的压力的原因。既然有这样的缺陷，就要弥补这样的缺陷。

　　余盼伊的经历说明，他们闵家也是可以非常亲民的。看，他们连一个毫无背景的儿媳妇都可以接纳，又怎么会不为普通百姓说话？

　　只是，拿自己的隐私，自己的感情做政治手段，有没有人愿意接受？

　　她不想去深思余盼伊的事后感想。

　　节目暂停了录制，余盼伊回到了后台。范迷迭的到来让她顿时有了主心骨。“大嫂，我……”
　　她打断了余盼伊未竟的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要多想，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事实上这些问题之前我们就跟节目组沟通过。”范迷迭的脸上透出一股少见的威严。

　　她愣住了。“你们早就……知道了？”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范迷迭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些问题即使主持人不问，以后也会有别的媒体问，他们会把什么都挖出来，然后对你纠缠不休。所以——干脆我们自己先说出来，反正这是事实不是吗？”

　　“可是……”不是这样的，她知道不是这样，可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好了！”范迷迭上前一步，捋了捋她的头发，用一种既强势又安抚的表情望着她道：“一切等把节目录完了再说。主持人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需要隐瞒，也不需要不好意思，你已经是亦驰的未婚妻，甚至马上就要嫁给他了，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她在告诉她，她已经注定是闵家人，就该站在闵家这一边，按照闵家的意图行事。

　　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利。

　　余盼伊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重新走上前台，节目重新开始录制。

　　“闵亦驰曾经做过我的家教，”余盼伊也不是完全驽钝，她已经明白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主持人和观众想听到什么内容。“帮我补习英语和物理。”

　　果然，话一落地，台下的观众都发出一阵阵吸气和羡慕的叹息声。这么一个有钱有帅气的贵公子，成绩还那么好，居然还肯帮她补习功课，谁不羡慕？听起来完全就是偶像剧里的情节，可是居然就在现实里发生了。

　　“那么，”主持人笑了，笑得颇有几分暧昧，虽然她自认为那笑容很含蓄。“你有没有暗恋过闵亦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盯着她，耳朵都竖得高高的。

　　她两手绞在一起，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这就是一场作秀。她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可是即便如此，面对着场下这么多双眼睛，以及舒绘雯那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她还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主持人见她一时回答不上来，似乎大发善心放过了她。“好吧，我们换个问题，你觉得——闵亦驰有没有喜欢过你，在你们还是邻居的那个时候？”

　　这个问题似乎更能挑动起全场观众的情绪。只听她的问题一问出口，所有人都沸腾了。

　　“哇，好劲爆哦！”
　　“快讲快讲！我也好想知道！”
　　“不会吧？怎么可能……”
　　“看这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说……”
　　“……”

　　余盼伊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棉花塞住了耳朵，脑海也浑浑噩噩的，明明听见了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可是整个人却如喝醉了酒一般，有种不真实的迷乱感。

　　“有没有可能，闵家的二公子也是喜欢你的？”在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主持人用猜测的口吻这样说。

　　“不可能！”几乎是直觉地，她大声反驳了出来。伴随着她的否认，全场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是我在暗恋他，他没有……”

　　她有些激动，这一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但是至少有一点她很清楚，她不允许有人拿着她和闵亦驰的感情编造谎言，无风起浪。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没什么不好承认。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不管那个人是怎样的人，不管他的身份是高是低。感情如果能自我控制的话，那还叫感情吗？

　　主持人唇角一掀，似乎很满意她的真情流露。

　　“哦？你真的暗恋闵亦驰啊！听说那时你家跟闵家关系还挺不错，你父亲还曾救过闵教授是吧？”看来主持人是真的做过功课，对她家的事知之甚详。

　　这段往事自然又被拿出来大书特书一番，虽然余盼伊也满心的无奈。

　　“有些事，也许冥冥中已经注定了，”说到后面，主持人忽然语调一转，对着摄像师递过来的镜头悲痛道：“多年前余先生出于邻居的好心救过闵教授，现在，又因为针对闵家的谋杀而舍身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但愿警方早日抓到凶手，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音乐声缓缓响起，余盼伊难过地闭上眼，突然很想离开这个地方。

　　范迷迭在台下静静地看着，余盼伊的表情被她尽收眼底。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也不想做这个节目，不想让余盼伊去面对这些本来不该她承受的东西，但是……

　　谁让她和她的丈夫选择了这条路，这条路布满了荆棘，只有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用尽所有方法和手段都要走下去，而且绝不能失败！

　　她不知不觉地手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抿紧唇暗暗地思忖。

　　摄影棚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休闲服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高瘦，头戴着一只鸭舌帽，看不清楚长相。因为节目正录到关键时候，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脚步很轻，嘴里还嚼着一只口香糖，看起来就像一个无意中发现这里并进来看节目的普通观众。

　　他走了几步，然后在范迷迭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并没有看台上，而是眼睛专注地盯着一身雍容打扮的范迷迭。

　　范迷迭仿佛感觉到自己被人窥视，转过头往后瞥了一眼。后排的观众很多，几乎坐满了，有男有女，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但是，那种不适的感觉还是围绕着她。

　　“迷迭，”舒绘雯也发现了她的动作，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范迷迭神态自若地收回视线，不过在转头的那一瞬间，她瞟到一个穿黑衣的男子。他独自靠在一个角落里，脸朝她这边望过来，不像是看节目，而是在看别的，难道是……在看她？

　　那只是刹那间的感觉，等她找机会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黑衣男子已经消失了。

　　她觉得也许只是自己看花了眼，遂强笑了笑，不再多想。

　　这时台上的节目已经进行到后半段，通常这时主持人会曝出一些不为人知的料，或者让被访者说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这也是这档节目能红到现在的原因，毕竟访谈节目哪家电视台都能做，但是能不能做独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们都知道，”在音乐结束，主持人又说了一些串场的话后，微笑地看着余盼伊道：“你已经是闵家公认的未来二少奶奶了，过去有没有想过这种事？”

　　“没有。”她很诚实地摇头。

　　如果不是那场枪杀，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的死，她和闵亦驰会不会在一起还真不好说。即使他们有这个缘分相爱了，闵家会不会接受她这个平凡的儿媳妇，也是值得商榷的事。

　　主持人一脸的意味深长。“可是，说不定你们早有这个缘分呢？”

　　“什么？”不光她惊讶，台下的观众也是个个惊诧莫名的表情。

　　这时，工作人员拖着一个红色的托盘从后台走了上来，主持人走上前，从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薄薄的长方形卡片，直到她竖起来展现在观众面前时，大家才发现那是一张贺卡，且已经不新，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余盼伊整个人像被雷劈了！那是……

　　主持人带着优雅的笑容，打开了那张贺卡，然后一边看着上面的内容一边对着台下的观众说：
　　“这是一张贺卡，贺卡上面写着一首歌词，是我旁边的这位余盼伊小姐亲手写给她当时的暗恋对象闵亦驰先生的，大家想不想知道她写了什么？”

　　“想——”
　　“快念快念！”
　　“哇！告白啊？太浪漫了……”

　　余盼伊的脸只能用惨绿来形容。为什么？为什么这张贺卡会到节目组的人手里？

　　不，不对，她该想的是，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张贺卡还在？

　　于是，在观众的千呼万唤下，主持人开始用她抑扬顿挫的声音念起来：
　　“每个寂寞，
　　我的心像雨滴落，
　　是否你真心爱过，
　　还是宿醉醒就走？
　　像一场梦，
　　没有理由，
　　找个苍白的借口，
　　一个人站在风中，
　　看你离去的选择……”

　　大概是她这段词念得太有感情，感染了观众，原本还喧哗不止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

　　“那还是在闵亦驰马上要出国念大学的时候是吧？”主持人回复到她一贯的冷静沉稳，专注地盯着还在发呆的余盼伊。“你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张贺卡的？”

　　余盼伊愣了很久，这次没有人催她。

　　“我……我不知道，”她支支吾吾，理智有些混乱。“就是觉得，觉得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见面了，所以……”

　　“所以，干脆写张贺卡做个纪念，”主持人替她做了总结：“也是为这段你认为不可能有结果的暗恋画个句号？”

　　余盼伊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有些词不达意。

　　也许正如主持人所说的，做个纪念，或者为这段暗恋做个了结。可是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她想，想在闵亦驰的心里留下一笔自己的印记？即便那印记渺小得几乎可以被忽略，她也希望自己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

　　那张贺卡，也许就是她存在的证明。

　　这句话，她不想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贺卡几乎引爆了现场的气氛，节目组几乎可以想象播出后效果会有多好，连坐在台下的舒绘雯也点点头，微不可察地扬唇笑了。这贺卡是她亲手交给电视台的，既然要作秀，自然就要做得最好。连她都没想到闵亦驰那里会留着这么一张贺卡，还是多年前余盼伊写给他的，如果是枪杀案以前她发现了，可能只会嗤之以鼻，可是如今，真是天助她也！

　　所以有时候，还真是世事难料。

　　“节目到最后，我还是想问那个问题，”主持人用她一贯喜欢吊人胃口的口吻问余盼伊：“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闵亦驰其实也是喜欢你的，不然，为什么他会保留那张贺卡？”

　　这个问题真的让余盼伊快窒息了。

　　“好了，今天的‘XX零距离’就到这里，”主持人见好就收地转向摄像镜头，微笑着说出结束语。“我们下期再见！”

　　“酷刑”总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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