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相处
九阿哥府在京城铁狮子胡同东口,西与恭亲王常宁府为邻,北与八贝勒胤禩府毗连。由于康熙儿子众多,便把年纪在八阿哥之上的划为年长的一批皇子,胤禟以及年纪在他以下的划分为年幼的皇子,是以胤禟到现在还只是个不在朝廷任职的闲人,但已随同诸皇子在请安折上列名,他乐得清闲,每日除了进宫请安,只是做做生意,巡视店面。
以我在《清史论丛》里看到的为准,胤禟的政治命运将由康熙48年受封贝子爵位为标志,接收从政训练。可现在才康熙44年,他既不忙,也不想忙,只让管家秦道然打理府中上上下下的事儿。
闰四月28,康熙帝南巡结束回到京城。
清明和端午过后,康熙44年的夏天随之也来了,好像除了嫡福晋又生了个女儿也没什么更大的事儿了。这董鄂氏作为嫡福晋应该对肚子里的孩子满怀希望吧,只可惜生了个女儿,府里笑话她的人很多,有些话竟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想来胤禟也不是个特别疼孩子的,他的这些女儿们真是可怜。
见这嫡福晋不能出门,坐着月子,我胆子便略微大起来了些。这些日子我常出院子在府里转转,多是选没人出来的大中午头,这样就可避开好多麻烦。有时碰上管家秦先生,他是宋代著名词人秦观的后代,康熙第四次南巡游览无锡秦家花园时,将秦道然带回京城,年初指派了他做胤禟的师傅。知道他现已中得举人,4年后还会是康熙年间的进士,便向他讨教许多书中不懂的地方。见我已不复从前那般总是跟嫡福晋起冲突,反而修身养性起来,又是世间不多的真心讨论学问而不争宠的平和女子,他却也乐得教我。
一日向他讨教满文,已被我称作秦师傅的秦管家说,鄙人的满文倒不甚好,真正出自爱新觉罗家的九阿哥满文蒙文甚至英文俄文都是不错的。
英文俄文?他还这么博学呀,真没看出来,改日还真要讨教讨教去。
自那日跟他彻谈过后,胤禟便不再逼我,也少去理我,除了在七夕那天让人拿些赏赐的东西给我,竟是没有来往。
酷夏晚间,我自捧了本满文书,又捧了本蒙古文书,没要小桃跟着,便来到他书房。门口没人守着,小顺子也不在,不知里间有没有人,刚行至门口,便听得一声娇嗲的“爷”然后是些嗯嗯啊啊不堪入耳的声音,只听得几声,我心中确已了然,便红着脸往外走,不想一回头就踢着了个花盆。
谁?里间传出声来,我捏着鼻子道,爷,是小顺子,问您要添热水吗?打扰了,这就走。
说罢我脚下一滑,便赶紧溜了。
行至院内,我才想到,小顺子又不是个太监,我刚刚为什么要捏鼻子说话呢,准是受了现代思想观念的影响,总觉得跟在皇上皇子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子的罢。低头一看,手上的书竟只剩那本蒙古文的了了,满文那本想是做贼心虚跑在路上掉了去的,哎。小桃由于我给她放假已不知跑哪儿玩儿去了,看看因为跑着回来而湿透的衣裳,我只得自己找了干净衣裳换了。
刚从屏风后头出来,就见胤禟坐在桌前,手里正拿着我掉了的那本满文书,用玩味的神情正视着我正在整理的中衣扣子,想到刚刚听见的,他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只觉满脸通红。倒是他先开了口,指着茶壶说,磨蹭什么,等你添了热水呢!
我一听,想是要提醒我,他知道是我坏了他的好事。
我便拿出两个杯子,都给倒上,自己先喝了,压压心中的惊慌。
他又笑说,你倒真会挑时候,还乔装得一副公公嗓子,爷好不容易来的点儿精神全让你毁了。
我一听他又提到我坏他好事,脸上又红了,仰头又喝了两杯水。这个大色鬼,都是四个女儿的爹了,还这样不正经。
他垂下好看的眉眼,我只能看到又密又长的眼睫毛,他翻弄着书,问我,想来讨教我满文?秦管家教不得你吗?
我答,是,秦管家说,爷的满蒙英俄文都甚是好,让我有不懂得的,问爷,可巧今晚去得不是时候,爷只当我求学心切,莫怪。
他点头不语,又问我怎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我说,之前从娘家带来的书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只留得一本满文一本蒙古语的书还未读了,便只能啃这两块硬骨头了。
他笑,说我比喻恰当,学语言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叫我想看书随时到他书房去拿,说我这两块儿硬骨头太高深,应拿了些简单易懂的,他才好教。又问我怎么对英文也感兴趣,我便瞎编说,14岁那年在家门口见过一个要帮一位受伤老者治病的外国人,却因语言文化不通,他又长相奇特,想是伤者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便抵死不愿接受救治,我便跟那汉语说得不怎么样的英吉利人指手画脚的沟通,又告知伤者这是位外国大夫,治外伤很有一套,不必惊慌,又告诉他打针就好像咱大清的大夫扎针一般,是能治病的。那伤者才让那外国大夫救治,是以和那位外国的先生成了好朋友,常与他一道交流。
胤禟问,他现在人呢?
我说,他是信天主教的,相信云游天下,多做善事是可以上天堂的。在京城没待足一个月便又找别处去救死扶伤了。
胤禟眼光一闪,便说,你见识还挺广呀,你怎么,又想起以前的事来了?我一惊,怕他不信,便说,我生来就老爱出门见识,自小到大便是这样,小桃总跟着我,便也都知道,前儿她提到城东那个教堂,才告诉我这样一段故事。要不是我爱乱逛,只怕还逛不进这九爷府呢。一时又说道他抢我这事儿上,我只恨自己嘴快,便望向他,他倒是波澜不兴,既没愧疚,也没欢喜的神色。
又在我处坐了一会儿,他便走了,想是找刚刚那位娇嗲的美人儿去了。
第二日他果然派小顺子送来十几本书,有《唐诗宋词》这样修身的,也有佛教语录《指月录》这样养性的,还有《资治通鉴》这类严肃些的。小顺子说,这些书都是胤禟最爱看的,还说府里就快要再出一位文人了。我见并没有有关满蒙文的,便问了小顺子,他说胤禟要我每日晚饭后都来书房,他要亲自教我。
小顺子眼露喜色,怕是以为我又要被宠幸了罢,哎,这小子,总是这样自作聪明,现下我和胤禟相敬如冰,一来二去的都是些知识文化上的讨论,哪还有什么男女之情?
晚上去了他的书房,才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咖啡!
他这里竟然有咖啡,我循着香味跑进他的书房,果然见靠墙的侧桌上有一架挺新的咖啡机,呦,还挺专业!在家我喝的可全是速溶咖啡。桌上是一杯刚刚蒸好的咖啡,我倒了牛奶进去,又从小碟子里取了两块儿方糖丢进去,晃了晃便喝了两口,哎,好好喝!
他从我身后走来,穿一件深蓝色底云纹长袍,腰上系着一块儿美玉一个精致的荷包,双目朗朗,脸色也甚是好看。因为他和尹唐长着一样的面孔,我也时常把他当做尹唐看,平日里尹唐也时常为了又做了一桩好生意或是得到价值难以衡量的好东西而像这样面如春风,其实他在我面前总是天朗气清的样子。
我想尹唐想得入迷,待回过神来时,胤禟正扯了我的帕子在我脸上擦拭,一边说着,长胡子的小花猫,竟敢偷喝爷的咖啡。那眼神里竟然有跟尹唐眼里如出一辙的宠爱。我退后两步,他竟顺势把我手中的杯子抢了过去,也喝了两口。对我道,你倒挺会享受。
我说,小桃说我以前最爱喝的就是这咖啡了,现在闻了这味道,还是这么熟悉。
他又问,常喝?
我说,去找哪位洋大夫时就有得喝。
胤禟却突然说:我十岁那年耳朵发炎,高烧昏迷,难受得紧,宫中太医都没法子,刚好意大利国一位名叫卢依道的传教士来京,因精通外科,便奉召进宫为我治疗,我很快便好了。适逢皇阿玛带着众位哥哥巡视塞外,正要返京,得知我病愈了,便叫我同去狩猎,我带了卢先生去,用短剑猎获了两头鹿,皇阿玛见我勇敢,给了我一枝滑膛枪让我打熊,还赞扬了我。现下想想,若不是卢先生救了我的命,我又哪还有机会在皇阿玛面前出风头?
他面色如常,我知道自己明明该说些他年少时就好勇敢这样鼓励的话,我却听得有些心酸,想这康熙这么多儿子,又哪能个个顾得上,平日里就叫他们刻苦读书精练骑射,逼得个个皇子饱读诗书,尽一切机会想要让他们的皇阿玛多看他们一眼,让他去发现儿子们的与众不同和才干过人,到最后却只看你适合不适合这个位子,不适合的便丢在一边,适合的便拿来利用他们保住什么老祖宗的江山,父子亲情都泯灭了去。
而我身边这位爷,却还是怀着对他皇阿玛的一分尊重,两分感佩,三分回忆,希冀他的父亲能如那个时候一样,多看她一眼,多么可怜。想到眼前这个鲜活而又意气风发的人儿,他一生追随自己的八哥,雍正登基后却在自己44岁生日那天受尽折磨而死,我怎能不难过!
他从自己的回忆里抽身回来,看我正用悲悯的神情看着他,几乎落下泪来,便问,你是不是该夸夸爷的少年威武啊,怎么这副样子。
我说,听爷说道皇阿玛,我也想我娘了。
他道,明天回家看看吧,让小桃跟着,拌个男装,出去逛逛!
我心里好不快活,立马给他道谢作揖,他见我心里欣喜,也挺高兴,便给我讲了好久的满文,我终是真正开始学习这门外语了。到了亥时,见灯还亮着,小顺子便在外面叫要不要伺候主子梳洗就寝,我才惊觉已经很晚了,抬头望望墙上挂的石英钟,已经10点半了,便不好意思的起身说,爷,已经10点半了,辛苦了,您快安置吧。
他已是有些乏了,见我会看石英钟,又有趣的问我,还会看表呢?
我说,我也记不得了,可能也是那在外国医生那里学会看表的,现在竟还认得。心里却只想把这表从墙上摘下来抱我屋里去,古代人算时间的方法好奇怪!
胤禟叫了小顺子来,要他把我送回去,小顺子只当我们吵架了,便劝说都这么晚了,别再遣我走了,一同安置了多好,胤禟不说话,我对小顺子说,今日是一定要回去的,明天一大早要回娘家的,好些东西都要准备的。小顺子便不再多嘴,巴巴地把我送回去了,路上还一直说着,千万不要跟爷置气,说胤禟是个嘴硬心软为人磊落的人,对待下人们也是极好的。我只想着,小顺子倒真是他的人。
回了屋,小桃已经等得睡着了,只见我捧着书回来了,便放心下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