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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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三祯心落单


      可叹,她倒入自己怀里的时候唤的却还是薛延尚,佞祯的心里苦涩,只得闭目苦笑,“只有薛延尚吗?你从来都看不到我吗?是你早忘了我,还是我从来都没到过你的心里?可怎么办,我看到的是你,全是你,哪怕闭上眼依旧是你,是那个秋风中的你……”

      (上)

      羸弱的木叶在飒风中无力地打了几个旋,终究还是落入一弯围廊。廊腰如流云,仿佛一条玉带挂在半山腰,从廊子里望下去,可见一爿镜湖。此时秋意渐浓,淤泥染得一泓湖水泛着深褐色,湖里枯萎的睡莲耷拉下来,颓唐中,唯有水面上的那一抹倒影清高出尘。她一袭紫罗兰色的裙袂,淡淡地坐在石上,空望着满目萧瑟荒凉的湖景,却不知道自己反而成了这凄清景致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也让途径回廊的少年驻足停留……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就这样在远处静静地看她。看着她独自在无人的地方卸下伪装,放下坚强,只在自己面前呈现空洞……和迷茫?为什么?为什么她如秋水般的眼中竟会流露出那样刻入骨髓的悲哀和绝望?印象中的她曾经是那样淡然地看待这世上的人事,淡然到似乎不是这世上的人,又是什么将她变成现在这般?

      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无比缓慢,他看着她,缓缓皱起眉头,他突然发现他不了解她,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甚至,无法了解……

      “殿下……

      殿下?”

      佞祯晃了晃神,这才晓得,儿时安达[注1]兼贴身侍卫的薛延尚已经唤了他好几次。

      “殿下,悳妃娘娘还催着殿下快些过去。”

      “知道了。应该是急着问我选妃的意思吧?”佞祯浮躁地打开湘妃扇,间歇沉默后,少年皇子望了望湖边的人儿,心猛得狂跳了几下,却终是勾起了一抹苦笑。

      “佞祯,你到底在期待什么?母妃又怎么会允许娶她呢?嫡王妃绝不可能是一介庶女,更何况她还是蔷薇族汉女!”

      秋风起,木叶萧萧,湖边的州儿似乎受到什么牵引,微微抬起头,目光自然地晃过云廊,可廊上的少年却先一步撂袍离开,徒留一段无人的空廊落入纳兰泽州眼里,他们谁也不知道,曾经有多少次只是这样简单的错过。

      身前的佞祯已然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慵懒地走着,边摇着湘妃竹扇,但薛延尚却惊讶地捕捉到方才主子一瞬间的痴迷神情,一种绝不可能在十四皇子脸上出现的神情,他太了解主子了,佞祯外表玩世不恭、桀骜狷狂,骨子里却透着股事不关己的冷漠。薛延尚若有所思回望了望廊子,却终究摇头一笑,也许只是他多心了,湖边的州姑娘的确是美得出尘了,可心中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三十八年主子南巡失踪的事儿,当年宫中曾私下盛传,十四皇子私离御舟,是被狐媚妖精勾了魂儿去,但这些年,十四皇子文武小成,也颇得皇上器重,京中闺阁名秀暗中爱慕得只怕不少,但主子霸王名头日盛的同时,不近女色的名头也跟着日盛,这一点曾让悳妃娘娘颇为挂怀……却不知怎的,他薛延尚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世上若真有妖精,那个能勾去主子魂儿的妖精不是别人,就是州姑娘无疑。

      薛延尚摇了摇头,脚步正不自觉随着主子转过甬道,却是猝然一惊,那软弱无力地倚靠在红墙边的人儿莫不是他才念叨过的纳兰泽州?

      “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虚弱地睁了睁眼睑,却是眼前一黑,旋身倒下。

      薛延尚忙要扶住她,却见身侧宝蓝色鎏金袖口一晃,竟是一直在身边的主子!薛延尚怔忡,未等他反映过来,主子摇着折扇的手掌已托住她的手臂,一把带到怀里,这一切显得那么仓惶而焦急。他能见到主子箍住她的手臂在一分一分地加力,甚至带有些微不知是狂喜还是慌乱的颤抖,却又迟迟不忍收紧。

      薛延尚看着这一幕,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没想到主子和州姑娘兜兜转转,却是注定相遇,方才被他大觉荒谬的联想又涌入脑海,回想起来,从主子为了救她擅闯萩棠宫那会儿起,他就该想到之前似乎低估了州姑娘在主子心中的位置,只不知道州姑娘是否明白主子的这份苦心。

      薛延尚试探地唤了两声:“殿下?……殿下?”

      佞祯恍若未闻,抬起手,专心致志地梳理怀中人儿的刘海。

      不知何时,她的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粘着凌乱的秀发挡住侧半边脸。手指顺着发丝滑下捏着她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扳过来,她粘漉漉的湿发半垂着分向两边,赫然露出她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佞祯胸口一滞,他怎么也想不到方才坐在湖边吹风的人儿原来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她是懂医的,却这般作践自己,她是故意的。佞祯皱眉,手中的湘妃扇“碦”地一声折断,血顺着指关节蜿蜒,嘀嘀嗒嗒滴到地上,佞祯却感觉不到疼似的越发用力地收紧拳头,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你在赎罪吗?因为伤了纳兰蓉卿,所以也要同程度地伤害自己,甚至伤得更深吗?”可话到嘴边却沦为一声叹息,带着少年不知名的情绪。

      佞祯打横抱起怀里的人儿,回身冷声吩咐:“阿尚,别惊动别人,去内司监请来乐凤鸣来腾骧殿。”

      薛延尚惊在当场:“乐大人,在宫里?”

      “前几日父皇钦点了长乐堂供奉御药,乐凤鸣必是要亲自督送御药入宫,此时戌时未过,必没出宫。”佞祯皱眉半眯了眯眼,睫毛的阴影为俊脸笼上了一层阴骛。

      薛延尚惊道,“这年初,九公主和乐大人的事儿,陛下震怒,要不是殿下一手压下来,乐大人哪里有罢了官那么简单?这怎么才几日又供奉起御药了呢?”

      佞祯不语,但脸上的阴骛更深了,佞祯未理会薛延尚的震惊,冷硬地回身。

      看着主子天青色圆领蟒袍袍角在红墙甬道的转角后消失,薛延尚皱眉,他觉得今儿个主子似乎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上一次莽撞地独闯萩棠宫是,这一次又是,似乎只要和州姑娘扯上关系,主子就会乱了方寸。薛延尚呼了口气,快步穿过廊子,却在转角假山后见一道红鞭落下,薛延尚随手一绕抓着鞭尾,待看清假山后跃出的红影,惊得当即跪下:“十五公主!”

      十五公主一身莲藕色窄腰宫裙由大红底彩织牡丹锦带系着,十二、三岁,还是个女娃娃,她一摇两鬓簪缀的牡丹步摇,嘟起小嘴:“小薛子,你敢闪本公主的鞭子!”

      “公主,臣急着去内司监请乐大人,还请公主放行。”

      十五公主俏笑:“让你走也容易,那你说,十四哥哥抱着的那女人是谁?”

      “宫里新进的小主,十四殿下也是碰巧遇到……”

      “胡说!若是碰巧,送回去不就得了,何必请罢了官的乐凤鸣!”

      见薛延尚跪着不语,十五公主咬唇,扬手一鞭落下,薛延尚未动而是生受那一挞,但鞭子却在他身侧落地。

      “小薛子,你起来,别误了十四哥哥的事儿。只是本公主也要跟着瞧个究竟!”十五公主转颜挑眉,又得意一笑……

      腾骧殿内,佞祯将怀里的人儿轻轻放在架子床里,却不知怎地也跟着躺到床上,双手环着后脑,英气逼人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不相符的憨笑,他侧头望着身边的人儿,却见到泽州背对着他痛苦地蜷着身子。在梦中她都如此痛苦吗?少年皇子几次伸手,却又怕惊醒身边人儿似的隐忍下来。

      “……你,是冷吗?”

      “……很痛吗?”……

      “……这样,可好些?”……

      少年皇子温柔地询问,带着些许怜惜和慌张扣住她,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她。昏迷的泽州本能地向后躲避,却反而撞进他的怀里,佞祯动作一僵,再不敢轻举妄动,他怕惊醒她,怕那样的她就不会如此毫无防备地偎着自己。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厢房的雕花门半开,拿着托盘欲进屋的白衣红裙宫女欠雪步子一滞,她垂下眼睫,识趣地阖门转身,却骤见着身后还站着三人,十五公主惊讶地瞋圆杏目,而薛延尚、乐凤鸣却是各有所思……

      (下)
      "十四哥哥竟然这样对她……她真的……就是十四哥哥很重要的人吗?”刁蛮活泼的十五公主仿佛转了性,微微沉寂下来,她明亮美丽的眼眸看着屋内温柔相拥的两人,十四哥哥就那样微僵地搂着州姑娘,仿佛重一分,怕将她压碎,轻一分,又怕她会逃走。十五公主的眼睫缓缓开合,其实,没有人会想到她十五公主佞玉致会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心思……她只是盯着屋里的两人,就在她身旁的薛延尚以为她不会再笑的时候,她彤云般的小脸微微一笑,清澈得如有那春山里的韶光……

      “十四哥哥……”少女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比依恋更深一层的感情,什么是比嫉妒更明显的羡慕,也是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比善良更宽容的祝福……

      薛延尚自始至终看着那张小脸,哪怕是主子几次三番为了州姑娘拼命舍身却又不敢出现在州姑娘面前时,他都没有那么震惊惊讶,甚至他隐约猜出外界暗传了那么多年、三十四年勾走主子魂魄的妖精就是州姑娘时,他都只是短暂一瞬间感到恍然,却在见到十五公主从震惊到落寞时,心中一滞,明明说不上惊讶、心疼,却在她又恢复笑颜的那一刻,胸中一动……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刻板如他薛延尚也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只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手持托盘、最先退出的欠雪见着十五公主最后那一丝甜甜的笑,微微转眸又看向屋内。深秋的梅花微微落下,宫衣女子也在那在梅花瓣里,低头一笑,落寞而温婉……

      门扉最后的是乐凤鸣,唯有他在那一树落梅里低着头,看不出神色。州儿被九王、十王打伤那次,之后在萩棠宫那次,因是有八王在,他竟没注意十四皇子的神情,那时候……

      雕花排门一开,佞祯拾阶而下,在乐凤鸣身后站定。

      “父皇钦点长乐堂供奉御药,八哥没少出力吧?”

      乐凤鸣微微侧首,佞祯似怒未怒,似笑非笑道:“本王子保你还不够吗?为何又与八哥再有私下协定?想报仇?对付源家?”佞祯说到此处,嗤笑,“早知道你想死,本王子也不必急着救你了。”

      乐凤鸣道:“臣的生死自问不需十四殿下费心,臣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臣倒是想问,殿下又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殿下对微臣的徒儿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徒儿?心思?……”佞祯冷冷回视乐凤鸣,突然邪笑道:“便是我真有什么心思,你又当如何?”

      “殿、下!你比我更清楚,陛下和悳妃娘娘再宽容,却也容不得蔷薇朝汉女扰乱佞氏皇族血脉!”乐凤鸣面色冷绝:“州儿是个好姑娘,殿下又要怎么对她?娶她?收她为见不得人的外室?殿下别忘了,殿下是陛下最宠信的皇子!仅此一点,只怕已足够给州儿招来无穷无尽的祸害!”

      “乐、凤、鸣,让她在八哥身边,就不危险吗?”佞祯嗤笑。

      “州儿学医之初,曾与我说过,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而八王殿下许诺十年之后,放州儿自由!”

      “八哥能许的,我也能许!”佞祯微微有些被激怒,又忽而蔑笑,“难道本王子不能给她应有的庇护吗?”

      “殿下!州儿的心不在这里!与其将州儿托付于一时兴起的你的庇护,我更情愿把州儿托付给八王殿下,放她十年后的自由!”

      “乐、凤、鸣!”佞祯攥紧拳头,折断竹扇而受伤的手再度挤出了血珠子,乐凤鸣转身欲去,却又隐隐皱眉,微微迟疑,最终还是抬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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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安达:木兰朝继承关外夷族古语(木兰族本就是关外夷族一支)安达在白塔朝时就是异姓兄弟、伙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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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他的笑,我微微一动,忘记了回答,只是问他:“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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