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章
我是被第二天早上那震耳欲聋的号角声给吵醒的。
从香慈那里得知,这号角声算是唤醒号角,一经吹响,此处的所有奴隶必须立即起床,在一盏茶的时间内集合到牧场外的空地上,若是稍稍逾期便会受到鞭笞的惩罚。前一晚我是和衣而睡的,只要洗把脸便成,只是想到昨日张骞说的话,便在帐子里磨蹭了一阵,想找一些能偷藏羊毛的东西。
帐子里除了几堆茅草和一些生活用品外便再无他物,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阿吉尔和香慈催促着我离开。于是我只得放弃。
空地上已然熙熙攘攘地站了好几堆人,我和阿吉尔她们一路小跑总算没有迟到。
三个领头模样的人正在清点人数,其中两人竟然是那个阿含和他的同伙。我吓得微微发起了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阿吉尔和香慈,她们嘴唇轻微的发颤,看来心里也很害怕。而那赞达就站在高地之上,说了一通匈奴语,大意是让我们乖乖听话,否则马鞭伺候。说完后便两手反放于身后,高高抬起他那肥硕的脑袋,盛气凌人扫视着我们。
清点人数的时候奴隶们是不允许发出声音的,张骞他们就站在不远处,我用眼神与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听到那个叫阿含的一直在重复一个名字,同时周围的许多人都忍不住发出笑声。阿含没听到回应本就有些生气,底下的人又都哄笑起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放开了声音再次暴喝地吼出那个名字:“皓妮儿!”
随即又是一片笑声,我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忽而见那赞达伸手指向我,对阿含道:“那里。”
阿含气势汹汹地向我走了过来,待看清了我,眼睛眯成一条缝,猥琐的一笑,随即又换上了凶神恶煞的神情,怒喝道:“点你的名为何不答?”
我一愣,突然想起从王庭到阴山这一路下来,除了昨日和张骞他们提起过,根本就再没别人知道我的名字,阿吉尔和香慈虽与我同帐,但也未曾问我名姓。于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点我名了?”
阿含怒道:“皓妮儿是不是你的名字?”
我茫然摇头:“不是。”
他似乎怒火中烧,猛得伸手抓起我一条胳膊便往外拖。
我吓得忙向后挣扎,奈何根本对付不了他,只觉得那胳膊快被他扯断,整个人被生生向外拖拽。
我不知所措起来,本能地用汉语直呼“救命。”
随即看见一个身影迅速上前,随即那阿含似乎减弱了力量,我觉得胳膊松快不少,抬眼向那人影望去,却见是张骞伸手制住了阿含那抓着我膀子的手。他脸上挂着笑,用匈奴语道:“她耳朵不太好使,看在是初犯,您便饶了她吧。”
“你算什么东西!”那阿含怒瞪着铜铃般的双目,头上暴起根根青筋,狠狠抬起另一只手,一声怒喝竟作势便要挥向张骞。
我大惊失色,慌忙闭眼不敢再看,与此同时,原本一直站在高地上看戏的赞达突然开口说话了。
“住手。”他说话慢慢吞吞,先阻止了阿含,阿含忿忿地吐了口唾沫便不甘的放下手来。然后又听那赞达道:“先前忘了告诉你,皓妮儿是大单于赐你的名,以后你便叫这个名字。”
这显然是对我说的,我心里冷笑一声,这个“皓妮儿”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字,不然众人听到这名字后也不会笑的那么欢,于是我便顺从的道了句“是”,又看了看自己仍被抓着的胳膊。
赞达会意,立即令阿含松手。
我揉了揉肩膀,又对赞达行了一个匈奴礼,指了指张骞,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为他求情,只道了句:“请牧正不要惩罚他。”
赞达贼眉鼠眼的一笑,点头同意了。我这才放下了心,和张骞一起回到人堆里去。
点卯结束之后,所有奴隶便干各自散去干活。阿吉尔和香慈负责挤羊奶,而张骞他们得去放牧,于是我们便各自分开。
我同一同劳作的几个女人一起去搬了好几篓子的羊毛,然后又开始做起了昨天的活计。
吃过午饭,我约莫又卷了十来捆羊毛,觉得肩膀酸痛,便停歇下来活动一下筋骨,无意间竟看见在我前面背对着我干活的那女人竟光明正大的将几卷子羊毛塞进了自己的裤兜子里。
我一愣,她难道不怕被人发现?继而又思忖了会儿,觉得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帐子里这些人都是想在这里讨些便宜的,若有人想揭发,别说得不到什么现成的好处,自己也一定也会被牵连上。大家都是奴隶,谁都不容易,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于是我心下释然,但我仍不能心安理得的偷东西,于是便提起了干劲儿又多做了一些活,也算是用自己的劳动力来交换吧。
干完了活便各自归去。我懂得集腋成裘这个道理,便不敢偷得太多,只拿了一捆羊毛贴身藏着。羊毛紧贴在我皮肤上,柔柔暖暖的,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我满意的拍了拍肚子,大步往自己的帐子走去,却在离自己帐子十多米处停了下来。
我忽然想到昨天这个时候发生的事,便不敢再靠近分毫,却也不知该去哪儿。
正踯躅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甘夫的声音。
“冉姑娘。”
我回头看去,却吓了一跳,只见一人如同死尸般挂在甘夫的身上,头发散落披垂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而我却认出了他来,伸出发颤的手指着他,问甘夫:“这,怎么回事?”
甘夫未停下脚步,径直向自己的帐篷走去,我便一路跟过去。待得他将那人平稳的放在草铺上,便叮嘱我道:“我去拿药,你先看着他。”随即转身离开。
草铺上的人那张沾满鲜血的面容落入我眼帘,鼻头一酸,我的眼泪已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张骞,你……”哽咽着走到他面前,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居然醒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虚弱道:“我没事。”
而我心里却更难受了,他额头上仍旧不断地冒着血,我慌乱转身,想找布料帮他包扎,就见甘夫提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身后火急火燎地跟着几个弟兄。
甘夫迅速从包裹里取出一瓶药粉和几捆布条,颇为熟练的为张骞包扎了额头,而后转身对我道:“冉姑娘,子文身上也落了许多伤,我要给他敷药,请你暂且回避一下。”
子文是张骞的表字,甘夫经常称呼张骞子文。于是我忙点头离开,心里惊疑不定,不知张骞究竟从何处受了这么重的伤,好在应该是没事的,不然他以后也不会成功出使西域了。稍稍放心的同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来,是阿含!
张骞上午点卯是得罪了他,他便来寻仇了。
等甘夫为张骞敷好了药,一切打点妥当出来,我向他询问情况,果然是阿含所为。那阿含带了一群人将张骞暴打了一顿,当时只有甘夫一人在张骞身边看,他又被另外几人制得死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张骞被打。
我心里既愤怒又愧疚,愤怒于阿含的暴戾,愧疚于张骞是为了帮我而惨遭横祸。昨天与今天发生的事使我恨极了那个阿含,然而我又做不了什么,只觉得抑郁无比,一股子怒气囤积在胸口,却无处发泄。
甘夫颇为无奈地劝慰我道:“你也别在意,这样的事经常会发生,慢慢就习惯了。”
他包扎上药的技术颇为娴熟,想必也是因为做多了练出来的。我越想越觉得难受,再没脸留在此处。我往帐子内看了一眼,张骞似乎已经熟睡了过去,于是便又嘱咐了甘夫几句就匆匆离去。
回到自己帐子内,看见阿吉尔和香慈都好端端的,没再受凌辱,我稍稍舒了口气,也不想说话,坐到草铺边倒头就躺了下去。
一会儿又听见阿吉尔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皓妮儿'在匈奴语里是待宰羔羊的另一种说法,大单于怎么会赐你这个名儿?而且大单于为何会给一个奴隶赐名?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这些问题,我却只觉得头疼,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阿吉尔还待再问,却被香慈拦住:“她好像不太舒服,你就别吵了。”
阿吉尔颇为失望的撅了撅嘴,却也不再说话。
我转了个身背向她们,缓缓闭眼。“皓妮儿”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怪不得他们听到这名字后会发笑,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我的确是与待宰的羔羊并无差别,在这个野蛮的社会,奴隶根本算不上人,只是供奴隶主随意差遣的工具,想打就打,想骂便骂。说我是羊,也算是抬举我了。
这样想着,我不禁苦笑起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