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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朝暮奢
——曾经,乔暮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那个,却不知,那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十月的街头带着淡淡的凉意,道旁的梧桐染着几分枯黄,随着微风打着旋,轻巧巧的飘落,触上肩头。
乔暮微微仰首,望着半空中跌落的枯叶出神,脑海中如同按了重播键一般不断的回复先前的一幕。
一双人影自精致的玻璃门内相携而出,男人低眉浅笑,轻拥身旁丽影,眉宇间全然是少有的温柔缱绻,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个女人……一袭柔顺乌黑的发随风而舞,擦上他一贯峻冷的颊旁,臻首微转,眼波盈盈间尽显甜蜜。
乔暮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那个心情去观察的这般仔细,静静的看着那一双人影愈走愈远,直到出了视线范围,依旧傻傻的望着。
这家酒店她自然熟悉,本市首屈一指的星级酒店,说起来还算是他们乔氏企业的一员,何其讽刺。
今天的日子很平常,丝毫没有生出丁点不同,可是于她却是不一般的,结婚五年,每每今日,却总是最难熬的一天。
他很忙,她一直知道,早出晚归夜夜应酬,往往待她熟睡方才回来,早上睁开眼偏首望见近旁床褥上微微的凹陷才知晓他回来过,似乎已经很久,她没有见过他了,久到这几乎都不像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夫妻,久到带着些许疲惫和陌生。
廉永年承载着上天所有的眷顾,高大俊朗,冷厉果断,轻笑时微微漾起的浅小梨涡让他冷峻的线条稍稍柔和,她便沉溺在这份转瞬的柔和间万劫不复。
初遇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才十七岁吧,那是一个豆蔻初华的年纪,只一眼,便认定了这个男人,带着满心的羞涩跟期许。
自此后,她的世界全然是他的身影,他的学业,他的事迹,他的事业,他的愈发意气风发,带着让人心悸的魅力深深将她掩埋彻底。
天知道,她听到那句求婚时的感觉,五感俱失,耳鸣目眩,若不是他及时拥住她微颤的身形,想必早已失相的倒在地上。
他的言语跟他做事一般果敢简练,就算是求婚,也与众不同。
“嫁我。”短短两个字,甚至连浪漫都谈不上,她却感动的无以复加,泪流满面。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那个新娘,却不知这一切不过是自顾自的遐想幻影罢了,他于她,却是连陌生人都不如。
不是没有怨的,她知道他一向以事业为重,不过连声招呼都不打便扔下蜜月中的妻子,这换成谁也不会多大度。婚后的日子平淡的出奇,他也时常不见人影,孤寂的坐在家中,让她总有种独自过日的错觉,所幸她一向乖巧惯了,浅显的怨愤嗔怪在见到他眉宇间透出的点点倦怠时便烟消云散,尽职的做着一名好妻子好老婆的本分。
湿濡的泪滑过眼角,蜿蜒而下,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为苍白。
抬手拭去泪水,却越拭越多,再也顾不上所谓的形象,乔暮就这般蹲在秋日的梧桐街头,哭的痛彻心扉。
——原来她极尽呵护的婚姻却是这般没有意义的事
廉永年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已然入了凌晨时分,他一贯晚归,轻车熟路的开门进去,果见一片漆黑,他早已习惯,刚刚结婚时,再晚回来都能看见客厅点着一盏小小的灯,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陷在沙发一角,圈着抱枕,眉心微微拢着,后来他跟她说,他要应酬,不用等,于是,她便很乖巧的到点上床,安睡。
有些无力的扯了扯领口,带着几分窒息的感觉,正准备开灯,厅内却骤然亮起,他略带不适的眯眯眼,待看清沙发上的人时,微微愣怔,瞬又恢复清明。
“怎么还不休息。”淡淡然的一句,毫无波澜起伏,自顾自的吁出一口气,将公文包随手放在沙发上,趿着拖鞋准备去浴室。
“我在等你。”柔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暗哑,乔暮轻道。
走至门口的人蓦地转过身,心里隐隐觉得她有几分不对劲,不过并没多想。
“应酬晚了,去睡吧。”言毕,关门,传来隐约的水流声。
乔暮垂着脑袋,眼波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神色,却不如往常那般言听计从,依旧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不为所动。
廉永年洗好澡出来的时候见她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禁皱了皱眉:“怎么了。”
“今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良久,乔暮轻轻启唇,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捏着,几近发白。
廉永年一愣,继而微微颔首:“抱歉,我忘了,明天会补上一份礼物给你。”疏离客气,似乎带着几分不耐,让乔暮的心继续跌至谷底。
许是见她没有回应,廉永年自觉无趣,正欲抬脚去书房,却被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扰,再回神便瞧见自己的手被她攥着,力道很轻,甚至在微微发抖。
“我还要工作。”音色渐冷,显然已经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攥着手腕的纤手微顿,犹疑了半分,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乔暮,我不想为没有意义的事浪费时间。”说完,稍稍用力掰开她的束缚,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只余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响。
乔暮的手依旧保持着刚才轻攥的姿势,半晌未动,直到颊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才发觉早已泪流满面。
他说,不想为没有意义的事浪费时间……没有意义……呵,原来她极尽呵护的婚姻便是这般的……没有意义。
其实今晚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处理,只不过是习惯了呆在书房,更或许是不想待在与她同一呼吸的空间里。
靠坐在真皮老板椅上,揉揉有些酸胀的眼角,廉永年静静想着心思。
眼前突然闪现那张永远温顺柔弱的面颊,以及刚刚攥着他手腕的那份坚决,心头微窒。
她是个听话的女人,听话到让他找不出丝毫毛病,言听计从温柔贤惠体贴温存,她很聪明,该问的不该问的极有分寸,只不过……到底还是错付了真心,他,本就不是她该爱上的人。
——他不适合你,他看你的时候毫无温度。
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乔暮尚有些迷惘,窗外温暖的阳光倾洒而入,细细的覆在床上,很柔和,不刺眼。
乔暮有些艰难的睁开眼,许是昨夜哭的太多的缘故,眼睛又胀又肿,不用说现在她的形象肯定是糟糕至极,幸好他习惯早起,没有看见。
有些庆幸的爬起身,复又苦笑着摇头,昨夜的对话历历在目,她居然还这般担心他在意自己的容貌有损。
乔暮打开电脑,想着前几天杂志社的编辑火急火燎的催她要稿,有些无奈的叹息出声,打开了word却盯着空白的页面直发愣,心里乱乱的,正准备石化的时候突然被桌上的手机铃声惊醒。
屏幕上硕大的Lisa张牙舞爪的朝她扑来,惊得险些手抖按错了键。
“亲爱的!我回来啦!速度来接驾!”将将按下接通键,还没来得及出声,耳周便被一阵强气流猛烈冲击,直让她一阵心惊肉跳。
Lisa是她闺蜜,友谊超十年,大学毕业,她结婚,Lisa拎着行李箱风风火火的去往了她心中的圣地法国,这一别就是五年。
乔暮一身得体的连衣长裙,一头乌黑卷发温顺的贴着颊旁,落至肩头,眼睛还带着微微的浮肿,不过不大看得出来,小巧的鼻,嫣红的唇,静静的立在人潮涌动的机场大厅,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老远便看到一袭明艳的红衣短裙,直直的朝她扑来。
再多的话语只一个拥抱便足以表达,这便是闺蜜。
相对而坐在她们之前最喜欢去的咖吧,细细交流彼此五年间的好恶。
乔暮郁卒的心情早已在接到她的电话时便隐匿无踪,笑眸弯弯的见她眉飞色舞的描述在法国的所见所闻,真心欢喜。
“亲爱的,你怎么样?他对你好不好。”Lisa轻抿一小口黑咖啡,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乔暮握着勺的指端凝滞片刻,旋即扬眉轻笑:“我很好,他对我很好。”
“真的?”Lisa露出一副不大相信的神情,狐疑的看着好友有些苍白的面色。
“五年的时间呢,你也太小看你家姐妹的魅力了。”乔暮眨巴着眼,带着一丝狡黠,很是可爱。
“唔,那就好,要是那小子对你不好,别怪我对她不客气!”Lisa微微挑起眉尾,带着一抹媚人惑色。
乔暮笑的越发开怀,连连颔首称是。
垂眸的瞬间却快速的掩去眼底的落寞。
Lisa一向不喜廉永年,当初结婚的时候她便极力反对。
“乔乔,那个男人不适合你,他看你的时候毫无温度,你会受伤的。”Lisa亮丽的眉眼带着几分担忧,她一向心直口快,那个男人,第一眼看见就不舒服,没来由的,只是觉得太冷,乔乔跟着他,不会幸福。
Lisa见她神色无恙,暗道许是自己多心了,五年的时光,就凭着她家乔乔这个温顺贤良的性子,是个男人都会被敷暖的。
话题一揭而过,气氛再度恢复,只不过先前轻松闲适的心情早已不再。
那件事她本就没有确定,兴许只是误会也不一定,乔暮按捺住心头翻涌的不安,默默安慰自己。
——廉永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乔暮心中的期许仅仅维持了三天便被彻底抹灭。
她从未听过Lisa用这般冷静肃穆的声音跟她说话,放下电话,耳旁依旧萦绕着她的声音:“乔乔,我看到廉永年了,跟一个女人。”
Lisa的性子她很清楚,虽说一贯风火直白,却从不莽撞,她能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确定事实,也就是说,廉永年,他的……背叛。
乔暮赶到的时候,老远便看见一双人影相对而立,Lisa美眸怒瞪,显然是在极力压制,廉永年长身玉立,仿若周遭的一切都与之无关。
“永年……Lisa……”乔暮呐呐出声,站在二人身侧,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的脑中混乱一片,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无奈收效甚微。
“乔乔,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Lisa狠狠瞪着廉永年,那眼神恨不能将之生吞活剥了般。
乔暮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廉永年,心已然麻木的没了知觉,缓缓颔首,尚未反应过来便被Lisa一把攥过手腕,有些踉跄的随她而去。
这家高级会所乔暮来的极少,看样子廉永年对这边却极为熟稔,很快便有人将他们领至一间VIP包房内,礼貌轻笑的掩上门,似乎对三人诡异的神色全然不见。
“廉永年,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刚刚坐定,Lisa便再也按捺不住,语带尖利的问询出声,天知道她看到刚刚那一幕时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没冲过去将那腻在一起的男女给猛捶一通。
廉永年眉心微蹙,显然对她的质问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偏首看向一直静默在旁的乔暮,心间微微叹息了一口气:“我们谈谈吧。”
乔暮闻言一窒,双手曲拳,指端的痛意让她微微回神。
Lisa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乔暮,眸间满是心疼担忧,又知这种事自己并不好插手,上前轻轻捏了一下好友的掌心,扭头望着廉永年重哼出声便风风火火开门离去。
乔暮心下感激,先前慌乱的心思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
“乔暮,我们离婚吧。”廉永年看着眼前温婉柔和的面容,心头微微一紧,却终究是开了口。
乔暮惊怔抬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离……离婚……”有些艰难的启唇,重复这两个拉扯心尖的字眼。
廉永年越过她的视线,不知是不敢面对亦或是无颜相对。
“这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现在,我不想让它再继续下去。”良久,他徐徐而道,继而微微顿住,轻道:“对不起。”
掌心已然麻木,她甚至有几分佩服自己,居然这般平静,居然都没有哭出来。
对面的人久久不做回应,让一向沉着冷静的廉永年稍显不安,这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这一瞬,他有一种感觉,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个与她共枕同眠了五个年头的女人。
“离……事情我会交给李律师处理,我还有事,先走了。”廉永年将将启唇又觉不妥,例行公事般的交代一句便欲转身走人。
“廉永年……”一声轻唤,止住了他的步伐,顿足,却没有回首,也许她是该咒骂他一顿的吧。
廉永年,廉永年,她从未这样连名带姓的喊过他,她总是亲昵的唤他永年,带着无尽的眷恋爱意,尽管他永远只会唤她乔暮……
“你爱过我吗……”乔暮抬眼,静静望向他的背影,轻轻问出这句。
廉永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对不起”沉默良久,换来这三个不温不火的字眼。
原来,不过是对不起而已……
——世间上总有许多的意外,他总是猝不及防的闯入你的生活,让你手忙脚乱
乔暮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接到一通来电,又将她再度打回地狱。
“小姐!老爷他心脏病发,现在正在抢救!”李妈焦灼的声音将她的神思瞬时炸醒,手忙脚乱的奔出门去,无视一路惊愕的神色。
匆匆赶到玛雅私立医院,尚未开口便见问询处的护士急急站起,领着她快步朝抢救室走去。
玛雅私立医院是他们乔氏企业的专属医院,虽然规模不大,不过设备齐全,医师资源强大。将将到抢救室门口,便见李妈跟徐司机焦灼的来回踱着步子,不时翘首望向依旧亮着灯光的手术室。
“李妈!”此时乔暮心间慌乱一团,却深知要是连她也一脸失措无助的话,李妈跟徐师傅只怕会更慌。
“小姐!”李妈惊叫出声,急急上前便捉住乔暮微凉的指尖,没有言语,只余清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的身体一向很好的。”乔暮努力按捺住心间焦灼,脱口问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中午的时候老爷见了姑爷,然后我进去收拾的时候便见他面色青白,死死捂着胸口,就急忙让老徐把老爷送到医院来,都怪我!怪我!怎么那么久才去书房收拾,要是早去一会兴许老爷就没事了!都怪我!”李妈自责不已,不住的喃喃出声,语带哽咽。
乔妈妈因为体弱难产,生下乔暮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乔老爷爱妻情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唯一的爱女当成心肝来疼,拼死拼活创建了如今家大业大的乔氏集团,可谓是艰辛莫名。李妈自打乔暮懂事起便在乔家工作,虽说是保姆,却更胜家人一般。
乔暮自然知道她心中担忧难过,她又何尝不是,默默祈祷天上的妈妈能帮爸爸渡过这一劫,除了无望的等待,她居然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跟李妈额头相触依偎在一起,惊惶的心渐渐有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乔暮的心已然僵硬麻木,耳旁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响,立时让她惊跳起来,抬眼一看,是顾医师。
“突发性心脏病,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要观察几天,乔乔别担心。”顾医师是玛雅医院的元老,跟乔爸爸又是老交情,此时看见乔暮满面愁容,面色苍白的模样有些心疼。
乔暮颔首,轻道一声:谢谢顾伯伯。孰料大概是起身太急了的缘故,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隐隐看见李妈忙碌的背影,将将动了动身子,听到动静的李妈立时回身,见她睁开眼来欣喜的不行。
“小姐!吓死李妈了!幸好你没事!你这孩子,现在身子这么弱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还好宝宝没什么事,兴许是之前被老爷的事吓着了,老天保佑,老爷跟小姐都平安无事。”李妈双手握拳,虔诚无比的念叨着,细纹密布的面上显出一抹宽慰的笑意。
宝宝……
乔暮的动作彻底僵住,满脑子皆是那骤然而出的两个字……
她……有宝宝了?!
——廉永年,我该拿你怎么办……
乔暮偏首望向窗外,秋意渐浓,萧索之态也渐渐显出。
无意识的抚向依旧平坦的小腹,尽管过去了两天,她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默默叹息出声,心间却苦涩莫名。
想起那个倾心爱恋的男人眉眼话语间的疏离跟淡漠,心又在隐隐疼痛。
果然是他的风格,果断干脆,说到做到,他们之间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吧……不是她不想,而是真的累了……
守了十年,追逐了五年,却从未到达过他的身畔,哪怕是个背影,也看的几近模糊,似乎那个身影只是匆匆而逝的幻影,从未出现过在她的世界。
“小姐,跟姑爷是不是闹别扭了。”李妈倒了一碗热气袅袅的补汤,颊上漾着和蔼的笑意。
乔暮微愣,缓缓摇首。
她跟廉永年之间的事,并不想让家人知晓,尤其是这个时候,爸爸的病情刚刚有所稳定,万一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知会怎样。
她特地跟李妈徐师傅打过招呼,让他们别通知廉永年,李妈只当是小俩口在闹别扭,笑笑摇摇头,一脸宠溺。
“李妈,你说……爸爸跟永……年见过面之后突然就发病了,是吗?”乔暮垂首抿了一口热汤,咸淡适宜,口味正好。
“嗯,也不知是怎么了,姑爷下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厨房。说起来,姑爷虽然面相冷清了些,人却是不错的,最主要的是待咱们小姐好,小姐呀,小俩口争争吵吵总是有的,哄哄让让也就过去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情缘是修了千年才有今生之约,现在你又有了宝宝,怎么还能跟孩子一样跟人赌气呢。”李妈抬手抚了抚乔暮额前的发丝,她在乔家工作了一辈子,终生未嫁,早将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乔暮心头微颤,险些流下泪来。
“李妈,我想去看看爸爸。”乔暮抬首,强自忍住心间翻涌的酸涩,幽声道。
乔爸爸病情趋于稳定,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去了专人病房。
乔暮愣愣的看着爸爸闭眸躺着,犹如熟睡了一般,有多久没这般好好看看他了,又有多久没有回家去跟他促膝长谈了,曾经风华无限的面容染着缕缕细纹,鬓边的发已然渗雪。
紧紧握着他宽厚的掌心,一如儿时那般温暖。
“爸爸……我该怎么办……”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侧,乔暮睁着朦胧的眼,巨大的无助跟迷惘侵袭而来,让她再也憋忍不住。
“他不爱我了,不爱了,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乔暮顾不得颊上的泪,自顾自的跟这生命中最疼爱她的男人喃喃自语。
“可是,这个时候,突然多了一个小生命,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只余一个残破的家,没有父亲的温暖照拂……我该怎么办……”一声一声,一句一句,带着无奈的心酸,无尽的痛楚。
廉永年,我该拿你怎么办……
——原来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她连被他爱上的资格都没有
仰首望向市中心的QM大楼,乔暮一阵恍惚。
她生性不喜商场,乔爸也从不勉强,让她只管凭自己的喜好兴趣去做便好。说起来这QM大楼虽说是他们乔氏集团的总部,她却极少迈进,后来跟廉永年结了婚,爸爸便将公司的大部分事务全权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女婿。
跟总台打了声招呼,在对方狐疑的神色下跟总裁确定了来访人员的身份,听闻廉总让她直接进去,不禁更为疑惑。
“哎呀……”一声惊呼传来,乔暮回首,一名身着OL套装的小姑娘有些懊恼的轻呼出声,旋即颤巍巍的蹲下身去捡拾散落在地的文件。
电梯里就她们俩,乔暮不忍见她抱着满满的资料还要辛苦的弯腰,便自发自的帮她捡起掉落的文件。
小姑娘兴许是刚来不久的缘故,有些受宠若惊的连连道谢,颊上还染着好看的绯红。
乔暮轻笑,先前沉重的心思居然稍稍淡了些。
就这么一耽搁,乔暮要去的楼层已然过了,索性跟小姑娘一起出了电梯,反正42层跟39层隔得很近。
真是奇怪,心里居然紧张起来,乔暮有些无奈的摇首,抬起的腿陡然停在半空,因由传入耳中熟悉的音色。
低沉醇厚,犹如陈酿多年的美酒丝丝熨帖心神。
心,不可抑制的猛烈跳动起来,明明早已过了少女青涩懵懂的时代,却不知为何,不论何时听到这个声音见到这个人影时总是禁不住的心旌神动。
“年,你该不会是对她真有感情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候……”清晰娇柔的女声带着浓郁的不满,隐隐含着几分嗔意。
“你想多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话音未落便被熟悉的男声截断,带着几分安抚意味。
乔暮愣怔,似乎还沉浸在那句亲昵的称谓间没反应过来,虽然没有看到人影,脑海中却蓦地浮现那袭长发飞扬的身影。
心间涩涩发苦,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原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就连上班也不例外,相比较她每日的窝宅在家,又是多么的可笑。
“真的?不过也是,我们计划了这么多年才算有了今天,听说现在乔董病的很厉害,按照我们手头上的股份,只要等时机一到,便可将乔氏顷刻换主。年,不是我小心眼,只不过……我担心你要是真对她生了感情,到时候总归是不好处理的。”柔柔的嗓音带着些许魅惑委屈,渐而低去。
谈话已然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取代,唯有伫立在几级台阶之下满面震惊的乔暮,浑身凉的彻底,冻彻心扉,身子一软,脚步已然虚浮,无力的跌撞在扶手之上,惊扰上面暧昧缠绵的一双人影。
“谁!乔暮……”惊呼声传来,让她几近湮没的意识瞬又恢复了几许,没有怨责,没有谩骂,没有哀伤,只余安静纯粹的目光看向自上奔来的男人。
他的眼中是什么?懊悔?歉疚?惊慌?
呵……她果然是涣散的太厉害,这种情绪又怎会出现在他的面上。
一股温热沿着大腿内侧徐徐而下,隐隐带着几许血腥气息。
孩子……对不起……妈妈没能保住你……对不起……我的孩子……
——命运终究有它既定的轨迹。
三年后,加拿大温哥华。
光影斑驳的午后,漾着温暖宜人的气息。
“Hans……妈咪说了多少遍,这个不可以吃的。”一记温婉柔和的女声带着几许无奈,却让人听着心头为之一软,想要看看这出声的女士是什么模样。
两岁多点的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迈着小短腿满庄园的跑着,直让身后跟着的年轻妈妈又是担忧又是莞尔。
“Mignon!亲爱的,这有一封你的邀请函,明晚有个慈善晚会想邀请你出席。”栅栏外,传来一阵雄浑的男声,笑意满满的挥着手上的邀请函。
正在逗弄孩子的年轻女子微微转首,望向来人,逸出一抹明媚笑意,直让年过半百的大叔一阵面热,这姑娘实在是长的太纯良了,每每一见她笑,总觉得这满园的花色都及不上半分。
乔暮轻巧而过,跟汤姆大叔道了谢,便将邀请函拆开细细看了一番。
地方不远,晚上又没什么事,倒是可以去打发下时间。
这般想来,便安了心,将将抬眼便见自家的小捣蛋正蹒跚的抱着一只大水壶晃悠悠的走来,直让她有抚额的冲动。
“Hans……跟你说了那个不可以动的……”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美丽高挑的空姐尽职的做好本分,垂眸浅笑的望着倚在靠背上微微皱眉的男人,心里暗暗赞叹他的好样貌。
“麻烦给我来杯冰咖,谢谢。”廉永年睁开眼,礼貌颔首。
空姐依言离去,廉永年偏首,视线落至身旁的文件,微微出神。
三年前,她如同人间蒸发了般,毫无声息。
当他看见那双平静幽深的眼眸凝望他的一刻,心,不可控制的抽痛,她都知道了,都听见了。那是怎样的眼神,没有惊惶没有愤恨甚至连丝毫波澜都没有,只余平静无波的注视,不带任何色彩。
他的心陡然空了一半,有一种即将要逝去什么般的惶恐焦灼。
那种惶恐焦灼在看到她身下印染的殷红时被扩散到了极致。
痛苦懊悔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他心头的情绪紧紧包裹着他的全部身心,几近窒息。
他怎么可以懊悔负疚,怎么可以心生不忍,二十年前,若不是她父亲的一手操纵,他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又怎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自天堂跌至地狱。他从父疼母爱的孩子变成四处流浪的可怜虫,那种生活他连回忆都不想留下,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饥寒交迫的时候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便是报仇!
现在大仇得报,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丝毫的欣喜跟痛快。
心犹如被挖空了一般失落彷徨,她的突然失踪,她的骤然离去让他生生的无助绝望。
不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来没打算这样的,可是迟了……一切都迟了……
乔氏企业一夜换主,乔家大宅人去楼空,他找了许久,寻了多年终究无果,直到三天前他终于探听到了一丝消息,也不管真假,便坐上了飞往温哥华的飞机。
会不会是她?如果是……再见又会怎样……
忐忑不安的心思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立时无影,她似乎天生便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就算再彷徨再迷惘,每每见到她无害的笑靥,总会暖溢全身。
乔暮觉得很奇怪,这个男人站在对面已经看了她许久,还害的她想了老半天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人真奇怪。
暗自嘀咕不停,面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笑意,思索片刻,悄然移步,来到他身前,唇角勾起,莞尔轻笑:“你好,这位先生,请问我们认识吗?”
心间蓦地一痛,她忘了他……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再痛。
思及此,男人冷峻的眉峰蓦然柔和,透出一抹别样温柔,启唇,看着眼前依旧未曾改变的容颜,缓缓开口:“乔暮,我终于找到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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