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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长相思
“翼儿……”
“我在。”闻人翼秀轻轻答道,仿若自语。水绛正安然地躺在她的怀里,若断若续地呢喃。
自从水绛下定决心给自己和翼儿一个相守相伴的机会后,水氏夫妇便放心地告辞离去,全当这个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留在未来的婆家。
水夫人刚走,水绛又搬回闻人翼秀的房间,这一晚,水绛照例睡在窗下的榻上,待水绛睡熟,闻人翼秀轻轻地将她抱至床上,与她同床而眠。
当水绛不自觉地窝进他怀里寻求温暖的时候,他突然心眼酸涩,这八年来苦苦的找寻,苦苦的思念,仿佛都到达极致,而归于平淡了。他的人生不再是以前的焦躁不安和空虚了。
他的下巴抵在水绛的头顶,闻着她的发香,轻轻拂过水绛的秀发。
“翼儿……”
“嗯,我在。”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的味道,而夜正长。
水绛早上幽幽地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翼儿的床上,不禁吓了一跳。
我是自己摸上床的吗?还是翼儿抱我上来的?她看了看自己完好却有些褶皱的衣衫,反而更加羞愧不已。忽而摸到右手上有凉凉的东西,水绛撩起袖子一看,是——一只银镯。银镯打磨光滑,上面镂刻着梅花,朵朵傲骨,枝干纵横隽秀,镯子内侧还细致地标刻着一个“绛”字。
水绛想起了那个月明而圆的夜晚,心中一甜。
翼儿呢?她的身畔还留有他的体温,他离开去哪了?
水绛正自猜测,突然听见窗外有练剑的声响。
她披衣而起,轻轻推开窗户,只见寒梅纷纷飘落仿佛一场红雨。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穿梭飞舞,不是她的翼儿是谁。
闻人翼秀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使出一招“白虹贯日”后,潇洒收剑在手,朝水绛会心一笑,这一笑光华满溢,让人不忍逼视,水绛不禁热了眼,暖了心,也回以暖暖一笑。
窗里窗外,梅花落英之中,两人这相视一笑,什么尴尬都已忘却,什么苦痛都已值得,这是苦尽甘来的两心相许,而以后漫漫岁月仿佛就能在这一笑中悄悄过去。
房里……没有人……
怎么会?刚刚水绛明明睡得很沉很香,他才去厨房弄了些东西带回来,为什么会没有人。
床上绣被隆起,仿佛她还躺在里面,甚至连她的鞋还整齐放于床前。
闻人翼秀心顿时凉了一半。她会去哪?不,是谁带走了她。
窗户开了,起风了,窗扇在强风中摇摆,发出声响。满室生风,卷得案上书页纸张颤动不已。
闻人翼秀脑中一片空白,立刻从窗户穿了出去,地上还有脚印,一对大,另一对小,一对深,另一对浅。来人应是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人扛着水绛而行。
闻人翼秀立即沿着脚印找去。
一路自闻人庄南墙跃出,脚印突然中断,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模糊了视线,更混淆了地上的一切印记。闻人翼秀所站的已是赤铸山的半山范围,此去东西北皆是荒野,没有人迹。站在雨里,天下茫茫,他该去哪里找水绛?
“秀儿,秀儿,怎么了?”闻人夫人看着全身湿透的闻人翼秀走进大门,十分担心地问道:“你和水绛怎么了,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还弄得如此狼狈,水绛呢?”
“水绛……”闻人翼秀低喃,抬着无神的双眼,看向闻人夫人。
闻人夫人见他如此神色,着实吃了一惊,“秀儿,你……”她连忙扶住自己的幺子,吩咐下人去准备姜汤和热水。
可是闻人翼秀仿佛看不见她似的,继续往里走,口中喃喃:“水绛……在哪……”
自那日水绛离奇失踪之后,闻人翼云命人庄里庄外仔细搜查,却没有任何线索。
闻人翼秀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虽然给他吃饭他也不反抗,会乖乖下咽,但其余的事都不做,而是一个人呆坐着。如同……行尸走肉。
雨越下越大,一直下到人的心里。一连下了很久。
这风雨中,除了送饭菜的下人,以及在院里伺候闻人翼秀的小厮以外,没有任何人靠近。雨密风狂。独影却凄凉。
雨一停,闻人翼秀便开门离开,他要去赴一个约,一个生死之约。
他只随身带着风前剑来到砥剑石旁。
砥剑石相传为干将铸剑时磨剑之所,经过砥剑石,拾级而上,便是淬剑池,池水清可鉴人,终年不竭,为诞剑之所。而砥剑石后便是断崖。
闻人翼秀缓缓抽出宝剑风前。风前剑身青碧,清湛的光晕中映出一对挺拔的剑眉。重来对酒,折尽风前柳。风前剑是大哥生前亲手为他铸造的,而今天他要用这把剑为他报仇。
闻人翼秀和严击流的这一战结果如何,众人不知,只知这一战有另一方介入,介入的不只一人。
凤真弈出现在了那里,甚至他手下的五福七煞都到了。他们带回严击流和神秘的灰衣人。
八天内成功找到严继禹的兵器库,彻底瓦解龙虎门势力。严继禹所有恶行公诸于世,甚至有关闻人谷的恩怨。严击流代父受过,大半生囚禁于少林。至此凤真弈又一次大获全胜。
选择与凤真弈合作,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内。与凤真弈合作,便无后顾之忧。这是闻人翼秀抢到雪域剑,被灰衣人偷袭击落山崖时见到刚上山来的凤真弈时的想法。
“吁——”一匹黑马在华山脚下,前蹄扬起,猛然勒住。马身上一个神采奕奕的白衣人瞬间跃下,朝山道上飞奔而去。
“小少爷,慢点!等等我们啊!”随后一辆马车和四五个护卫风尘仆仆地赶到,马车里一个半老之人探出身来,焦急地呼喝。
少年人却不理,急速向山上飞掠。身手相当敏捷,不一会儿便入了华山派,径直来到松壑厅。
松壑厅上,华山派掌门水无形正在训诫若干弟子。
少年人飞奔入厅,单膝跪地,便是一拜,朗声道:“弟子闻人翼秀拜见恩师。”
这名少年正是去年因家中有事而下山回家的闻人翼秀。
水无形心中大喜,忙扶起爱徒,仔细地打量他,不过一年,这孩子身量更加高了,腰杆更加挺拔,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泠然和凌然。
众师兄弟也围了过来,“七师弟,一年不见,更加神采飞扬了。”大师兄凌荆南拍着他的肩道。
“翼秀!”一个婉容娟秀的女子抱着一个男孩子自内堂出来,“来,让师母看看这一年过得可好?”
“师母!”闻人翼秀一见水夫人忙迎了上去。
水夫人满眼含笑地打量着闻人翼秀,“翼秀又长大了不少。康儿快喊七师兄。”
“七师兄。”水夫人怀里一个约莫三岁的奶娃子糯懦地喊道。
闻人翼秀看向孩子,摸了摸他的头顶,看着他同样的小嘴和眼睛,不禁垂了眼捷,低声问道:“水绛她……可好?”
他的声音虽轻,但厅上的人都听到了。
然后是沉默,不自然的沉默。
即使很短暂,闻人翼秀还是觉察到了。
“水绛那丫头啊——现今不在这里,这一年拜师学医去了,就在你离开不久。”说话的时候,水夫人的嘴角还带着笑,但这笑有点儿僵硬。
闻人翼秀双眉一促,似是不信,水夫人见他这般神色忙接着道:“你也知道绛儿身子自小不好,正巧你走后,华山上来了位神医,仙风道骨的,名叫知桑。见了绛儿,直道有缘,说要收绛儿为徒,顺便带在身边医治。这是个天大的机遇,我们就答应了,让芜娘跟着去照顾了。”
芜娘是水绛的奶娘,水绛自小便由她照顾,武功也是不弱。闻人翼秀略微沉思,便问:“那师母可知他们住在哪里?”
水夫人敛去笑容,“傻孩子,神医都是遍访名山,采药治病的,居无定所,连我们也不知道绛儿在哪,也很是想念。”
闻人翼秀没有再问。这一天他拜访了众位师叔伯和师兄弟,送了礼物,也果然没有见到水绛。当天未留宿,便下山回闻人谷。
上山时意气风发,下山时却脸色阴沉,坐在车里,于叔越来越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望出车窗外,马背上这个孩子孤寂傲然的瘦小背影埋在脉脉余晖里,再看看车上唯一一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不禁喟然长叹。
那一次他回到谷中,一时冲动将院子里的香樟玉兰通通砍了,只留了大哥种的两棵寒樱。叫人种上梅树。然后看着这些刚种下的树一天一天长大。
当他第二次回华山仍是没有见到水绛,回到谷中看到院中缤纷盛开的梅花时,他终于醒悟到这一年来究竟是什么在逐渐长大。
这一树一树红的、白的,还有粉红色的花里,包含着怎么样的情意。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第三年,仍未见到水绛。
至此之后,他也基本不回华山了。每年只叫于叔带了礼物去问安。而他就千山万水地纵马星驰,一程一程地找,见到名贵的药物,便不惜一切代价地收集。
那些年他在梅林里看书,练剑,看着梅花一年年盛开,又一年年凋零,岁月悄悄过去,而有种情愫在心内逐渐累积。
他房里未送出去的礼物也一年多于一年。亲手做的风筝,粉红的棉袄还是少女的尺寸……到了十八岁那年,他频繁地进入煅剑房。只为打造一支银镯,他已知道他要的什么,那一锤一锤下去,敲打在自己的心里。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而房前的粉色梅花,你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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