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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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长房曾孙


      拖着疲惫的腿脚一步步踏上纳兰府的青石台阶,跨过朱门府邸,绕过碧潭水榭,秋水居内两间熟悉的小屋出现在我面前。屋里出奇地亮着盏油灯,灯芯朦朦胧胧地透过夜色,泛着淡黄。我突然有种到了家的归属感,仿佛娘还在里面等我,蓉卿哥哥也在竹林后的书斋里用功,我只要打开窗牖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只可惜竹林萧飒,物是人非,涌上心头的只有感伤。我静静地立在院子里,任夜风凉凉地刮在身上,卷来几片落叶。蝉鸣蛙声在风声的应和下瑟瑟发抖,院里的梧桐虽然还是葱郁茂密的,但微枯的长草已经泄漏了草木的外强中干,我知道刚才那阵风是秋风。

      秋水居之所以用“秋水”二字命名,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僻,稍有一点秋意,就已经凄凉尽显。

      “州小姐!”东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屋里的人见到我一喜,连忙向屋里叫道:“小姐,州小姐回来了!”听着秋蝉叫唤,裴兰连忙迎出来,她一身白底黑边的寡妇服,长发挽在脑后簪一朵白莲,握住我的手惊道:“呀!州妹妹,你的手好凉,为什么在外面站那么久?”

      见到裴兰主仆关切地把我拖到东厢,我微一扬眉:“兰姐姐,这几日在府里可安好?”

      裴兰柔婉一笑,宽慰地颔了颔首。“怎么会不好?小姐刚还哄着小少爷睡下呢!”秋蝉笑道,为我倒了一杯清茶,握在掌间很暖。

      “我就说嘛州小姐人好,定不会出事的。你都不知道你那天去了青客堂就没回来,雨又落得那么大,二少爷在秋水居等了你一夜!”

      我心里一动:“二哥等了一夜,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秋蝉摇了摇头:“说来真奇怪,那天八宝大哥把州小姐寻去不久,二老爷便差了赵管家来瞧小少爷,顺带请州小姐去书房一趟,我回说小少爷在白郡主那里,其他什么事情等州小姐回来转告。没想到这刚送完赵管家出秋水居,二少爷又汲汲赶来,听到二老爷派人来过,更是一定要在这里等你回来。还好,仁乐堂的八宝大哥又来传话,说你进了宫,一时半刻回不了府里,二少爷才放心。”

      记得娘的老家在乌程,秋蝉那一口吴苏软语不自觉把“下雨”念成“落雨”,听着婉转而熟悉。我向裴兰主仆一笑:“让你们担心了。”转念想到容珏差人找我,心里又不得不警惕,寻思着改明儿先找仲卿问问清楚。

      “州妹妹,我真要谢谢你。没想到,你只是这侯府里的养女,却几番搭救我们母子,这份恩情,姐姐谨记于心。倘若你有什么事情愁心,也勿要一个人顶着,姐姐虽然人微,也是愿意分担啊。”裴兰柔柔地抚上我的手,“依我看来,州妹妹和紫英缘份不浅,若不嫌弃,我想让紫英给你做契子,将来像侍奉高堂一样侍奉你,可好?”

      我铭感五内,裴兰担忧我在纳兰家地位低微,让紫英给我这个未出阁的闺女做养子,其实是想用紫英长房长孙的地位守护我。

      可是,我已经是八皇子的棋子了,没有人比他更能保护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连他也舍弃我,那么就算我有紫英这个纳兰府的长房长孙做契子也救不了我,只是白白浪费了裴兰的一番心意,我一扯嘴角嗔道:“兰姐姐,你给紫英胡乱认干娘,也不怕他反对啊?我本是紫英的小姑姑,他还不一样孝顺我?要我做干娘,搞得我好像老姑娘,嫁不出去似的……”

      这儿正说着,小紫英像是听懂我们的话,“哇”地一声哭闹开来,裴兰忙上去抚摸轻哄,但小紫英似乎对大人给他乱认干娘大有意见,一定要强烈地抗议一下,越发大胆地闹腾起来,裴兰顾首歉笑道:“瞧把州妹妹给吵着了。”

      “哪里,小孩子才是要哭的,不哭才不好呢。”我笑着行到她身边,见到软弱无骨的奶娃子,爱怜之心忽起,道:“兰姐姐,我可不可以抱抱他?”

      “可以啊,你别嫌他哭闹就好了。”裴兰说笑着将怀里的小娃子递到我的手里。没想到这小娃子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抱在手里很有分量,让我不能忽视他的小生命的存在。

      也许是感受到我的陌生,原本就不安分的小家伙扭动起来,还边扭边哭,哭着哭着,反倒是哈喇子流到我胸口,濡湿一大片。我出奇地竟不嫌弃,瞧着他豆儿包似的小脸反而越看越讨喜,顾不得小家伙哭闹,也不理会他是不是反对,对着他的小额头就啄了一口。小娃子被我突如其来的亲热一唬,反而不哭不叫,径自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有点儿好奇,有点儿委屈,有点儿可爱。

      我微微失神,仿佛见到芙蓉巷里那个隐忍怒气、大嚼带皮菱角的桀骜少年。

      我晓得小婴儿这未满月还看不到我,但感知却是极灵敏的,生怕小娃子豆儿大的泪珠子往下掉,我连忙又拍又哄:“呜呜,紫英小宝,小姑姑抱抱……”急中生智,忙把怀抱当作摇篮,轻唱些不成调的小曲儿,手忙脚乱地哄着奶娃子入睡,又引来裴兰主仆一阵软笑。

      出了东厢到西厢,因有紫英安睡的小脸儿在脑海回荡,我一路傻呵呵的,秋蝉见了,悄悄抚上我的腹部,轻笑着打趣道:“州小姐那么欢喜小少爷,什么时候这里也生一个?”我被她逗得又羞又气,追着胳肢她,引来她娇笑喋喋,连连告饶:“好姑娘,不闹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我一笑停住,她拿起漱洗的铜盆就往厢外落荒而逃,我连忙止住她:“这些我自各儿来也可以的。”

      “勿来事咯,州小姐,你是小姐和小少爷的恩人,平日里又都没人伺候,我伺候你是应该的。这也是小姐和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放心等歇。”秋蝉说得认真,我拗不过她,只好笑着随她去。

      漱洗已毕,换上素色交襟棉衫,任瀑布般的齐腰长发倾垂在床头,秋蝉替我放下白绡床帐,纱缀将月夜里的亮光隔绝在外,也将刚才那些笑闹和关怀隔绝在外。

      两片帘帐终于垂落,我的笑容也瞬间凝在嘴角,山多的烦恼又闯入我的生命,折磨地我迟迟不能入睡。纱帘透来的光隐隐绰绰,手里摩挲着进出宫廷的玉牌,却是辗转反侧,空荡不安。

      “……若是母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追究!更不会遵守承诺!还要让很多你牵挂的人陪葬!”

      “……州儿,放心留在我身边,我会善待你的。”

      记忆里八皇子的声音回荡在耳际,似威吓,似倾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他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只为留下一个无关紧要的纳兰泽州?他的那番动情之语到底又是真心还是假意?而我又是否应该相信他?毫无头绪的我越是花心思去猜去想,越是感到千头万绪、一团散沙,勉强翻了个身,半边头皮忽而扯痛欲裂,我捂着头微微呻.吟,又听见东厢传来婴儿起起伏伏的哭音……

      想起小娃儿和我对眼的表情,我忍痛抿了抿嘴唇,皱着眉头掀开白绡床纱,月霜莹莹白白地洒满屋内。我攥紧掌间的玉牌支着床板颤颤巍巍起身,本想弄清现下是什么时辰,却一个不稳跌坐到梳妆台前的莲花凳上,手指恰巧触到桌面上的黄铜镜,我没有点灯,本能地就着如水的夜光审视那个早已打量过无数次的我自己,平庸无盐的姿容,略显刻薄的神情,果然还是挑不出一处美貌。我愣愣盯着那张素面朝天的容颜发呆半晌,终于面无表情地试问镜中的自己,如果八爷只是把我当作棋子,那我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呢?

      想起多年前纳兰容珏为了把我送给他,曾请来雅伎调.教我邀宠的技艺,当时想着再不济也不会沦落风尘,可自从他强迫我留在他身边,我和那些风尘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世事难料,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后悔当时没上心学。

      强忍着头痛,强迫自己回忆,终于还是想起一点,连忙取出纳兰仲卿赠予我的珍珠粉,拍在脸上,脸颊明显白了许多。又翻出前些年蕴儿用剩的陈年胭脂,纤指捏起那支发干的眉笔,凭着仅有的记忆,对着镜子轻轻描画两弯柳叶,在眉尾打个媚惑的小勾儿。再打开盒里的胭脂膏,因是多年不用,已然干裂,捣开外面结的冻块儿,用手挑一些芯子里的膏汁,擦在两颊上,左右照了照,还嫌不够娇艳,翻出泛旧的胭脂纸,放在唇间一抿,双唇红得像待嫁的娘子,只可惜我不知道有没有出阁的那一天。

      我对着镜子,又觉着我那一身素色的衫子可笑至极,轻轻解开系带褪去长衫,露出深红锦缎抹胸肚兜,将长发捋到两边挡去身上的红痕,再对着镜子重审一下全身,按照林栖儿教的笑法,对着镜中那个艳得仿佛不是我的人暗送一个眼波,自怜一笑。

      “州儿,还没起吗?莫不是病了?”

      笑得太入神,猛听得屋外叫唤,我心一慌,忙拉起衫子披上,这一抖赶巧不巧地打翻了妆镜台上的瓶瓶罐罐,破碎的声音反而引来屋外人的担忧。

      门扉一瞬被打开,我无暇收起整理碎落满地的胭脂膏粉,只能急忙用袖子挡着脸。从袖子边偷看出去,来人一袭烟水色淡紫边云锦绸缎,上襦袖口丝绣团团蟠梅,琵琶盘扣儿窝着一方月白绣绢,向我温婉一笑,正是容若继室绾氏。

      “绾夫人!”

      她抬手轻轻移开我的手臂,在我见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我的浓妆艳抹……

      “傻州儿,哪有打扮成这样的?”她掖着帕子捂着嘴笑起来,可我在咬唇低头的那一瞬间捕捉她的眼里的惊讶。我知她大家闺秀,开不了口责怪我,可我胸口升腾起的浓浓愧意却让我无地自容,在我的心目中绾氏一直和娘一样,我最不想让她见到的是我这张戏子般的脸,我不怕任何人轻蔑我的不自爱,我只害怕的是连她都要对我感到痛心和失望。

      “州儿,你娘去得早,许多事儿来不及教你,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勿要憋在心里难受,来问我也是一样的。”绾氏说得诚恳,又瞥了眼满地的落红碎片道,“那些胭脂日子陈了,怕不干净。细烟,去我房里取了那盒‘丹桂燕支’来。”绾氏只道我不会打扮,吩咐陪嫁丫鬟细烟帮我卸了胭脂,扶我坐到梳妆台前,亲手接过细烟递来的白玉盒子,一启盒盖,满室甜香。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贵妃每至夏月,常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不解其热。每有汗出,红腻而多香,或拭之于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红也”,只怕即使扬贵妃所用的胭脂也不过如此。

      绾氏用玉簪子挑了一些,和了水化开,轻拍在我的脸上妆饰,毕竟是上等胭脂,很快就出落得疏淡娴雅。绾氏慈爱地打量着我,就像娘亲赞叹自己的女儿:“我们州儿长得很美呢。”我羞涩地低头,一时无语,鼻子酸酸的,倘若是这话是娘对我说的该有多好?

      绾氏净了净纤纤玉手,复又捏起桌边的檀木篦子,为我轻轻梳着发稍,一边梳一边念叨,她的声音很温柔很安详,她的手很纤细很柔软,仿佛她就是我的娘,生怕弄痛了我分毫。我想到很多年前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落到了水里还害了一场大病,病愈那天娘就是这样为我梳的头。无意间回想起故逝的人,心里椎痛,真懊悔那时为何害怕动情太深,后来再也没让她梳过?

      “我在州儿这个年纪的时候,总是攥着母亲帮我篦头,母亲宠我,必是答应的,她就这样一梳子从头儿梳到尾,每梳一下还要念一句吉利的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耳边回响柔声的念叨,不知是记忆里娘的,还是绾氏的。我微微抿了下嘴角,道:“绾夫人,有娘的日子真好,州儿很羡慕您呢!等州儿出嫁的那一天,请您来为我篦头,可好?”

      篦子“笃”地一声掉在地上,绾氏从身后挽住我,梗咽道:“可怜的孩子,我当初真该让我儿讨了你。你们两个去江南,也远离这里是是非非。”

      想绾氏未出男嗣,待蓉卿情同亲生子,可惜蓉卿却因我远离京城,不能承欢她的膝下,绾氏心里又有多伤心。而她非但没有憎恨我,还待如此待我。我只道自己是个没了爹娘的孤儿,没有人会疼惜我、爱怜我,却没想到她竟为了我流泪。

      “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州儿说?”我迟疑地伏在她的怀里。

      绾氏抹了抹眼角的泪,强笑道:“听说你前儿个在宫里?”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绾氏声音有些发颤,问道:“难道过阵子要进宫也是真的了?”

      我不敢有所欺瞒,又点了点头:“嗯。”

      绾氏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知道这相国府不是你的家,你想离开这里,但州儿你可知道,一入宫门,只怕我儿和你也再难相见。虽然我儿个性懦弱,却一旦认定,定会等你直到二十五岁放出宫闱。可这十年里你们……”她说到此处哽住,再也无法继续。

      我豁然明了,绾氏不知从哪儿听来我将要入宫的风声,是特意来找我的,她再同情我,终是心疼蓉卿,怕我和他被紫极城的宫墙生生隔开,她本是来劝我放弃入宫的,却正见我暗自妆扮,难道她以为我是要攀龙成凤?

      “夫人,你误会了……”我启齿刚要解释,却无语凝噎,我的一心装扮皆因八皇子而起,又哪一点不算是攀附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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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他的笑,我微微一动,忘记了回答,只是问他:“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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