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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玘
古人的一套礼节在我看来当真是繁琐又迂腐。
当我正襟跪坐于凌府的正厅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此。
米色裙摆拖曳,在青色地砖上铺开,花样素雅精致。突然想起那华服少年,浅金色与他闲适的步伐相得益彰,本以为白色是最纯净的颜色,却不知那浅金色也可澄净至此。
浅金。我不动声色弯了唇角。多么低调的高贵。
“十一殿下。”林昂微微颔首,神色稍缓。
“和城哥哥!”本来站在我身边对我饶有兴致的小娃娃一下子扑了出去,伸手环住那少年的腰,仰起头美滋滋地看着自家兄长。
我顺着那孩子的视线往上看去,于是,便看见了,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
“洛儿。”略微有些沙哑的男声将我从深思中拉扯回来。我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正端端正正跪坐在正厅,面前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当朝司徒,凌若。
“在。”我并未抬头,只低低应了。
米色锦缎铺在地面上,纹绣繁复,裁剪得当,与这姑娘白皙皮肤甚是相称。微握了手指,又松开。现在占据这个身体的人,是我。而我的身体里,现在又躺着谁的灵魂。
“如今已没规矩到与为父说话也走神了。”眼前的男子说到这里,话语里的不满稍显。我这才抬头,认真望了过去。烛火的暖色正映在那青衣男子脸上,本有些苍白的容颜此刻亦柔和起来。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单看面容揣测,甚至未到而立。
“是女儿走神了。”我浅笑回应。
回程,我已向锦梨询问了这凌家大小姐的脾性,知道她素来是个冷淡性子。可能是母亲早逝而父亲坚持不再娶的原因,家中没有女子看顾,多是不便,于是从小被抱进皇宫养育,直到一年前照顾她的妃子病逝才被送回凌府,与这名义上的生父并无多少情谊。这也正合我意,本就无心与他周旋,只摆出冷淡礼貌的样子就好。
只是,想到锦梨那张被我吓惨了的小脸,和被逼问时结结巴巴的回答,嘴角笑意不觉加深。
“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凌若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这还是你回府以后,第一次笑。”
回转了思绪,发觉眼前的男子软了眉眼看向我,神情温柔,似乎看到了久违的故人。心下了然,微微垂首,转移话题道:“也没什么。不知父亲这么晚了还要见我,是为何事。”
青色衣角窸窸窣窣动了动,凌若沉吟一时,迟疑开口:“明日,王上召你进宫。”
眉脚一掠又快速沉下。王上召凌清洛进宫?在我刚入驻这个身体的时候?
“父亲可知王上找女儿有什么事?”我仰头,正对上凌若那双深沉的黑眸,烛火在那黑色深渊中挣扎跳跃,却被深深吸附,再无逃脱之日。
凌若定定看了我许久,终是缓缓摇头:“圣心难测。”
我点头,道:“既如此,女儿就先行告退了。父亲早点休息罢。”
俯身,规规矩矩拜了一拜,才舒了口气,站起身,跨出房门。
月已西沉。
锦梨候在院子里,娇小的身影被月光染上一层银色光晕,看到我出来,忙迎了过来,乌黑的大眼睛里仍有些惊惧。我见她额发有些湿漉漉的,似乎是被露水沾染,想到她也在这里等了许久,心里有些愧疚,于是温声道:“你带我回房罢。帮我准备些洗漱用的水,你也可以去休息了。”锦梨温驯地低了头:“是。请小姐随我来。”
一路跟着锦梨穿花拂叶,我不禁苦笑,这凌若未免也太爱花草,整个院子快被他整成了原始森林,什么样奇怪的花草都有,晚上光线黯淡,好不好看我不敢定论,可挡人行路却是真的。
左拐右行,终于到了一处僻静小院。抬头望去,月亮门上,月更凄迷。三个不知何意的大字洋洋洒洒大开大阖,笔锋凌厉,悬于这楼阁正门处。
没想到凌清洛住在这么清雅的地方。
三层楼阁玲珑有致,映着满园翠竹,在逐渐黯淡的月光下,竟有几分梦幻之感。
“小姐可以进屋稍作休息,锦梨这就着人准备热水来。”锦梨清甜的声音由近及远,知她走远了。
我再次抬头看了看那飞檐黛瓦,缓缓踏进了这不知名的楼阁。迎面的暖意与丝丝淡香将我围绕,正对面的雪白墙壁上墨迹斑斑,看似一副书法。笔锋走势与门口那额匾上的字十分相似,想来是出自一人之手。凌清洛似乎是个不喜富贵的主,四下看去,除了一张玉石案与几个坐垫,整个一楼竟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轻轻拂过冰凉案几,却摸到一手灰尘。翻过指尖来查看,以这积灰度,这里至少有五六天没有人住了。微蹙了眉,刚抬脚要上二楼,身后却传来轻快脚步声。
“水放在这里就可以了。”锦梨指挥着两个褐衣小厮把水提至门边,便让他们离去了。
“锦梨,你过来。”我对锦梨招了招手。
锦梨有些不安地绞了衣角,缓缓移步到我跟前:“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明知我不是你家小姐。”我笑,自知这笑寒凉,却仍目光灼灼盯住眼前这水绿长裙的盈盈少女,“为何认我?”
“小姐莫要再乱说。锦梨只识得小姐就是小姐。”锦梨咬住下唇,眼睛因为害怕瞪得更大,却难得声音笃定。
“我问你,你跟你家小姐何时出发去的景王府?”我转开视线,状似无心地随口问道。
“自然是下午。”锦梨皱眉。
“好。我知道了。”我转身,衣角掀起地上一层浮灰,眼角余光瞧见锦梨的脸色白了白,微翘唇角,“你可以出去了。”
“是。”身后传来吱呀的关门声。
我垂了眼睫,扯出一个笑。林昂,这姑娘若是你的人,那,你要如何跟我解释。
……
不知现在是几点。暗自估计该有凌晨两点多了。我坐在二楼,这凌大小姐的闺房里面,对着镜子发呆。明明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年纪,但那含烟眉目盈盈绰绰,早已盖过,让人不舍移目。远山眉贵气逼人,微挑之下气势全出,却因着娇眸水灵,将过多的凌厉掩盖过去,于是变得端庄秀丽,美不可言。鼻子是白玉般一点,极秀又极傲气,唇是粉嫩微翘的,不笑时亦让人觉得那唇是和善地弯着,将一股傲气化为遥不可及的高贵。
当真生了个好模样。
倦怠了眉眼,我刚要起身,突然听到楼下的门响了一声。有人进来。
这个时候,是谁?林昂?我起身,环视一圈,吹熄桌上的油灯,闪身躲在房间中央粗大的承重柱后面,屏息,仔细听着动静。
很轻的脚步声。确实是往上来了。
我攥了攥手,发现手心全是汗,凉凉的,十分不舒服。听脚步声分辨不出男女,只察觉那脚步是刻意放轻,倒显得鬼鬼祟祟。
近了。
“嚓——”房间瞬间亮了起来。瞳孔骤缩,适应不了这突兀的明亮,却仍尽量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站在桌旁堂而皇之点亮油灯的人是谁。
“洛儿,你躲什么。”出人意料的好听的男声,像泉水清冽,如雨滴甘醇,伴随着话语的是浓浓的笑意,“我刚刚在楼下看见灯还没灭,怎么我一进来你就把灯灭了?”
看来是熟悉的人。我稍稍舒气,微移了步子,露出半张脸来,看向来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桌边,强抑了欢喜的一张脸柔和秀丽,眼睛是明亮的琥珀色,唇角映了暖黄烛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暖的气息。
不认识。不认识啊。怎么又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摆出礼貌和善的笑容。
少年眉眼更弯,向我走过来,因着身高的差距,投下的阴影将我覆盖住。我抬眸,看见精致下颌流畅的曲线和少年细白颈子上凸起的喉结,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下巴却突然下移,在差点撞上我的鼻尖时,又倏地垂直下落。眼前猛地暗了下来。
一,二,三。
柔软冰凉的触感,在嘴唇上面。
“轰——”不亚于宇宙大爆炸的震动,在我的脑袋里面。混乱到了极致,只依稀识得,自己是被吻了。
像是被针扎到时的缩手反应,我用尽全力推开这个不速之客,惯性使然,我向后退了几步,狠狠撞上桌子,腰间剧痛。我皱眉,冷冷望向站在柱子旁的人。被注视的人却完全不自觉,旁若无人走向内室,一下子倒在雕花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谁能来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内心一阵无力,我反手扶着桌沿,因为这身体实在太矮,有些吃力。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锦梨说过的话,搜寻有关的信息。
啊,难道是……我瞪大眼睛,倒抽冷气。脖子十分僵硬地转过去,再次看了看那个正躺在床上的人。
这个人是,凌清洛的,二哥。
凌南玘。
……
“小姐,二少爷从宫里传了话,说是今日回府,晚上来看您。”酒宴上,身后有人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回头,女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我,声音细小。
“知道了。”
……
啊,没错,锦梨是这样说过。二少爷,凌清洛的二哥,凌南玘,当朝侍中。虽然我不知道侍中是个什么职位。
不过,这个人,这个看起来这么温柔的人,竟然是个变态!他刚刚吻了自家妹妹啊!□□,这是□□!我震惊地吞下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忘了身后就是桌子,再次撞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洛儿?”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询问。
我支吾着应了一声,没有动。
“过来。”凌南玘拍了拍床铺,声音疲惫。
过去?!我愣愣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刚刚说了些什么。他竟然让我过去?!
“怎么了?”恍神间,近在咫尺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下意识抬头,凌南玘竟然站在我面前,微低了头来看我。他对上我的视线,眸中快速闪过几丝疑惑,眉尖蹙起。我瞪着眼,不自觉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
“洛儿。”凌南玘收了温暖神色,唇角的浅笑看起来有些残酷,极尽温柔地抬起手来,放在我的脖子上,来回摩挲。我浑身一僵,接着便是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
“你干什么?!”我打开他的手,已有怒意。
凌南玘却不在意,对着我轻轻吹了一口气:“验身。”
变态!!!我在心里叫嚣着,飞快地往后退,退到墙根,警惕地看着他。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抬手,细细看了看,皱起眉:“是洛儿啊……”
我凝目,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淡淡的蓝光。看来是荧光粉一类的东西。我若有所思摸了摸刚刚凌南玘用手摩挲的地方,对着月光看去,果然也有同样的蓝光。
原来如此。
这是为了区别身份而特意涂的东西吗?我顺手将手上的粉末都抹在了衣服上。
不过,凌南玘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有人在打凌清洛的主意?这与召凌清洛进宫的皇帝有没有关系?
脑海中似乎快速闪现过什么东西,却又立刻消失无迹。
“洛儿,近几日我都在宫里,没有时时在你身边,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凌南玘走过来,眼底压抑着某种阴霾。
我摇了摇头,又往旁边退去。不料这次却惹恼了他,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抵在墙角:“你到底躲什么?我难道是蛇蝎猛兽不成?”我腹诽道,不是也差不多了,衣冠禽兽,对自己的妹妹做出这种事情来。
见我不说话,凌南玘脸色更难看,刚要继续说些什么,门外传来锦梨细弱的声音。
“小姐,您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早点歇着罢。”
“哎,锦梨,二少爷还在我房里,这么晚了,你帮我把二少爷送出去。”我发现我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前的人不知为什么好像更加生气了,抓着我手腕的力气骤然变大,疼得我差点叫出来。
“二少爷?好,很好。”凌南玘放开我的手,拂袖而去,“本少爷不用你送。”
摔门的声音在深夜无比清晰,震得我耳膜都隐隐发痛。
果然是凌南玘啊……幸好我没猜错。脑袋里面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不过……我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凌清洛有一个这样变态的哥哥。
窗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此时静了下来,才发现凌南玘和锦梨似乎走远了,交谈的声音有些模糊,听不真切。夜风拂面,空气中有一丝异样。
“谁?”我攥紧衣袖,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
门外闪过一个人影,转眼边到了面前。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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