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阿秋，阿秋……”少年焦急的呼唤声又一次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阿秋你在哪呀，你出来吧，不要躲我了。”

　　闻言，窝在角落中的，那穿着淡蓝色T恤的瘦弱身影不为人知地颤了颤，静谧地转过身子，明亮的眼睛望向少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却终究是没有站起身。

　　少年始终得不到回应，面容黯淡地回身开门，嘴里还嘟囔着：“阿秋，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你不陪我玩了？”

　　阿秋想要回答，却欲言又止。

　　光线在少年开门的一瞬间充斥了这个压抑而黑暗的储物间。阿秋急忙收回望向少年离去身影的视线，眯起眼睛，剧烈地喘气。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得见。

　　“阿秋，阿秋，你还在这里吧。我知道你在的，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除了你之外，我一个朋友也没有了，我真的好孤独。”少年清朗的声线，哪怕是哀求的语气，也依旧显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

　　对于阿秋来说，这是一天最快乐的时候。

　　少年的每天一如既往的到来，总会带来短暂的却能够撕裂黑暗的光明。虽然对于阿秋来说，光明就是痛楚，但阿秋仍旧憧憬着、向往着光明，求如同向往着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一样。

　　少年虽然每天都会来找阿秋，但是却从来没有找到过。

　　这并不是阿秋有意为之。

　　还是小毛头时的少年是能够看见阿秋的，每次阿秋在深夜冒险走出储物间，去逗弄婴儿时期的少年时，少年像是打嗝一般“咯咯”的啼笑声就会回荡在寂静的婴儿室里，如银铃般清脆。这让百无聊赖的阿秋也对生活多起了几分期待。

　　回想起那时，阿秋的唇角不禁微微地上翘。

　　阿秋不禁抬眸望向少年。少年清澈的黑色眼睛，是世界上最优美的器皿，却满满装着急切。

　　阿秋暗叹，因为他明白，少年的寻找，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

　　“阿秋，你知道吗？今天爸爸妈妈给我买了一只狗哦，摸起来毛茸茸的。他们说，这样我就不会孤独了。可是，我还是更喜欢阿秋。虽然很久没有看见过阿秋了，但是我还记得阿秋身上好暖和的呢。”少年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用骨节分明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箱子，缓缓地接近阿秋的身边。

　　少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心满意足地蹲下身，将温暖的音符一点一点送进阿秋的心里。

　　阿秋又想起了那时候的少年。那个小小的孩子，父母一离开，哭声便撕心裂肺得让阿秋心隐隐地抽痛。所幸，那时的屋子总是因为要哄孩子睡，屋子里暗得只剩下月光的清辉。

　　阿秋便走到孩子身旁，轻柔得抚摸着孩子的脊背，有时也将孩子揽到怀里，轻轻唱起古老的歌谣。

　　孩子一开始也瞪大了眼睛，一脸无可置信的样子，甚至是抗拒地往后缩着。渐渐地就开始把阿秋当做光源一般珍视起来。哪怕是灯开着，也会一蹦一跳地爬到椅子上关好灯，再静静地端坐在床上，等待阿秋的到来。

　　阿秋知道，自己的怀抱并没有温度，但孩子在柔和的月光中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直直地盯住阿秋的眼睛，甚至让阿秋产生了一种自己有体温、有心跳的错觉。

　　门外的犬吠声打断了少年的倾诉和阿秋的回忆。

　　少年急急忙忙站起身，朝着门口跑去，“圈圈来找我了。阿秋，我明天再来找你，记得要等我哦。”

　　阿秋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开始眷恋起少年带来的温暖。

　　“阿秋，你天天待在这里，是不是会孤独呢？老师说没有人能够逃脱孤独，可是我觉得，这世界上，只有阿秋每天都带在一个小地方，不能出去玩，不能脱了鞋在沙地里跑，也不能和狗狗滚成一团，只有我一个朋友。所以阿秋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呢？”少年带着一个包扎精美的盒子走了进来。

　　虽然知道少年其实看不见自己，但阿秋还是摇了摇头。

　　少年将盒子放到地上，“阿秋，今天是圣诞节哦。圣诞老爷爷说不定可能会忘记给阿秋礼物，所以我有替阿秋准备哦。”

　　少年第一次送给阿秋礼物也是在圣诞节。

　　那是一个球，区别于一般的儿童玩具，它由缠绕在一起的雪白的羽毛组成。阿秋触碰不到，少年便踮起脚尖，举着球往阿秋脸上蹭。

　　阿秋想那触感一定是轻轻柔柔的，像春天的呼吸。

　　少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攒了好久的钱，一边自顾自地把盒子打开，拿出一条羊绒围巾，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阿秋，过来带围巾啦。”

　　阿秋乖乖地弯下身子，脑袋钻到围巾下面。少年等了一会儿，便将围巾的下摆在空中转了几圈，却刚刚好好围在了阿秋的脖子上。少年满足地笑了起来，快乐得像是建起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

　　羊绒轻软的质感真实地贴在阿秋的皮肤上，阿秋顿时觉得浑身暖和了起来。

　　少年试探着松开了手。围巾失去了支撑，于是落在地上，却没有声响。

　　少年看上去有些难过，将围巾捡起，折叠好，收到盒子里，然后抿了抿唇，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阿秋，我出去吃晚饭了。圣诞节快乐哦。”

　　阿秋怅然若失地摸了摸已经合上的盒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阿秋，最近无论看什么好像都模模糊糊的，我又不敢告诉爸爸妈妈，怎么办？”少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我已经看不见阿秋了，圈圈也死了，如果再看不见爸爸妈妈，我要怎么办？”

　　阿秋叹息着伸出手抚了抚少年的像稻草一般杂乱的头发，又揉了揉。

　　阿秋蹲下身，将少年揽进怀里，轻柔地拍着少年的脊背。

　　不哭不哭。阿秋在心里这么对少年说。

　　从小，少年的眼睛像是墨色的砚台，墨汁一般的黑却有着清泓般的透亮。

　　这样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呢？阿秋试着张开嘴，虽然少年听不见，但阿秋却依旧用沙哑的声音安慰着少年。

　　少年揉了揉哭红的眼睛，阿秋忍不住凑上前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少年像是觉察到了，扯出一个笑容：“阿秋，谢谢你陪我，我没事的。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吃饭呢，我明天再来找你。”

　　少年熟练地摸索着箱子摆放的位置，渐渐走向了门口。

　　阿秋一直望着他，光线也没有暂停他的凝视。

　　“阿秋，我以后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找你了。妈妈说要带我去医院，不过妈妈说很快就会好的，你不用担心。可是你要等我哦，等我出院了，我就马上来找你。”

　　放心，我会等你的。阿秋在心里答应少年。

　　半年后，少年死了，死于眼疾。

　　死之前，他终于再一次看见了记忆中阿秋单薄的身影。

　　然而流沙岁月之中，孤独的灵魂终于再一次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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