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狐

　　因着惦记尽快同谨坤讲蛇姬的事，我和霖灵很快回到小店，就见店门大开，已经上了灯，二黑撸着袖子捶腰。店门口阿松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这什么情况？我和霖灵赶忙跑过去。

　　二黑见我俩来了，笑着招呼：“相思妹子！小霖子！来得正好！累死老子了！”

　　“怎么？这么快打完了？”我蹲下戳戳阿松，他还活着，惊讶地抬头问二黑。

　　“打屁嘞！”二黑捶完了腰，开始捶肩膀，“娘的哟！大黄跟璃曜小子谈完以后就回楼上疗伤去了，璃曜小子根本不搭理臭道士，自个儿屋后边墙角那种蘑菇去了，臭道士跟包租婆回三楼继续疗伤了，你们要找他直接上去敲门就好。”

　　“那你这是？”

　　“娘的！”二黑活动活动脖子，“臭道士那边流了好多血，丫还中了毒，血不知道往哪放，包租婆让我去清理！得亏有这个松鼠小子搭把手。”

　　我惊讶地看着阿松：“你这么大本事？”

　　阿松还剩一口气提着：“我……我就是帮忙扛水桶……”

　　“呃……”我扶起阿松，“那你怎么累成这样？”

　　“我……我被雷霹……”

　　我才想起，之前阿松着了霹雳连环爆菊阵的道，颇同情地扶着他叫霖灵来帮忙疗伤。霖灵早就凝起一个蓝色法术球，蹲下将阿松整个包了起来。

　　“那个红绸好大本事，竟然能叫墨梓去给收拾屋子。”霖灵低声说。

　　“谨坤是血喷吗？收拾他的血能让二黑累成这样？我收拾你吐的东西只一下下就好了。”

　　“我何时吐了？”霖灵急了。

　　“晕穿的时候，忘了？”我抬眼瞪他。

　　“收拾东西最麻烦了！都不知道该往哪扔！哎？相思妹子你收拾完通常把东西扔哪去啊？”二黑也蹲到我们身边。

　　“谁害我收拾我就扔给谁，这回我就把砸东西全扔抓我们的人类员外家里去了，你扔哪了？”

　　“扔血榆树结界里去了，也不知道是血榆树的腐蚀结界厉害还是臭道士中的毒厉害，以后记得提醒我去看看。”说完颇赏识地看着霖灵，“话说小霖子，你的治疗结界真够本事啊。连三楼的臭道士都顺便给治了，要不就他那状况，怎么着都得在床上再躺半个月。”

　　霖灵苦着一张脸，道：“我就想顺便给相思调理一下……”

　　我原先还纳闷，二黑说谨坤怎么也得十天八天才能下楼，这才一天就能下楼了，还好死不死地正好碰着璃曜，原来是霖灵在放治疗结界的时候加强了法力，连着大黄周围的一起给治了。霖灵啊霖灵，说你什么好。

　　二黑挑眉看看霖灵，眼里一丝狡黠闪过，嘿嘿笑着起身：“行了，你们跟这儿看店，我去拉顾客了！”

　　“哎！二黑！你就这么走了……”我还没喊完，二黑就移形走了。

　　回头就见霖灵眯眼看我。

　　“干嘛？”

　　“你能把东西扔到清水镇，为何我们去清水镇时不用移形术带我去？害我还要找土地帮忙。”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跟你在一块，就觉得有人罩着，不用自己想事情嘛。我下回一定注意！”

　　“哼！”霖灵扭过头，脸好像红了，他红个什么劲啊？

　　“那我们现在是先去找璃曜大人还是去谨坤那里要蛇姬？”

　　“啊呀呀，又把重要的事忘了，去要蛇姬！”

　　霖灵抬脚就要往楼上冲，忽然顿住，我见他腿直打哆嗦。霖灵低头看地上，阿松还晕在那。

　　“还……还是先把阿松安顿好。”

　　“谨坤受伤了，就算有你的法力治疗，也不会好太彻底的，而且璃曜大人在，他该不敢拿你怎样。”

　　“嗯！嗯！”他的腿还是在哆嗦。

　　“要不，咱们去找璃曜大人？”

　　“不，蛇姬这事说来是我们东海的家事，不好把曜哥拉进来的。”

　　我知霖灵对规矩有很强的执着，就也不再劝，寻思万一谨坤对霖灵不利大不了我就拉着他穿走。打定主意后，我颇心安地和霖灵一起把阿松抬里屋休息去了。

　　霖灵在里屋给阿松疗伤，我出来等着，见柜台有些乱，瓜子皮还没收拾，就过去清理干净。柜台边就是窗户，余光瞟见外边有个白色的身影。我过去细看，见是璃曜坐在墙角下，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表情。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刻刀，正在雕一个白色的东西。我想起二少说的，莫非璃曜在雕象牙球？

　　我凑到窗前，见璃曜低着头，手上认真地刻着。二少说璃曜逃避问题时就要雕象牙球，可我看着，虽只能看见个侧脸，但明显能感觉到璃曜脸上不是颓然，只有专注。他聚精会神地在雕刻。
　　小刀在象牙上轻巧地游走，一会儿就出了一朵镂空的祥云。我看着呆愣，冷不丁霖灵拍了我一下，惊得我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缩回店里，生怕吵着璃曜。

　　我拍拍胸口，问霖灵：“阿松安顿好了？”

　　“嗯。”霖灵一脸的失落，他一定也看见璃曜了。

　　“你常见璃曜大人这样吗？”

　　“嗯，我们去楼上吧，曜哥雕鬼工球的时候是不会同人讲话的。”

　　霖灵说着往外走，我跟上去接着问：“鬼工球？”

　　“嗯，就是象牙雕成的套球，不借助法力，从外往里雕，里边的球只能从外边镂空的空隙下刀，最后雕出来的球一层套一层，每一层都是完好的，还可以单独转动。”

　　我想象了一下，实在想不到这种球除了折磨做它的人以外还能有什么用处：“这种鬼工球难道是某种很厉害的法器？”

　　霖灵摇摇头：“就是人类的一种装饰品，从前我在某处凡世见过，给曜哥带了一个，后来曜哥学会以后，就靠雕鬼工球让自己冷静。”

　　“冷静？”

　　“对，心情烦躁时就做点事情让自己冷静下来，像我一般就是睡觉，明镜姐姐是练射箭，曜哥就是雕鬼工球。你可以从他雕的球的层数来判断他有多烦心。”

　　“比如？”

　　“……我记得当年二少在谷里住着时，曜哥每晚都要雕一个，都是五层的。后来璨哥失踪了，曜哥把自己关在洞里，雕了一个三十六层的。曜哥知道明镜姐姐要成婚时雕的那个，我都数不清有几层了，越往里越精细，好像有四十多层。”

　　“简直了……”我忍不住叹道。

　　“在知道鬼工球之前，曜哥是雕桌椅板凳的，也自己制陶，不过后来知道鬼工球以后他就只雕鬼工球了。他雕的球类似日志的作用，他说看看球就知道自己的心路历程了。”

　　“变态啊……”我又忍不住叹道。

　　“不想打击你，但是我见过更变态的。”

　　我还想问谁那么大能耐，已经来到了红绸的门口，霖灵拍拍我脑袋：“以后再说。”

　　我俩瞪着那扇木门，咽了口口水，对视一眼，霖灵晃晃拳头，上前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缓缓向外打开，一股冷气幽幽渗出来。我心里默念我是妖精我不怕鬼，跟着霖灵走了进去。

　　红绸的房间布置很低，矮几，床榻，都离地很近，装饰也很简洁。谨坤和红绸一起坐在地上，红绸背对着我们，谨坤的衣襟大敞，前胸缠着绷带，上边染着粉红色。我才想起谨坤的血是粉红色的。耶？这算是行龌龊之事？嗯，是挺龌龊的，都坦诚相见了。

　　谨坤抬头看着霖灵，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霖灵，坐下说吧。”

　　霖灵径直走过去坐下，我犹豫了一下，带上门，跟过去紧挨着霖灵坐下。

　　霖灵看看谨坤的绷带，上边的粉红扩大了一圈，霖灵道：“你的血止不住。”

　　“嗯。”

　　“我来吧。”霖灵抬手轻放在谨坤胸前，一阵水蓝色晕光泛起，谨坤整个人都笼在蓝光下。一会功夫，霖灵就收了手，蓝光消失，谨坤胸前的粉红也不再扩大。我心里大呼神奇，就算霖灵疗伤的本事厉害，这谨坤身体的恢复能力也着实不容小觑啊。

　　谨坤把衣服穿好，点点头道：“多谢。”

　　一旁的红绸依然背对着我们，霖灵对他抱手行礼，道：“红绸姑娘，我给你也看看吧。”

　　“不用。”红绸清冷的声音与谨坤说不出来的般配，“我是鬼，伤不着的，慢慢恢复就好了。相思待会别大叫。”

　　我正纳闷我为何要大叫，就见红绸转过身来，原本冷艳绝美的脸现在是一副骷髅挂腐肉的可怖样，我又想叫又想忍，生生压了下去，喉咙里传来好响的吞咽声。发觉霖灵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很佩服地看过去，就见他两眼发直，嘴里喷出一口白沫，直挺挺躺地上了。

　　“小霖子！你别吓我！”我扑过去给他掐人中，扇风。

　　红绸和谨坤对视一眼。

　　清冷的声音：“他没见过厉鬼？”

　　无波澜的声音：“他胆小。”

　　清冷的声音：“哦，还以为提醒相思就行了，是我失察。”

　　无波澜的声音：“无妨。”

　　我无语地看着眼前两个仿佛在比“谁先有表情谁就吃屎”的人，霖灵咳了一声，拍拍前胸爬起来，我赶忙扶他。

　　红绸伸手要扶他：“抱歉。”

　　霖灵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拍拍胸口整整衣襟，坐起来。

　　霖灵的嘴角还沾着白沫，我指指嘴角，霖灵立刻抹了一把嘴边白沫，对谨坤道：“我想我知道你抓的那个妖，她可能是北海蛇姬。”

　　谨坤看着他，掏出一个小葫芦：“她犯了杀戒，不管是谁都要受惩戒。她现在发狂了根本什么都不听，先关一阵子。至于她是不是北海蛇姬，等她静下来我再放她出来确认。”

　　霖灵很郑重地说：“总之，你先不要处置她，我想里边有隐情。”

　　“我从不枉顾性命，这个你放心。”

　　我听了鼻子里哼一声，谨坤转过来看我，道：“你变成人形很漂亮。”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嗫嚅一阵叫道：“谢谢夸奖！不过，我第一次在宝林见你时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我，还说什么从不枉顾性命！谁知道你那葫芦会不会杀了蛇姬！”虽然我同蛇姬不相熟，不过霖灵那么紧张她，我也跟着担心。

　　“我的葫芦只关妖，杀不了妖。至于你说我要杀你，你不是也活埋我了吗？”

　　“可是你根本没死啊！你还更精神了呢！”

　　“那是我身体好，本质上你是要杀我，我俩算扯平了。”

　　我有点被他绕晕了，赶紧晃晃脑袋，道：“不对不对，你扯远了！刚说你枉顾性命来着，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不问我是谁干过啥就要杀我，现在我们怎么肯定你不会对蛇姬不利？”

　　谨坤盯着我，视线冷冰冰，声音也冷冰冰：“我是道士，抓作怪的妖处置是我的职责，你遇见我时我在布阵捉妖，你撞进了我的阵法，我杀你，合情合理。另外，我说我会等蛇姬冷静下来查清事实，你信与不信我都不会把蛇姬放了。”

　　我被噎得没话说，可恨他现在受伤我好像也打不过他，我看看霖灵，霖灵点点头，对谨坤和红绸道：“请一定要好好查蛇姬的事，那我们先出去了，保重身体。”

　　谨坤和红绸对我俩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霖灵拉着我退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我俩小跑着下楼回到店里，这才呼出口气。

　　“呼——！憋死我了！”

　　“冻死才是真的！”我搓搓胳膊，“你姐夫真顽固，还以为你给他疗伤能让他卖个人情呢。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我那姐夫最是刻板。等吧！顺便我们也查查那个有玉坠的鹥鸟的事。”霖灵掏出蛇姬的玉坠，“吓死我了，方才都忘了提玉坠的事了。”

　　“你那么怕他还去要蛇姬？”

　　“……”霖灵为难了一会，“我想，蛇姬会变成这样，多少有我的责任。”

　　我先前已经对蛇姬的事有了大概的想法，听他这么说，惊讶地问：“横刀夺爱的竟然是你？”

　　“啊？”霖灵皱了眉头，“你等会，你从哪听说了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拉他在柜台边坐定，缕了下思绪，道：“没啦，我就是把我看到的结合一下推理的。你看我这么推理对不对啊。首先，蛇姬同慕白早先在北海时认识，呐，你说过的嘛，慕白原先是在北海，两百年前归位东海的。慕白是水虺化的龙，而蛇姬是土虺，他俩小时候长得差不多，八成是青梅竹马。然后，慕白长大以后发现自己是龙，就去了东海。蛇姬就找过去，接着发现有人横刀夺爱，慕白已同那人交好。于是蛇姬悲愤之下失了理智。”

　　霖灵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

　　我接着说：“然后才是狗血的点！北海的鹥鸟族长血红眼一直暗恋蛇姬，于是他化成了慕白的样子接近蛇姬。这个时候蛇姬呢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加上那鹥鸟动了手脚，所以没认出来！证据就是鹥鸟用血红眼换了二黑仿的天帝赐给你的礼服，那礼服完全以假乱真，蛇姬就相信了。”

　　霖灵非常好学地问：“那蛇姬为何要害人来修炼呢？”

　　我颇得意地回答：“一定是当年她发现慕白与自己差异太大，想要加紧修炼，可是发失心疯了以后记忆混乱，只记得要快些修炼，所以走了速成的邪路。”

　　我认为我猜的非常合理，有根有据，推理缜密而又思维严谨，深深地敬佩自己。

　　霖灵恍然地点点头。

　　我更加敬佩自己，也开心地点点头。

　　“当初闷在长老洞里时，我就不该给你看那许多话本子！你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你的每根脑神经简直都是狗血泡发的。”霖灵说得颇痛心疾首。

　　我猛一拍柜台：“什么意思！你嫉妒我推理能力？”

　　“啊呸！”

　　“一定是被我揪出了龌龊之事，恼羞成怒了，对不对！小霖子你不光横刀夺爱没节操，你还小肚鸡肠！”

　　“谁横刀夺爱了！人家还留着初恋呢！”

　　“就是你横刀夺爱，不然你为何说蛇姬变成这样与你有关系！我的推理里每个环节都很严谨，且！有对应的人物，就缺这么一个横刀夺爱的人。啊对了，小霖子，原来你……是五万年的雏……儿！想来些微心酸呐小霖子。”我拍拍他的肩。

　　“你……你！欺负龙！不跟你玩了！”霖灵一跺脚，捂着嘴跑进里屋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触碰的点，霖灵的点好像多了点。我觉得自己说话有些损，即便霖灵横刀夺爱，他毕竟是我朋友，我该听他解释一下再考虑要不要同这样没节操的龙断交，而且他现在为了蛇姬都敢同谨坤谈判，我敬佩他有担当。

　　我跟进了里屋，就见霖灵坐在榻上，抱着腿，头埋在膝盖处，一抽一抽的。

　　“小霖子？”我凑过去，霖灵不理我。

　　“小霖子。”我又拉拉他，他还是不理我。

　　我坐在他身旁，柔声说：“小霖子，我方才说话重了，对不住。”

　　霖灵闷哼了一声，我继续说：“可是我真的很讨厌横刀夺爱啊，我作为一个红豆妖，满心里都是相思情深，原则性的问题我是不能忽略的。”

　　霖灵仰起头哇地大哭了出来：“谁横刀夺爱了！”

　　“慕白对蛇姬本来就没有私情！何来横刀夺爱啊！再说就算他俩有私情，也不能是我横刀夺蛇姬的爱啊！我是公的！雄性！响当当一条汉子老爷们龙！”

　　哭得颇娇憨的“响当当一条汉子老爷们龙”霖灵似乎真的很委屈，我不禁怀疑，难道我的推理真的有问题？错在哪一环？还是说，哪些信息我不清楚？

　　“我想，你错在蛇姬在东海见了慕白之后的那一环。”我循声望去，大黄批了一件外衫靠在门边，脸色很疲惫，但眼神温柔，仿佛还有那么一点点，释然。
　　“不如听小霖子将与他有干系的经过讲清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