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逢狐铃俏

　　“小子，你吃饭了吗？”家丁拿着灯笼走在前面，也不回头。
　　铃俏本是不饿的，但想了想还是道：“不曾。”
　　家丁听过就点了点头，说：“正好，那你先随我去吃晚饭，随后我带你去见大管家。”
　　“好。”铃俏温顺地回答。

　　那家丁守了一下午门，好不容易熬到吃饭时间，正准备去下人食堂，却被铃俏拦下，换个人自然心情也是不会好的。铃俏意识到自己的时间还是没选好，只得亡羊补牢听从调配，哪儿敢说个“不”字？这个家丁脾气还算是温和了，要是换个暴躁些的，只怕不会让自己进来。

　　那家丁来丞相府之前也在其他大宅子做过工，算是有些阅历了，铃俏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口气也被他听出了个眉头。
　　那家丁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你不必想太多，丞相府不比别家，虽说老爷位高权重，但清白的很，家风极好，自与外边不同，就是我们下人之间也没有那些个弯弯道道，你放宽心便是，不必如此小心。”
　　没料到这家丁竟是说出这一番话来，想来他也是个极为通透的人。铃俏顿时精神起来，不敢再敷衍，作了揖：“是小弟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还请大哥多加指点。”
　　“哈哈，好说。”家丁爽朗回道。

　　拐了几个弯，又经过了几个院子，一路都是绿树茵茵花开满园，铃俏不禁暗叹丞相府于院落之用心。又回想苍青山上的绝尘之景，也是绿云扰扰，颇有生机的，但与丞相府规整的院落却是两种风格。
　　又向前走了几步，炊烟近了许多，已是看到瓦房一角，与其他精美细致的屋子隔了一段距离，想来是怕扰了主人家的眼。

　　那家丁停下了脚步，似是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回过身来，脸色颇有些严肃：“虽说这里家道清明，但人心到底莫测，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丞相老爷似的。不过到底比别家好些。小兄弟你终归是新人，也不知前途如何。若是能选上当少爷的书童，自然前途似锦，说不定将来大哥我还要小弟你提携。若是选不上，小兄弟这般相貌，没准儿能讨了哪位主子的喜，谋个差事也是说不准……但还是小心为上，未来的事情，谁也是说不准的。”
　　铃俏一愣，眼前这家丁是在提醒自己。
　　铃俏从前在窥世镜中也略见过些屋斗宅斗，大宅子里总有些人心莫测。
　　可他之前说的宰相为人正直是与外界传言相符，陆家又是百年香火，总不会有目不识丁见识短浅的老太太，想来宅斗也不会十分激烈。不过正如他所言，小心为上。

　　铃俏拱一拱手，正色道：“还请大哥明言。”
　　“主人家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本也不该多说……”那家丁叹了口气，却没有就此住嘴，“你只消记得，丞相老爷为人耿直，自然为上天所眷顾，虽只有一个少爷，但天仙一般的小姐……却不少的。且陆家家大业大，老爷的同胞兄弟异母兄弟，自然也是……”
　　那家丁不再多言，铃俏也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郑重地点了头。
　　两人便继续往里走。

　　过了一座小桥，夕阳也快完全入山了。
　　那瓦房……啊不，是一排瓦房的全貌总算是全部展现在眼前。
　　铃俏打量了周围一圈，想来这便是丞相府的下人常年工作执勤吃喝拉撒的地儿了。

　　铃俏跟着那家丁进了其中一间特别大的屋子，刚揭开帘子，便有一股热流扑面而来，里面有人大声谈论，或洪亮或尖锐的声音不绝于耳。
　　铃俏对大宅子中下人们的生活向来好奇，以前只从窥世镜中见得冰山一角，而如今自己却是可以亲身体会了！想到此处，铃俏竟隐隐有些兴奋了起来。

　　丫鬟们的食堂与这群男人的地儿自然是不同的，没有了女人坐镇，汉子们也就更加狂野起来。
　　走廊很短，没走几步，食堂里的布景就出现了。
　　第一次切身见到如此场面的铃俏到底是个女孩儿，下意识的想要用袖子掩住面貌，但忽然忆起自己现在是个男的，赶忙又放下手，掩饰地整了整袖子。
　　前面的家丁注意到铃俏的动作，心中困惑：这小兄弟长得像个女孩就算了，怎么动作举止也跟个娘们似的，别是在家跟妹妹玩游戏玩多了。

　　不过自己虽然算个前辈，但就算眼前这俊秀少年真和妹妹玩扮新娘游戏，他也不好说啥，只能在默叹一句世风日下。

　　铃俏向来好奇，早就把女孩儿那点矜持娇羞抛去脑后，打量起眼前的地方来。
　　一个还算得上大的食堂，界限倒是分明。
　　左边一排膀大腰圆的汉子，有的还赤着上身，嗓门粗大，聊得一高兴就站起来敲桌子踹椅子，好不热闹。
　　中间两条的男人们穿戴相对齐整，带着远远的帽子，与自己身边的家丁大哥别无二样，虽也有一激动就站起来的人，但声音相对小了很多。期间不乏相貌俊朗者，也不乏歪瓜裂枣者。可谓品种丰富口味多样。
　　最特别的是右边两桌子的人，与其他人群相比他们数量少了很多，多是十岁左右的少年，十分难得的看起来都唇红齿白皮娇肉嫩，与前面一堆成年男子形成强烈对比，不知道要有美感到哪里去。

　　那家丁见铃俏眼睛亮闪闪的四处打量，勾起唇角，道：“左边那群壮实的汉子，是府中负责搬东西劈柴运货的；中间的便是平日里在府中干杂货的，从衣服的颜色可以分辨品级，日后你就熟了；最右边那些孩子，有些是府中的家生子，有些就是和你一般来竞争书童的人，等下回到卧房，你就会见到他们。”
　　铃俏听完就像最右边看去，那些孩子也在看铃俏，有些懵懂有些友善，但其中也有警惕不屑之人。

　　铃俏用眼神，向那些目光不善之人狠狠地回敬一番，同时也对那些对自己并无恶意之人回以微笑。
　　她还没有登记在册，自然是不会同那些人坐到一起去的，只跟着家丁大哥在中间一群人中用了餐。

　　就餐完毕，铃俏就被那家丁带到了丞相府管家住的地方。
　　大管家自然是不会管这些琐碎小事，一个似乎是小管家的人从家丁那里领走了铃俏。

　　“小兄弟不必紧张，说不定我们将来还要在这丞相府中一同工作好多年。”那小管家敏锐地捕捉到了铃俏眼中闪过的紧张，和蔼地笑道，黑色的胡子笑得一翘一翘的。
　　铃俏点点头，回以勉强一笑。

　　小管家微微愣了几秒钟，小声嘀咕道：“到确实是好相貌……”
　　“嗯？”铃俏以为小管家在跟她说话。
　　“无事无事，那我们开始吧。”小管家赶忙摆了摆手。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奇……”铃俏想也没想就准备将她倒霉大哥的名字报上，但一想若是大哥的名字被查到，岂不是自己很容易就被抓回去了？到时母亲定不会允许自己继续在凡间寻找“权利”的蛛丝马迹，亦无法亲自为苍青山上的生灵讨回公道，“齐音，我叫齐音。”
　　说着，铃俏还在桌上比划着写下了“齐音”二字。

　　小管家见铃俏写字的手法颇为娴熟，桌上留下的印迹也称得上娟秀漂亮，又见其手指指腹等地方均有薄茧，暗暗点头，应是个常常写字的。再看其衣着打扮，猜测铃俏许是个落魄书生家的幼子，前阵子的乱世，这种人尤其多。

　　“你父母是做何工作的？”小管家又问道。
　　铃俏思索片刻，斟酌道：“母亲此时应当在一个云雾缭绕接近天空的地方，父亲不知去向。”
　　铃俏眼神纯净，她没有撒谎。
　　小管家看向眼前这少年的眼神中，略带上了几分怜悯……

　　“家中可还有人？”
　　“还有一位双生胞妹，”铃俏面不改色，“名唤铃俏，暂住在某户大户人家中。”就在你面前。

　　小管家合上登记册，摇摇头叹道：“你身世倒也可怜，若是能帮我定会帮你一把，纵然拼不过那何妈妈的儿子……好歹也能给你谋个差事，至少保你衣食无忧，你妹妹在别处也不会受人欺凌。”
　　铃俏闻言面上大喜，她看了这许多窥世镜，自晓得小管家说这话意味着什么。想不到胡诌了个将来能应付又不算撒谎的生世，竟为自己多得了几分筹码，铃俏连忙跪下磕头：“多谢管家提携。”
　　“不必。”小管家受了铃俏的大礼，从桌上的抽屉中取了块小木牌，放到铃俏面前，“想来阿道，就是刚才引你来的那个家丁，已经带你去过下人住的地方了。你们这些应征书童的人都暂住在一间屋子里，你拿着牌子寻过去即可。已有八人与你同住，记得要和睦相处。”
　　又顿了一下，小管家才眼神莫测地又道：“明日测试开始后……莫要惹事。”

　　铃俏对小管家此言似懂非懂，想来与窥世镜中的某些宅斗也是差不多，归根结底还是人心。于是铃俏乖巧的应了，拢了拢袖子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