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陵

作者:乐乐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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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英雄难为


      补习班结束后,炎育陵便搭公车前往图书馆。与何幸恬约好了在图书馆对面的公车站碰面,如以往一样,他们会绕图书馆对面的公园一周散散步,之后才进入图书馆埋头温习。

      炎育陵对何幸恬并非一见钟情,他是在初中时期活跃于校内篮球队时认识经常代表学校兵乓队出赛的幸恬。两人本来只是点头之交,但炎育龄还没升上初中二年级就被母亲勒令停止所有会影响学习时间的活动,他虽还是会抵受不了对运动的热爱而背着母亲参与,却也不敢太活跃。

      那段时间很多同学,甚至于老师都来问他原因,幸恬便是其中一个,与别人不同的是,幸恬那个时候和自己是同病相怜,互相慰问之下,两人便越来越投契。当然,幸恬放弃运动是因为成绩真的退步而必须听从父母的劝导,炎育陵则是因为害怕每打一场球赛回家就得吃一顿藤条。

      幸恬是个性格很有趣的女生,和朋友相处时有点男性化,像个大姐头,自从和炎育陵正式交往,言谈举止中才渐渐多出了腼腆和羞涩,不过只有育陵有幸能够见到她的这一面。然而,只要一谈起功课或日常的话题,幸恬又会恢复一贯的自然大方,炎育陵就是喜欢这又像情人又像朋友的感觉。

      目前为止,炎育陵唯一觉得女友需要更成熟一点的地方,就是时间观念。

      倚在车站牌旁边站着,炎育陵已经看完手上一本母亲要自己这个星期内读完的文学作品最后两个章节,脑子里也大概拟好了阅读报告,距离约好的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何幸恬却还没到。炎育陵等过幸恬最长的一段时间是接近一小时,幸恬为此迭声向他道歉,甚至不理会四周路人目光,举起手大声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迟到,这般‘男子气概’的举动,当下把炎育陵搞得哭笑不得,气也气不起来。

      再等了十五分钟,炎育陵耐不住肚饿,把午餐饭盒的三明治吃了一半,才见女友从一辆刚停下的公车步下。原本想敲一敲女友脑袋斥责那誓言怎么了?却见女友垂着头,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在公车站坐下,也没抬头寻找自己。

      走近女友时看见女友眼眶红红地,胸口起伏得比平常快,双手紧紧抓着手机,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炎育陵立刻走到女友面前蹲下,握着女友冰冷的双手,关切地问:“幸恬,怎么了?”

      何幸恬抬起头看了炎育陵一眼,红唇微启却欲言又止,垂下头想了一想,才在抬起头说:“我今天有点事,育陵,你自己到图书馆吧。”

      “不了,我今天也有事。”炎育陵站起身,坐到女友身旁,女友向自己投以询问的视线,他便把手掌轻轻按在女友头顶,微微笑着道:“因为我女朋友有事。”

      何幸恬怔了怔,眼泪立即夺眶而出,一只手扯着炎育陵衣角,哽咽着说不出话。

      “没事,别哭。”炎育陵用手轻轻擦掉幸恬脸上的泪痕,把幸恬拉起来,牵着她往公园走去,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问清楚。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女友这么无助的样子,心想若女友被什么人欺负了,一定要豁出去替女友出气。

      与车站相隔一条公路的图书馆,叶雅站在图书馆入口处,拿着手机拨打。拨通的电话响了半分钟都没有接听,不久便自动切断了。叶雅和家人在外用过午饭后便前来图书馆,抵达时间比大儿子早了一小时,此时丈夫和小儿子在图书馆里,图书馆里不能使用手机,她便特地出来打电话给大儿子。

      才踏出图书馆,叶雅便看见图书馆对面的车站有个熟悉的人影,虽打老远看不太清脸孔,但也能肯定那是自己的儿子。不一会儿,一辆公车停在车站挡住了视线,待公车驶走,即看见炎育陵蹲在一个女孩面前。

      叶雅观察着儿子和那陌生女孩的一举一动,直到两人十指紧扣着走远,她才打电话给儿子,没想到儿子竟然不接。

      沉思着回到图书馆里,丈夫和小儿子并肩坐在一个角落,小儿子在翻看画册,丈夫则在阅读体育杂志。

      “育陵应该差不多到了吧?”炎允赫看看手表,他并不知道妻子适才到外面去打电话给大儿子了。

      叶雅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瞄向小儿子看得目不转瞬的画作,语气轻松地道:“育陵不来了,他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朋友临时邀他去聚会,我让他玩到吃过晚餐再回来。”

      “诶?”炎允赫讶异的不是儿子的大胆,而是妻子居然一点气恼的脸色都没有。

      “怎么?我让育陵和朋友出去玩不好吗?”叶雅微笑着看向丈夫。

      炎允赫呵呵傻笑:“不是,当然不是,那样很好!”

      叶雅沉吟一会儿,接着道:“反正育陵没回来吃,今晚我不做饭了,想回去和家人吃顿饭。老公,不如你带小旗回你家吃饭吧,公公婆婆也很久没见孙子了。”

      “好也!”炎育旗兴高采烈地插嘴,“那么久没去,堂哥一定收了很多新漫画,我要去挖宝藏!”

      炎允赫轻轻捏了下小儿子耳廓,并不很凶地斥道:“你不是要考上哥哥的学校吗?漫画少看一点!”

      “就看一点嘛……”炎育旗嘟起嘴撒娇。

      炎允赫弹了弹小儿子额头,转向妻子道:“难得回去,大哥一定拖我出去喝一杯,到了时间你就打电话给我,那他也不好意思拖着我!”

      “没关系,今天谁也没有门禁。”叶雅靠向椅背,脸上保持着愉悦的美丽笑容,“要是喝多了就睡那里吧,早上再回来。”

      炎允赫为了工作是尽可能不喝酒,但年轻时候和自己兄长可是经常不醉不归的,婚后难得与兄长见面的话,总会被强拉到酒吧畅饮,妻子并不喜欢自己留连酒吧,他又很难坳得过兄长,于是回家的次数便很少,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那倒不用!”炎允赫虽有些心动,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迫切,妻子的反复无常他领教过不少,妻子现在虽这么大方,但自己若真的通宵不回来,隔日耳朵定要受罪。

      “我不会超过十二点回家的,再说,小旗若睡那里,绝对会通宵看漫画!”

      “爸爸你少来……”炎育旗吐嘈口不对心的父亲,正要告诉母亲父亲和大伯通电话时常常自叹妻管严,即被父亲看穿了诡计,两脚瞬间腾空,被高大的父亲拦腰给抱起。

      “爸爸你神经病啊!”炎育旗手脚乱动地挣扎,他已经十二岁,就算在家里父亲还是经常抱自己,可现在是在外面,也太不好意思了!

      “老婆,我们再去找书!”炎允赫向妻子说了声,便抱着儿子往一列列的书橱走去。

      由于图书馆必须保持安静,炎育旗不敢闹得太大声,但旁人的目光已让他脸红得像番茄。

      “爸爸……放开我啦……”炎育旗试图扳开父亲的手臂,不过当然是徒劳无功。

      “你这小妖精!别害爸爸被你妈咪咬耳朵。”炎允赫放下儿子,见儿子一脸的不快,心想自己是有点过火了,连忙蹲下来要向儿子道歉,岂知儿子竟比自己先开口。

      “对不起嘛……”炎育旗如往常一样,一被训话了就会立刻道歉,扁着嘴垂下头,眼睫毛微微颤动,明明是在道歉,却显得楚楚可怜。

      “哎……”炎允赫忍不住就叹口气,叹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超级大好人,这一世才有如此福分,得个美丽的妻子、讨人欢心的小儿子,和一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大儿子。

      市中心,某个夜店林立的街区,炎育陵紧紧牵着何幸恬的手,经过了许多还没开始营业的舞厅和酒吧,转进一个较为冷清的巷子,停在一幢五层楼高的公寓前。

      炎育陵知道这一带的屋龄有的已超过三十年了,而眼前这公寓起码也有二十年,不过虽然看起来有些旧,墙壁些许斑驳,但整体上不至于肮脏失修。

      “是这里。”炎育陵核对了一下何幸恬手机里的短信所写的地址。

      “那快进去吧!”何幸恬焦急地拉着炎育陵走向电梯。

      炎育陵定定站在原处,将女友拉回身边,“幸恬,你别去,我去就好,你去找个人多地方,就刚刚经过的便利商店吧,待在那里等我。”

      “不行!”何幸恬用力摇了摇头,“幸瑜就在上面,我要亲自上去救她!”

      幸瑜是小何幸恬两岁的妹妹,和姐姐念的学校不一样,炎育陵只见过相片中的她。

      “幸恬。”炎育陵把双手搭在女友肩膀上,试图让女友冷静下来,“我们还不知道骗了你妹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就算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们一起上去也难保不会出事,我要是太久没有下来,你马上报警。”

      “不可以报警!报警的话就不只爸妈会知道了!”何幸恬又禁不住哽咽。

      “现在哭能有什么用?”炎育陵语气顿转严厉,何幸恬才因此而冷静了点。

      “要……要是你和妹都不下来,除了报警,我可以怎么办?”

      炎育陵呼了口气,自女友手中拿过手机,输入父亲的手机号码,“三十分钟后我要是没有下来,你打给我爸。”

      何幸恬略觉不妥,正要开口就被炎育陵打住:“除了警察,我已经想不到其他可以求救的对象,我爸朋友很多,应该会有办法,而且我拜托他的话,他或许会帮我们保密。”

      何幸恬再无话可说,沉默地点了点头,本要送炎育陵进电梯才走,炎育陵却坚持要自己先走,于是只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

      炎育陵等确认何幸恬安全地走出巷子,才走到公寓电梯前,按下上楼的钮。

      适才他虽镇定地安抚慌张失措的女友,可他自己其实也七上八下的,心跳得很快。

      何幸恬的妹妹,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朋友,并在几次见面后开始交往。对方佯称是模特儿公司的员工,诱惑她到公司试镜,结果她被下了药,拍了一袭不雅的照片。这件事发生在今天早上,何幸恬接到妹妹求救的电话,且还苦苦哀求姐姐不能告诉任何人。

      何幸恬很疼妹妹,这也是炎育陵与何幸恬投契的原因之一,他们偶尔会分享各自的弟弟和妹妹的趣事。炎育陵听了幸恬的话,第一个想法就是报警,可幸恬哭求着说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害怕妹妹从此见不了人。

      炎育陵知道何幸恬的父亲心脏不好,若知道这件事,身体状况定然会受影响,不过他始终还是觉得就算用钱解决了事也不应该隐瞒下去,但现在何幸瑜在那人手上,还是等救出了她,再好好商量一个正确的做法。

      电梯来的时候,背包里的手机传来震动,炎育陵心一阵紧,知道一定是母亲打来的。不久前他在听幸恬告诉自己来龙去脉时,发现电话在震动却没有接,便料到母亲必会再次打来。拿出手机时,震动已经停止,原来只是收到了简讯。炎育陵打开信息察看,母亲的信息写着:为什么不接电话?上哪去了?今晚八点前给我回来好好解释。

      好好解释?炎育陵就算是读着信息,也能感觉到母亲的怒火,情况就像几年前他翘掉补习班去打校际球赛,回到家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屁股挨了一顿半饱,膝盖跪麻了,高举藤条的手臂也抖个不停,母亲才开口问他翘班去了哪?回答之后,惩罚自然也没有轻。

      “算了……”炎育陵轻声叹,母亲要真动手,只要咬牙熬过难关,至多就辛苦个几天,皮肉总会复原,可不能因为怕吃苦而丢下女朋友不管。

      电梯到了二楼,炎育陵找到了地址所写的门牌,深吸一口气才按门铃。关着的铁门没有看得见里面的缝隙,窗户也完全遮蔽起来,炎育陵听不到屋内传出半点声音,干等了大约两分钟,按了好几次门铃,说明了来意,也敲了很多次门,突听见身旁有脚步声,转头一看,一个打扮前卫的年轻男子叼着根烟走向自己。

      “喂!你是那妞的姐姐?靠咧!就算是男人婆,你这样的身材也太夸张了吧!”前卫男子说着,已经晃到了炎育陵面前,但是并没有太靠近,相隔了三步的距离。

      炎育陵看见这人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握着某种长状物,猜测多半是小刀之类的武器,心里更是紧张,吞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冷冷道:“我刚刚说了,我是幸瑜姐姐的朋友。”

      “噢?”前卫男子走前两步,往炎育陵面上喷一口烟。他矮了炎育陵几公分,体格也只有炎育陵的一半,本顾忌着体型上的差异而不太敢靠近,但见这一表人才的帅哥紧张的样子,再仔细端详他的样貌,便看出对方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少年。

      炎育陵因为烟味呛鼻而后退,紧闭的铁门正好打开,里面站着一个身着蓝色系条纹衬衫搭配牛仔裤的男子,男子和炎育陵差不多身高,不过身形较为瘦削,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微微笑着的白皙俊脸看起来很斯文,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

      “小子,英雄救美啊?这两姐妹都是海咪咪呢,你是喜欢姐姐还是妹妹?”男子一开口就是典型流氓腔调。

      “把幸瑜放了。”炎育陵挺起胸膛,恶狠狠地瞪着男子,在这关头他可不能胆怯。

      “什么放不放?我又没有关她,是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你进来劝劝她吧!”男子咧嘴笑,满口的黄牙,真是金絮其外。

      “不要废话!想要拿钱就把幸瑜带出来,还有照片!”炎育陵希望尽可能不踏进门,他自知自己空有体格和力气,打架经验却是零,完全没信心能对付得了流氓。若想保护别人,就必须先保住自身的安全。

      “小鬼!自以为机灵啊?叫你进去就滚进去!”前卫男子自走廊上的一排盆栽架底下抽出一把三尺长、儿臂般粗的铁棍,说完就朝炎育陵背脊上挥。

      炎育陵侧身要避开,站在门内的斯文男子突伸出手来抓住铁棍,打着哈哈:“诶诶,我们是生意人,别使用暴力!小帅哥啊……”男子倾斜上身靠近炎育陵,“我是不介意破门进去把我那受惊的小瑜儿抱出来啦,只是……那房间除了一条小丁字裤,就什么布料都没有也!”

      炎育陵顿时后悔了没让幸恬跟来,多一个人的话至少一人能在门外等。

      斯文男子转身入屋,前卫男子则向炎育陵抬抬下巴,炎育陵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进屋。才踏入客厅,身后的前卫男子便紧跟着进来,且很快就锁上了门。炎育陵心里更紧张,开口的时候声音异常沙哑:“幸瑜在哪里?”

      斯文男子坐进客厅里的皮质沙发,抬手指了指一扇门。炎育陵立刻走到门前,敲门道:“幸瑜!你在里面码?我是炎育陵,你姐要我来的,快开门!”

      等了一会儿,听见门内有小跑步的声音,随即门锁便自内开了。炎育陵转开门把,说一声‘我进来了’,才推门进去。

      房内简陋得很,只有一张没有床褥的木板床,与姐姐长得七分像的何幸瑜蹲在床旁,一如那斯文男子所说,炎育陵从自己的角度看,何幸瑜几乎是衣不蔽体。

      “别……别看……”何幸瑜卷缩起瑟瑟发抖的身体。

      “别怕。”炎育陵撇开视线,把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抛给何幸瑜。

      何幸瑜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立刻穿上外套,外套对她来说很宽松,衣摆也很长,足能遮得住下身,不过白皙的腿依然毫无遮掩。

      炎育陵转过身,把手伸出来让何幸瑜牵,为了让何幸瑜镇定,语气努力装得平稳沉着:“不要怕,我带你出去。”

      何幸瑜见过姐姐和男友的合照,认得出炎育陵,想到自己就快可以回家,原本已哭完的眼泪再度淌下,抽抽泣泣地跑到炎育陵身旁,两只柔嫩的小手紧紧握住炎育陵宽大温热的掌。

      炎育陵不敢低下头,识才稍微瞄了一眼,女孩裸露的大腿便已令他脸红心跳。

      走出房间,何幸瑜一看见那个披着羊皮骗了自己的狼,即害怕得躲到炎育陵身后,一只手仍紧握炎育陵手掌,另一只手则抓着炎育陵腰侧衣角。

      “厚!那么惹火的身材!小弟弟,你几岁啊!”斯文男子摸着下巴,啧啧打量上身穿着无袖背心的炎育陵。

      炎育陵装作听不见,从背包掏出一个折叠起来的厚信封,向斯文男子扬了扬:“钱在这里,照片呢?”

      斯文男子笑着拿起面前茶几上的报纸,报纸底下铺着十多张4R尺寸的彩色照片,照片拍得很清楚,炎育陵第一眼就看到一张何幸瑜仰躺着,双腿被抬起并往左右分开。

      炎育陵立即抬起头,恶狠狠瞪斯文男:“把照片整理好,收起来再给我!”

      “你自己收啊!顺便把钱拿出来放在桌上,让我数清楚。”斯文男伸脚蹬了蹬桌缘。

      炎育陵咬咬牙,往前走一步,身后的何幸瑜就用力拉扯自己。

      “我……我不要过去……”何幸瑜颤抖的声音非常细。

      炎育陵收紧五指,他也不想耽搁时间,硬拖着何幸瑜往前走,用嘴含着信封,弯下腰快速把照片堆起来,然后全塞到背包里。

      桌子对面的斯文男一直歪着脖子窥看躲在炎育陵背后的少女,何幸瑜哪受得了,顾不得炎育陵是否疼,死命抓紧炎育陵腰侧和手掌,长长的指甲都嵌进肉里,哭着低唤:“育陵哥哥……快点走……快点走……”

      炎育陵自从当了哥哥,保护弟弟的意识就在心里扎根,多年来已形成强烈的本能,一听何幸瑜哭着唤自己,立时感到无比心疼,好似看着弟弟因为经常住院而辛苦时一般难受。

      严育陵加快收拾照片的动作,再退回墙边。何幸瑜靠着墙较有安全感,才放松了紧抓炎育陵的力道,发现炎育陵手掌印着清晰的指甲印,连忙轻声向炎育陵道歉。

      斯文男把视线转回炎育陵脸上,笑吟吟地点头:“育陵……好名字,我看不需要艺名了。”

      “季哥,他还没给钱!”前卫男提醒道。

      “把照片档案拿来,我才给钱。”炎育陵手上依然拿着装着钱的信封。

      “不笨嘛!”被唤做季哥的斯文男站起身,自一张放着台笔记型电脑的桌子拿起一片光碟,朝炎育陵扬了扬,扶了扶眼镜再续道:“我说得很清楚,那笔钱只能把照片买回去。”

      炎育陵或许没看很多电视,但社会新闻还是有关注,自也猜到这种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沉声道:“我可以再付钱买下这片光碟,可是这种没完没了的勒索我只会奉陪你两次,你要是再拿个备份档案出来要钱,我就报警。”

      何幸瑜一听到‘报警’两字,又抓紧了炎育陵的手,猛摇着头道:“育陵哥哥,不可以,我不要报警!”

      炎育陵想速战速决,没心思去安慰何幸瑜,扬手把信封抛到桌子上,一叠厚厚的钞票自信封滑了出来。前卫男很快地拿起钞票来数,再向斯文男比个手势表示对数。

      “小弟弟,短短几个小时就筹到这笔钱,不赖嘛!”斯文男拿出香烟,含在嘴里后再点燃,此时他已没有一点斯文形象了。

      信封里的钱用尽了何幸恬和炎育陵两人的存款,炎育陵出了七成,他前阵子参加的那数场校外篮球比赛,赢了都是有奖金的,他打算存起来充当自己离家升学后的生活费。

      “少再跟我聊有的没的!光碟要多少钱?快说!”炎育陵挺胸怒道,发觉只要把魄力拿出来就没那么害怕。

      “臭小子!挺嚣张啊?”前卫男手上仍拿着铁棍,挥舞着就要冲上前。

      “诶——都说别用暴力!”斯文男揪住前卫男后衣领,把他往身后一甩,再向前走了两步,用光碟拍打炎育陵结实的胸膛。

      何幸瑜害怕得又开始哭泣,炎育陵却仰起下巴,直勾勾盯着斯文男镜片后轻佻的细长凤眼。

      “小子,你那么有胆识,若真的不顾后果跑去报警,我也不会惊讶,光碟就免费送你吧!”斯文男把光碟塞进言育陵背包,又退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坐着。

      炎育陵对这人的举动摸不着头脑,但也想到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便拿出光碟向那台笔记型电脑指了指,“我要确认里面的内容。”

      “是不是也要顺便确认我电脑里有没有备份啊?”斯文男吐了口烟圈。

      这时连前卫男也不耐烦了,坐进沙发里凑到斯文男耳边问:“季哥,你干什么白白把光碟给他?平时都不是这么做的嘛!”

      斯文男抬手给前卫男一个响亮的爆栗,斥道:“我办事需要你教?一边站着别吵!”

      前卫男不悦地撇撇嘴,站到了沙发后,不再吱声。

      斯文男抬头看向炎育陵,语气敛去了之前的轻佻:“小兄弟,这光碟我向来会开照片的两倍价钱,你若拿不出,我就卖给杂志,若拿得出来,我就会拿另一片录了影片的光碟来要你三倍的价钱,拿不出的下场还是一样,拿得出的话,通常我是见好就收。”

      照片的价钱已经是一个普通办公楼文员的两个月薪水了,这价钱的两或三倍,炎育陵不可能拿得出来。“不要太过分,我说了我会报警。”炎育陵攥紧拳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罔顾了自己和何幸瑜还身处不安全的地方。

      “紧张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平时的做事手法,特殊状况自然有不一样的做法。”斯文男抽完了一根烟,点燃第二根才续道:“我现在欣赏你,要介绍你好康的!”

      斯文男从衬衫口袋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我体谅你还是个小孩子,或许有门禁吧!就今晚八点,你到名片里写的地方,我和你谈个合作,你来的话,小瑜儿的什么照片啊、录影啊,我全销毁。”

      炎育陵瞄了眼名片,那是附近一家相当大的厢房式舞厅,他刚刚才经过。

      “阿靖,把小瑜儿的裙子还给她,再开门送他们走。”斯文男向沙发后的前卫男比比手势。

      前卫男不情不愿地照做,炎育陵知事情还没完,可自己现在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也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等何幸瑜套上了短裙,立刻牵着她快步出门,名片并没有拿。

      “喂!”前卫男想把炎育陵叫住,可左耳立即一阵痛。

      “你今天很皮啊!一直在给我插嘴,皮痒了?”斯文男用力扭自己小弟的耳朵。

      “哎哟……季哥……”到刚才为止还在装腔作势的阿靖立刻苦着脸撒娇。

      炎育陵把何幸瑜带到了公寓楼下,便打电话给何幸恬,何幸恬喘着气跑来的时候,两姐妹就搂在一起大哭,引起了寥寥几个路人的侧目。炎育陵一个看似已成年的男人站在两个哭泣的少女旁边,自然就被路人投以责备和疑惑的眼神,不过炎育陵已没有余裕去管这些。

      “叫你好好念书,别玩什么网络游戏,你看吧!现在怎么办?”何幸恬哭过后边开始哽咽着教训妹妹,起手打了妹妹大腿几下,却很快就不忍心,把妹妹又搂回怀里。

      炎育陵检查了一下皮包,算算钱还够用,便打电话召计程车。

      “我召了计程车在巷口,走吧。”炎育陵拍拍何幸恬肩膀,径自带头先走。

      何幸恬搂着妹妹跟随在后,想到钱和照片的问题,快步走到炎育陵身边,轻轻握住炎育陵的手。

      “育陵,钱我会想办法还你,那些照片给我,我要尽快销毁,免得让人知道……”

      炎育陵皱眉看了女友一眼,随即也体谅女友毕竟太爱妹妹,想为妹妹保密是正常的。他把照片和光碟交给女友,女友当下把光碟折半,丢进巷子边的沟渠里,照片则收进包包,看来多半是会烧掉。

      来到巷口时,何幸瑜才总算停止了哭泣,想到适才斯文男和炎育陵的谈话,茫然地看向炎育陵。她想问炎育陵是不是愿意为了自己去和斯文男见面,可这又怎么问得出口?祸是自己惹的,怎能指望非亲非故的人冒险帮助自己?

      炎育陵当然知道何幸瑜的心思,对女友说道,“那些人多半还会继续勒索,他们若打电话给你,你别接,不能让这些人牵着鼻子走。”

      “那照片要是传出去怎么办?”何幸恬焦急地问。

      “今天给他们钱是因为幸瑜在他们手上,这件事总得报警解决,难道就让他们逍遥法外,再去找另一个目标?”炎育陵不理解女友为什么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禁不住把话说得有点冲。

      “现在受害者不是你,你才说得轻松!”何幸恬激动起来,涨红了脸怒瞪炎育陵。

      何幸瑜见炎育陵这么坚持要报警,所抱的一线希望也落空。

      此时计程车到了,炎育陵低头想了想,无奈地道:“你好好想清楚吧,明天我再找你商量。”

      “不用商量!我说不能报警就是不能!要是他们还要钱,我就自己想办法,不会再跟你借!”何幸恬已控制不住情绪,再瞪了炎育陵一眼,便拉着妹妹上车。

      炎育陵打开前座车门,把大略足够的计程车费交给司机,并没有上车。

      “你不走吗?”何幸恬虽还没有释怀,但总不能对男友不理不睬。

      “去我家不顺路,我搭公车就可以了。”炎育陵看了眼女友,女友却撇过脸。

      “明天见。”炎育陵关上车门,目送计程车驶走。

      不久,炎育陵再回到刚才的公寓,上了二楼,按门铃。

      开门的人是斯文男。

      “什么合作?现在谈。”炎育陵朝笑眯眯的斯文男板着脸孔。

      斯文男把名片递出去给炎育陵,笑着道:“现在我没空,得教训教训那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不过我可以把时间提早,就七点。”

      “我八点前要走。”炎育陵把名片接过,确认了那地方就是刚才经过的舞厅,便拿出笔在名片背后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再还给斯文男,这么一来,这些人打给何幸恬的机率就减少了。

      “真是乖孩子,要回家吃饭是吧?”斯文男拿回名片,想再逗炎育陵几句,炎育陵却很快地就离开。

      炎育陵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屡次想打电话给父亲,却又没有信心母亲要是知道的话会怎么应对。首先,自己不但没有去图书馆,还不接母亲电话。再者,不但交女朋友,还借给女朋友那么多钱。这几条过得了父亲那关,却绝对有违母亲的‘懂事’标准,不可能不被重惩一顿。

      这么磨着磨着,间中还是不敢接母亲打来的数通电话,不知不觉就已经七点。在女友面前,炎育陵坚持着要报警,可想了又想,若有办法可以私下解决,双方父母都不知道,而且也顺了女友心意,那不是就皆大欢喜?

      “先听听再说吧……”炎育陵自言自语,咬了咬牙,走进约好的舞厅。报上名字后,服务员也不确任自己是否成年,便领他到一间厢房,房里只有那个叫作阿靖的前卫男。

      “坐啦!季哥和封哥一会儿才到。”阿靖粗鲁地摇晃着脚,开了罐啤酒搁在桌上。

      炎育陵见阿靖两边脸颊有些浮肿,厢房里灯光昏暗看不清楚是否有红色的掌印,但很明显是被打的。

      炎育陵还不至于心地好到去慰问一个社会败类,也知道这家伙只是个小弟,问他什么都是白问,便默不作声地坐下。

      干等了接近半个小时,炎育陵口干舌燥,可他第一次到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局促得不敢召侍应生要开水,而且他也不知道这里低销多少,自己皮包里只剩下搭公车回家的钱。

      “请你喝干嘛不喝?摆架子啊?”阿靖本不想理会炎育陵,可他就是很爱说话,怎受得了这么无聊的处境?

      “那……请我喝开水。”炎育陵不会喝酒,也不敢喝。

      “请你喝你还多多要求?妈的!害我挨打还这么嚣张!老子我现在就打烂你嘴巴!”阿靖从沙发上跳起,抡起拳头就往炎育陵脸上挥。

      炎育陵闪躲了几下,可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怒极,他便握拳回敬。

      舞厅里的另一间厢房,坐着两个男人,通过一面透视镜子观看隔壁厢房两个年轻小伙子扭打在一起。

      “怎么样,不错吧?”季鹏对坐在身旁的男子道。

      “身材很好……可样子看不清楚。”男子干了一杯龙舌兰,起身走出厢房。

      打开隔壁厢房的门,不久前才把炎育陵绊倒的阿靖,已经被炎育陵按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

      “干什么!”季鹏关上门后大声吼道。

      炎育陵见有人进来,便松开阿靖。阿靖一跃而起,自己的两个大哥来了,他也不敢放肆,立即就退到墙边去站着。

      啪!季鹏赏了阿靖一个狠狠的耳光。

      “啊噢……”阿靖的脸本来就被打肿了,刚才也吃了炎育陵一个拳头,此时再挨,便疼得不顾面子,抚着脸颊□□。

      “知道疼!那么爱打,滚出去打!”季鹏抬脚就往阿靖屁股踢,阿靖当然不敢逗留,连忙开门溜出厢房。

      炎育陵站在一边,打量着和斯文男一起进来的男人,那人穿得随便,只一件汗衫和牛仔裤,肌肉挺结实,宽厚的胸和粗壮的手臂把汗衫撑得饱满,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但不及父亲,五官端正却没什么特色的脸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几岁,不过此时灯光不足,可能脸上有皱纹看不清楚吧。

      “叫封哥。”季鹏向炎育陵招招手,再指向那个男人。

      “为什么要叫?”炎育陵嗤鼻。

      “有胆识嘛。”男人说着便坐下,季鹏坐到他旁边,倒了两杯威士忌。

      “坐啊。”男人喝了口酒,再指向靠近炎育陵所站之处的座位。

      炎育陵站着不动,冷冷道:“已经八点了。”

      “嘿嘿,他有门禁。”季鹏笑着解释。

      “到底要我怎么做?快说!”炎育陵大声吼,他身处虎穴,怎么装镇定也会到极限。

      “你既然没时间,我们改天再谈,把酒喝了就走吧!”男人从冰桶拿出一罐啤酒,抛给炎育陵。

      炎育陵接住啤酒,吞了吞口水,放低声量道:“先谈了……我才走。”

      “那就乖了,坐吧,要再不坐,就不用谈了。”男人脸上漾起浅浅的笑容,直盯着炎育陵坐下后才说道:“其实很简单,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

      男人打个手势,季鹏便把进来时就拿在手上的文件夹摊开来放在桌上,那是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

      “你想自己看,还是我念给你听?”季鹏抬抬眼镜,看向伸长脖子试图看清楚文件的炎育陵。

      “都说了别浪费他的时间。”男人拿起文件夹,递给炎育陵,一边说道:“不是要你卖身,只是请你当模特儿。”

      炎育陵接过文件夹却没有看,抬眼瞪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暗忖这两个人竟把自己当成无知少女。

      “不是当你无知少女骗你,我的公司是正正当当注册的,你可以把合约拿回去慢慢看,想清楚了再联络我。”男人站起身走向炎育陵,在炎育陵戒备的视线下拿过炎育陵手中的啤酒,拉开拉环再还给炎育陵。

      炎育陵怔了怔,打开文件夹翻了一会儿,文字他先掠过,直到最后一页才停下视线仔细看。那是几幅图片,图片里都是真空上阵的年轻男子,并没有直接拍摄到敏感部位,且摄影技术很好,把照片里的模特儿拍得很有美感,不过……这些照片里都不是单一一个人,而是一对,动作举止都相当亲密。

      “这叫正当?”炎育陵迅速合起文件夹。

      “哪里不正当了吗?”男人把啤酒罐搁在炎育陵额头上,炎育陵立即低下头避开。

      “只是拍照?”炎育陵低声问。

      男人听出炎育陵是费了番劲儿才问出口的,也就知道炎育陵在认真地考虑。

      “季鹏,他要的东西都给他。”

      季鹏有点不了解自己大哥怎么这么大方?不过他和那血气方刚的阿靖不同,依言拿出了一枚小巧的随身硬碟递上前。

      男人接过了硬碟便丢进啤酒罐里,伸向炎育陵。炎育陵马上接过,男人也随即提醒:“不准倒掉我请你喝的酒。”

      炎育陵站起身远离男人,文件夹和啤酒都拿在手上,摇了摇发出金属碰撞声的啤酒罐说道:“里面是所有的档案吗?我都还没签约就给我?”

      “他说你只要来就会给你的吧?也没说你需要签了约才行。”男人指指身后的下属。

      炎育陵回想起斯文男的话,虽然还是怀疑,可自己又没有本事要人给证明。

      “就这样啦!我也很忙,你最好快些签,让我等太久的话,我就只好去你学校找你了!”

      “啊……”炎育陵张开口说不出话,这才知道,自己既然走进来了这里,已经没有选择要或不要的权利,他现在,已经代替了何幸瑜成为被勒索的人,逃不掉了。

      “总算明白了吗?”男人邪笑着,又走近了炎育陵,抢过他手中的文件夹,“其实根本没必要签,我看上了你,你就等于已经签了,开工的时候我会联络你,不想做的话,就付清毁约金。”

      男人将合约翻到毁约条款的部分,指着金额给炎育陵看。

      “看清楚了?”男人合上文件夹,没有还给炎育陵,而是交给季鹏。

      果然,根本不需要签。

      炎育陵手上只剩下冰冷的啤酒罐,和浸在啤酒里的硬碟。他垂着头咬牙切齿,罐子也捏凹了。头被人拍了一下,他也没有躲。

      回过神来,厢房里已经没有人。

      咕噜、咕噜、咕噜……

      他把啤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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