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寒

　　崔实之事自有管道能传入宫内，思莲知晓后，接着前往朱子轩。

　　「娘娘，我想休假出宫一趟。」

　　时任最高尚宫的闵桂烈先咳了几声，接着问道：「有……有什么特别的事让妳想出宫？」

　　「明日是我崔氏一门的祭日，我想回去祭拜亲族。」思莲面色未改，提的却是数年前崔家被抄家一事。

　　「宫女怎么能任意出宫呢？」

　　「去年新味祭我夺得状元，但当时我留在宫里帮忙，娘娘允诺我之后能够休假出宫。」

　　最高尚宫听了后咽了一口口水，和一旁的卢尚宫交换眼色。但思莲就这样死死维持请托的姿势，直到最高尚宫眼色频频使了又使，还是商议不出拒绝思莲的理由，才略带吞吐说道：「那……妳休假出宫吧。」

　　待思莲离开，最高尚宫才推了卢尚宫肩膀。「真是的，妳刚才怎么都不出声！」

　　「娘娘您才是最高尚宫，您都不出声了，我要说些什么？」卢尚宫埋怨说着，自家娘娘老是把过错怪在别人身上。

　　「我哪有什么理由阻挡她？何况妳刚才没见到她那一副想杀人的眼神啊？多像以前的崔尚宫……」话还没说完，只见门又被人拉开──

　　「娘娘，我刚刚看思莲从朱子轩离开，行色匆匆的是发生何事？」景风连行礼都还没行完，就将问题丢了出来。

　　倒是换最高尚宫惊讶了。「思莲没告诉妳吗？她要出宫一趟祭拜亲族。」思莲向来与景风最为亲腻，这事怎么没告知景风呢？

　　「是吗？」景风勉强挤出笑脸，但眼神里早透露出落寞。

　　「先不要管这个了，刘尚宫吩咐妳准备的材料备妥了吗？再过几日便是御膳厨房中的竞赛了，刘尚宫选妳做为辅助的上赞内人，妳是第一次参加这竞赛，这可是个好机会，要打起精神好好做。」闵桂烈个性相较于前几任最高尚宫，显得更谨慎小心，虽然目前正值盛年，但已为将来御膳厨房的人事先做准备。她采取早前郑尚宫的作法，想从竞赛当中选出继承者，竞赛却是一年举办一次，只由御膳厨房本身的尚宫参与评比，目的是让各尚宫间了解彼此的实力，也藉由年度竞赛逐渐累积得胜尚宫的威望，才不会重蹈当年韩尚宫一举得胜，却使得其他烧厨房尚宫不满的覆辙。

　　「是的，明早我便会照刘尚宫吩咐，出宫前去买所需的材料……」

　　思莲出宫后直往崔氏旧宅，崔实早久候于此，见着思莲微微扬笑。

　　「崔行首，恭喜你了。」

　　见思莲欲作揖，崔实连忙伸手去扶。「还不急，这只是我们要复兴崔家的第一步。」

　　免了这礼，思莲环顾四周，往事涌上心头。「这宅子……小时候我住时不是这个样子。当初这里仆役成群，我还记得你爹每次一回来，总将这趟贸易的收获摊在长廊上，让所有人围观又多了什么奇珍异宝。」

　　外人评论崔家臭名昭彰，但在崔实眼中，他记得每个人的笑容，身为天下第一商人的自豪。

　　「这景象终有一日会重现……祖祠我已在月前整建好，接下来我要重建这间大宅，将它修葺得和以前毫无二致。」崔实打断思莲的感伤，他们崔家从何处跌倒，就要从何处爬起，让人知道崔氏后人就是有这份本事！

　　安德守在一旁，听着两位主子口中的蓝图，忽地眼睛亮了起来，指向前方道：「少爷你看，有位姑娘往我们这儿走来了！」

　　女子帷帽下的面纱遮住容貌，一身白衣之下，露出的纤指却比衣色更为白皙，彷佛阳光照耀下仍融不开的冰雪。

　　见女子走进崔氏故居，崔实先行问道：「不知姑娘来这片弃墟，是为了什么？」

　　「崔今英呢？」

　　听到有人直呼这名字，崔实神情顿时警惕起来。「姑娘妳到底有何目的？」

　　「你们也不晓得她在哪里吗？」女子语气依然平淡，未多做解释便想离开，却被安德拦下。

　　「还请姑娘告知寻人缘由。」

　　崔实语气强硬，但白衣女子仅从嘴中浅浅吐出数字：「若再拦人，我便报官。」

　　瞪着白衣女子背影，崔实手一挥，安德才不再阻挡，对方头也不回的离去。

　　「就这么放人好吗？」一旁的思莲问道。

　　「我们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难不成对一名弱女子严刑逼供？」崔实又道：「但有人和我们一样也在探听最高尚宫下落，看来以后行事得多加小心。」

　　思莲低头若有所思，方才的白衣女子身上隐约有股熟悉感，却不是令人愉快的气息。或许是女子展现出的冷淡，让她产生此种错觉吧？

　　「娘娘，刘尚宫选我做为她的上赞内人，明日我得出宫一趟，可是我担心娘娘。」经过这些年，景风也不再是以前那粗枝大叶的丫头，她看得出自家尚宫娘娘身子不如往常健朗，不免有些挂怀。

　　「我看来像是妳一出宫，就会马上一命呜呼的模样吗？」严妍轻笑一声，随后爆出一串猛咳。

　　「娘娘！」

　　「行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还没到那种地步。」见景风放下担忧，严妍又问道：「看妳神色，还有其他烦心的事吧？」

　　「娘娘，我很不安。」景风道出自己的心事。「自从思莲被调离御膳厨房，我们之间似乎不再如儿时那般亲厚，许多时候我根本找不到思莲在哪，就连今日她也未和我说一声便径自出宫……她是不是在避我？」

　　「避什么？」

　　「思莲的天份和手艺明明比我好，尚宫们却从不选择思莲来辅助她们竞赛，我怕她是为此不高兴。」长久以来崔家在宫廷中的作为，已在宫中留下太多阴影，这些阴暗的情绪全反噬至思莲身上，只要她顶着崔家人的名衔，便注定遭人排挤。

　　「妳又能安慰她什么？告诉她不要为了这次的事而伤心，下一次、下下一次也会是这样，甚至是妳将来会成为御膳厨房最高尚宫，而她只会在酱库度过余生？」

　　「我没这样想！」景风大吼一声后惊觉失态，停顿了会又说道：「思莲有这么好的天赋不该被埋没，我希望她也有机会帮助尚宫娘娘参加竞赛，甚至……甚至将来有机会我也可以和她一起竞争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就算输了我也很开心。」

　　「思莲的确有天赋，但比天赋更重要的是她的命。」严妍语气极轻，却字字重砸在景风心头。「她从出生就是崔家人，这点无法改变，她曾因为崔家有过更多磨炼手艺的机会，如今就得接受因为崔家而被人轻视的命运。她如果不认命，那就抛掉崔家这个包袱，磨去那份崔家人的优越和骄傲，直到宫中的人看见她不再联想起崔家，就能用手艺堂堂正正和人一较高下；她如果认命，就是崔家的火种，所有人看见她，就会知道她是崔思莲。」

　　良久，室内悄然无声。

　　看着眼前等同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紧抿着嘴的模样，严妍承认自己没这么博爱，她宁愿别家的孩子难过，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受伤害。「景风，妳做妳自己就好了，就照妳原来的方式去对待思莲，她依然看重妳们之间的情谊，她会明白。」

　　只是她的自尊和野心，恐怕已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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