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逢狐铃俏

　　梅雨时节，豆大的雨点一下一下拍打在纸窗上，明明是正午时分，天地之间却混沌一片，不见晴明。
　　只见一书生手执半卷书，倚在窗边，看着远方的黑云滚滚，口中念念有词。
　　犀利的风卷起案上的宣纸一角，半干的毛笔生生被吹落一旁。

　　正是孤影独人之时，只听得“叩叩叩”几下，一青衫小童推门而入，左不过六七岁光景，安分的站在一旁，声音清脆响亮地道：“回公子，近日大雨连绵，当今圣上年纪尚小，去年又落水伤了龙体落下病根，疼痛难耐，此时怕是难下龙床了。洪水将至，集市上的小贩也都回家抢收庄稼。霍府的米粮蔬果没做好措施全霉了，烧火婆子也尽数染了风寒，归家卧床，留下几个丫头尚不到五岁，还不及灶台高呢。”

　　书生半开着窗，任凭雨水沾湿他的袖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挑，嘴角竟是翘了起来。
　　“哈哈哈，”黑亮亮的眼珠子一转，这看着不过双十许的男子竟有几分媚态，笑声却是颇豪放不羁，怕是个有几分傲骨的少年才子，“霍相国那厢怕是正跳脚。不过乃朝廷败类竟妄图长命富贵，真以为上苍没长眼睛么？现下可好，他生辰豪宴喜帖已发，宾客临门，却拿不出一羹汤半碗米，圣上龙体抱恙无法如约而至。想必霍大人霍相国霍国丈，此时脸上必然是花红柳绿碧水青山，可惜不能亲眼一睹其尊容，若然岂不一乐事？真真爽快！”

　　青衫童子也抿嘴一笑，到底年幼掩不住稚气，站不了多久眼神就四处游散，小脚也不住的磨蹭。
　　书生也不回头看他，自顾自得又笑了几声，才一挥衣袖让他回去了。
　　小童子如获大赦，拔起两条小肉腿就往外跑，连门都忘了关了，等拐了两个转角才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要说我们公子那是样样都好，家底厚学问高模样还长得俏，就是个性比较糟糕，幸灾乐祸，舌头带毒勾，还喜欢使唤长得可爱的天真烂漫小小童……哎……”
　　青山小童边自言自语，还边小大人似得摇头晃脑，路过的丫鬟远远见着，无不掩嘴一笑。

　　却说那书生遣下小童后，也收起了满脸讥讽的笑，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混黄的天地，长叹一声，无奈地低下头，放下手中的竹卷，顾不得关窗，也不整理书案上胡乱摆放的笔墨纸砚。
　　双手背在身后，书生眼神空洞地喃喃：“寒窗苦读数十载又有何用！放眼满朝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纵然将圣人大贤从棺中刨出来，只怕也毫无用处！满街举子满腹空有才学却无人重用，文人墨客只顾自喻清高雅客，天要绝吾朝也！”

　　书生只顾得感慨官场黑暗社会腐败，浑不知窗外一缕红烟已轻盈地落在他背后。
　　那女子一身轻薄红衫淋了水贴在皮肤上，竟是体态婀娜，凹凸有致。
　　只见这一抹幽红举起玉臂，长而宽大的红袖宛如一片云絮般升起，五指芊芊搭在这年轻男子的肩膀上。

　　书生登时大惊失色！一转身看到红衣女子近在咫尺的脸更是惊慌失措的倒退好几步。

　　待惊吓过后，书生终于看清来者是一位貌美女子，稍稍放下心来。
　　之间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年岁，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弹指可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时沾了水，却不减其秀丽，一双凤眼微微上翘，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一双闪着流光的眼珠子竟是金色的，怕不是汉族人士。
　　世间尤物，绝代佳人。

　　书生一时间被这红衫姑娘的美貌夺了心魄，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是看呆了，而那女子却也毫不避讳的含笑挑着嘴角直勾勾地打量自己！
　　男女八岁不同席，现在外面天昏地暗屋里孤男寡女……

　　成何体统！

　　书生自觉冒犯了人家姑娘，顿时脸上发烧，红了一片，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小生一人苦读于此，不知姑娘到来，无意冒犯，请小姐海涵。”亡羊补牢，不知来不来得及？

　　红衣女子看着这白净的书生脸皮够薄！不过是看了自己一眼整个人就像熟透了的虾子一样，实在是有趣。
　　方才自己趴在屋檐上，听得他讽刺朝野的那些要是传出去，一准儿全家玩完儿的话，觉得十分对自己的胃口，这才下来看看。
　　没想到意外的是个面目俊秀容易害羞的白面公子。
　　女子金色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心想：“父王不是逼我和那个黑熊瞎子成亲吗？要是我转嫁他人，就算恶意毁亲，岂不是正好！眼前这个书生文秀、有才能，这样容易脸红，只怕是个没摸过女人的，看这宅子的规模，家底应该也殷实清白，感情什么的，以后也可以培养。况且母亲说，自古狐狸配书生，白嫩的人类男子容易被我们红艳的狐狸吸引，看他这反应看来娘确实说得对，应该好对付的，是个不错的人选哩！”

　　这样一琢磨，红衣女子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下了决心。

　　女子定了定神，一闭眼，再睁开，那一双明眸已是水灵灵的，两颗亮晶晶的圆珠子在眼眶边上滚来滚去，却不曾落下，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我见犹怜。
　　女子轻柔的弯下腰肢，柔柔弱弱地欠身行礼，宛若无骨，美艳的媚眼一转，只怕不管什么男人见了身体都得酥一半。
　　“这位公子，”女子微启朱唇，声音温婉悦耳，“小女子本无意闯入，但实在是是仇家追的紧，才不得已跳了进来，还望公子不要责怪。”

　　书生仍是不敢看这女子，只觉得身侧有不同于自己的温度若有若无的传来，不禁面上更红，赶忙作揖道：“不敢不敢，小姐不必如此多礼，若是有什么难处，小生自该相助，何来责怪之理？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生生恐坏了姑娘闺誉。小生先行离开，若姑娘有什么要求，让府里的丫鬟去做便好。小姐自便、自便。”
　　说着书生就慌乱地往屋外跑去，却又被那红衣女子的声音留住。

　　“公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小女子自知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还请公子答应。”后面传来的声音娇弱之极，令人无法拒绝。
　　书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眼前女子黯然欲泣的模样，心下不忍，道：“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是小生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定义不容辞！”

　　上钩了！
　　红衣女子心中娇笑一声，暗自得意，脸上却仍是那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她假情假意地用长长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又仿佛很担心似得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书生的脸色，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小女子无依无靠，今日被公子所救，愿以身相许，求公子成全！”
　　“什么！”书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红云更是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只觉得浑身燥热，“姑姑姑姑、姑娘莫开这等玩笑，小生不过和姑娘说了几句话，对姑娘并无恩德，委实受不起、受不起……”

　　“嘤嘤嘤嘤嘤，可是人家一个单身女子，在外面孤苦伶仃四处漂泊，就像没有根的浮萍一般寂寞悲苦，难得遇见公子这般的有心人。小女子觉得如果是跟了公子，这辈子也就有了依靠了……”红衣女子听了书生的话，几乎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就跪了下来，趴在书生脚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简直是看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小姐快请起！姑娘万万不必如此！只是……小生、小生实在……”书生忙弯下腰去扶她，却想到男女收受不清，自是不敢碰到红衣女子的冰肌玉肤，本欲虚扶，奈何此女子死心塌地不肯起身。

　　“莫非公子家中已有妻室？或是已有婚约？”红衣女子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追问道。
　　“呃……这……倒是没有。”
　　“那是小女子不够漂亮不够好，配不上公子吗？”
　　“姑娘花容月貌，沉鱼落雁。”
　　“那为何公子不肯娶我呢？”红衣女子闪着金色的大眼睛，苦苦逼问道。
　　“呃……这个……这个……小生实在是……”书生的眼神左躲右闪，飘忽不定，就是不敢低下头来看这红衫姑娘。

　　“……”红衣女子见书生久久不肯答应，她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尝有什么拿不到的？思及此，火气就蹭蹭蹭的不断往上冒，也顾不得装柔弱装娇媚了。
　　“娶不娶一句话，快说！”收起了可以做出来的软糯语气，红衣女子凶相毕露，站了起来，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一道绿光闪过，竟凭空抽出一把泛着银色的大刀来。
　　红衣女子右手拿刀，左手在刀面上轻轻一划，便直将刀口指着书生。
　　“两个选择，要么娶我，要么就来做我刀下亡魂!”

　　书生见刚才还温柔乖巧的姑娘，竟瞬间拿出了足有半人长的巨刀，美艳的眉宇之间傲气铮铮，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倒是有了几分趣致。
　　“哈哈，想不到这女子竟是这种个性！”书生在心中狡黠一笑，桃花眼有兴致的微微眯起……看起来比眼前这真正的红毛狐狸，还要老奸巨猾几分……

　　书生不着声色的收起满脸的笑意，假做出惊恐的表情，声音也抖了起来。
　　“那……那什么姑娘！有话好好说！我们再商量啊！”

　　红衣女子见胁迫有效，心情大好，举着刀就向书生步步逼近。
　　“少说废话！快说娶还是死！我倒数十下，你自己看着办！十、九、八……”
　　“啊啊啊，姑娘你等等！小生实在是——”
　　脚步混乱，后退三步。

　　“六、五、四、三……”
　　“姑娘你冷静啊！小生也没说不娶啊！我们坐下来喝茶商量啊！”
　　凤眼眯起，刀锋渐近，撞到墙角桌案，碰掉两个茶杯三个茶壶。

　　“二、一！”
　　“我娶我娶我娶——”
　　银色大刀退后，红色充满视野，那女子眉眼弯弯，朱唇轻翘，带着得意的笑容。

　　英气正直毫不畏惧的气质慌不迭撞进了书生的眼睛，心脏剧烈的跳动。
　　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