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入府
离姐姐的嫁期不过还有三五日了。叔父府中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碌。姐姐自那日入宫回府后,谈起嫁期虽总还是怯怯无声但眉目间开始显出喜色。我料想是宫中见面后让她安下了心,也由衷的暗自替她高兴。那日进宫,我已将父亲的亲笔信交与华嫔,但这两日却并没有什么消息。我自觉此事不过是求个恩典罢了,并没什么要紧的,便安心一边准备回家一边等消息。
京城繁华我渴慕已久,可来京数月却总是不得到处逛逛。刚好此次要带些京城的新鲜玩意儿回去,所以就向婶婶说了要出去。婶婶和大嫂早就因姐姐出阁和云湘入宫后上下打点的事缠的脱不开身,出门这等小事自是不会太过挂心,不过是让跟出门的嬷嬷多带些人跟着罢了。
我吩咐绿意准备好东西同我一起去。红绡见我只带着绿意,料想我又有了淘气的主意,不住的叮嘱着绿意一直送我到二门上车后才回房去。
这次出门由一个跟出门的嬷嬷带着四个小厮同行。那嬷嬷坐着小车在前面带路,四个小厮两个长大些的赶着车,另两个不过刚留头,跟在我车的两侧随行听吩咐。我上车前见跟着的嬷嬷是认识的,更安下心来。车一出府便吩咐绿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男装,两个人装扮起来。
我的身量比过年的时候又长了,所以扮起男装来比以前更像些。绿意也打扮的灵灵俐俐的,俨然一个俊俏的贴身小厮模样。
透过车帘子,见车快到地方了,便吩咐到略僻静的地方停下来。那嬷嬷见我要停车急忙下车来,说:“就要到地方了,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嬷嬷糊涂了吧,哪里有什么姑娘,这车里坐的是咱们小爷啊!”这绿意到也机灵,一边拉起车帘一边说。
那嬷嬷见我们那身打扮,心下就明白了几分,紧张的说:“还请体恤奴婢些吧,这要是出了事,奴婢可担不起啊!”
“哪里有那么多事,小爷今儿高兴上街逛逛。绿意……”
绿意当及会意,拿出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封并几两碎钱子,递了过去,“嬷嬷这递跟出来辛苦了,这是小爷赏的。底下的小厮一个人一两银子。这还有一两,嬷嬷到前面酒楼叫桌酒菜解解乏。一会儿,让小子们跟着就行了。”
想那嬷嬷每月到府中不过一两银子的薪俸,今儿见我出手如此大方,没有不心动的道理。只见她犹豫了片刻,便笑着接了过去,说:“爷既然想逛逛,老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奴婢不方便跟着,就带着车在前街等着。只求爷买了东西快去快回,如今天热时间长了,怕爷的身子吃不消。”
这嬷嬷话说的极好听,我也明白她的意思,便点头同意。带着那两个稍大些,让那两个小的跟随着嬷嬷等着。那嬷嬷还是不放心,叮嘱了小厮又叮嘱绿意。我也不理会,任她唠叨完了,才下车向大街走去。
==
白日的京城又同夜市上见的不同,两旁的商铺全都开张纳客。街上的小贩更多,货品应有尽有,街上人来人往,到是一派平安繁华的景象。沿着街一路逛下来,自觉比平日里出来买东西要有趣的多。
走着走着忽一抬头,见前面一家店铺好大的门面。前店客人们进进出出,店旁边的小道上从后院进出的女眷马车来来往往,生意好不兴隆。
一旁早有机灵的小厮,开口道:“爷,这店专门贵重物件,从首饰、古董到西洋波斯玩器没有不卖的。爷要卖新鲜玩意儿的话,这里必是要逛一逛的。”
我听罢,点点头。是该为父亲太太及娘亲挑些新巧的东西,也不枉我出来一次。想到这里,抬脚便向店里走去。
进了门,早就机灵的伙计上来伺候。我并没开口,只是在店中四处走动赏玩,见到合意的便随手一指,那伙计便会意取下来放到一旁。
转来转去来到了放古书的架子,就见一本女诫摆在上面。随手拿起来发现字大悦目,行格疏朗,墨色细润清新,到是一本难得的宋书善本。
正在看得入神之际,就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这位小兄弟,到是识货的行家呢!”
声音很近,几乎是从我头顶传来的。我惊得猛一转过身,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站在我身后笑眯眯的看着我。我抬头打量他,只觉有些面善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见我一直看他,笑得更是高兴。
“小兄弟真是贵人忘事啊!那晚后来可找到要找的人了?”
经他提点,我忽的想起来原来是上元夜认错了的那位公子,随及对他拱拱手道:“小弟那日卤莽,多有得罪!还请兄台原谅才是。”
“哈哈……”他笑着摆了摆手中的折扇,“那里有那么客套,今天能再见到就是缘份!见你的气色不错,身量也比上元时挺拔的许多呢!只是……”
说到一半他停了口,我有不解的抬头看向他,见他只是笑着上下不住打量着我。然后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只是姑娘家的脂粉味却挡不住了。”
他说的漫不经心,我却听的心里一慌,想不到他竟然识破了我是女儿身!一旁的绿意他们见他离我如此之近,便要上前来,都被我摆摆手止住了。我看他虽口气轻薄,但脸上尽是戏谑之色,料他不会难为我的。况且在这繁华之地,闹起来到不好收场了。
想到这我也笑了起来,拿扇子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好不让他的身子再向我倾过来。他见我如此,也没说什么,依旧带着笑好似不经意的让开了半步。
不料他一低头,看着我腰间略征了一下,随后又微带吃惊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的脸。这一切变化都极快,我刚略略察觉,他便又恢复了刚刚笑笑的样子。可我心中马上警觉起来,偷偷看了一下腰间,原来那琥珀挂串忘了取下来。
我怕他看出慌张,于是故做轻松的笑着说:“这位兄弟何必计较这些呢?四海之内皆友人,你又管他是脚扑朔还是眼迷离呢?”[注1]
“哈哈!”他见我如此说也便不多计较,“哦?那到是我迂腐了。在下姓郭,朋友们都称我为郭九!”
“小弟姓方,单字一个冰。幸会了!”我自是不会报真名的。这里龙蛇混杂,这位脸上总是挂着笑的郭九爷必定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哦?”他略挑了一下眉,然后笑着对我拱拱手,“原来是方兄!真是幸会!今天也算有缘了,见你是个行家,这本女诫就送给方兄如何?”
我这才发现,刚才那本女诫还拿在手中。这本书少说也值三百两银子,他就这么轻易的买来送人?这样一时间,到让我想不明白了。但无论如何这样贵重之物,我是绝不能要的,随及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中的扇子,“这礼小弟是不能收的,兄台如果像我一样三岁开萌,读的是它,写的是它,背得还是它。只怕见了金铸的也不会动心啦!”
“哦?方兄说的到有趣,也罢了!下次见到好的再补也是一样的。”
我自从被识破身份后,便再没了闲逛的心思。这会儿见话说到这份上,便吩咐绿意付银子回去。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我拱了拱手,然后一边轻摇着折扇一边目送我向外走。
谁知刚走了几步,就听后面高声叫了一声:“方兄!”
这店中客人原都是低声的各自说着话,被他这么一叫,都停了手中的事看过来。我也是一怔,转过身来问道:“郭兄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刚才见方兄络子上坠的琥珀稀奇。刚好郭某也想寻一个,便想问一下方兄是从哪里得的?”他一边说一边向我走来。
我没想到他真的看上了那琥珀,便随口推搪道:“这可就难了!这是在下的一个朋友所送,小弟也不知出处。”
“朋友送的?”他笑意更深,“但见方兄贴身带着,料是极要好的相知了?”
我不知他究意何意,便不想多谈,说:“不过是个朋友罢了!”
“只是个朋友?”他笑着问一句后也没再多说什么,“既然是朋友送的,那我就不好多问了,方兄慢走。”
==
出了店门,我不敢多做停留,便急急的让小厮去叫车回了府。
用过了晚饭,我们几个都陪着婶婶在那里说话。如今云湘在宫中当差,姐姐的嫁期就在三日后了,而我也不日就要返家。婶婶每提起这些来总不免有些伤感。我们几个自是轻声安慰,然后专拣些有趣的事逗她高兴。
这时,就见郭络罗氏有些慌张的急步走了进来,低声的对婶婶说:“太太,刚才二门上回说宫里来人了,要见二位堂妹。我已经让人请到花厅用茶了,还请太太示下。”
婶婶听说这么晚宫中来了人,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急忙让丫头们服待我们姐妹去换衣服。
我心中暗想莫不是华嫔娘娘让人通知我免选的事成了?不对,这种事有什么要紧,必不会这么晚派人来。难道真出了什么事了?
一路都在胡思乱想,越想心中越害怕。让红绡她们服待着好歹换了衣服便急急的同姐姐一道来到花厅。进了门,却发现花厅里坐的是德妃身边的那嬷嬷。这位嬷嬷姓乌喇那拉,听说是四福晋的远亲,也是德妃身边一等一的得力之人。
我们一见是她,自是不敢怠慢,都福身见了礼。那嬷嬷满脸带笑的还了礼,见我们都坐定了,才开口说:“今儿奴婢来,是德妃娘娘有话让奴婢带来。”
我们一听都站起身来,听她代转娘娘的口喻。那嬷嬷好像并不着急,慢慢的站起身来才开口说:“娘娘说,前儿听华嫔娘娘说了冰宁姑娘请旨免选的事。她想了想,心里很是舍不得让姑娘就这样回去了。可是也明白要留在京城三年等下次再选,客居在亲戚家总不长久的打算,便做主让冰宁姑娘搬进四爷府里去。”
那嬷嬷的话让我听了如青天霹雳一般,几乎站不稳身形。我慌乱的看向姐姐,只见她也是一脸疑惑的站在那里。
“嬷嬷,这是……”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嬷嬷在宫中当差多年,早就人老成精,见我如此便笑着对我说:“娘娘的心思,奴婢是不敢乱猜的。不过,奴婢想既然娘娘如此看重姑娘,又这般替姑娘打算,姑娘必定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吧?”
我听她这话真是封了我的口,于是话中便退了一步,说:“嬷嬷的话极是,娘娘如此看重冰宁,冰宁自是不会不知好歹。只是随姐姐嫁进四爷府中,恐有些不妥。冰宁的叔父家在京城,自是没有住姐夫家的道理。还请嬷嬷回去替冰宁说一下,看是不是让冰宁就住在叔叔家中候选。到时,娘娘有什么吩咐的话,冰宁再去身边服待也是一样的。”
那嬷嬷眼中精光一闪,依旧笑着不急不慢的说:“姑娘的话也是有理的。只是娘娘有娘娘的打算,况且娘娘今儿以经吩咐了四福晋准备,这会儿可能屋子都收拾出来了。姑娘这会儿说不去,怕是四福晋要跟着白受累一场了。”
我见她话说到这份儿上,只怕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再争辩下去,只怕会惹了娘娘不快。只得先应承下来,日后再做打算了。
想到这里,我只得福身下拜,道:“那冰宁就遵旨了,还请嬷嬷回宫带冰宁谢娘娘恩。”
那嬷嬷见我同意,笑着说:“姑娘真是明白人,难怪娘娘喜欢。娘娘说,让姑娘在吉日后便搬进府去。还请姑娘早做准备才好。”
==
那嬷嬷走后,我呆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思绪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德妃此举甚是奇怪!未出阁的妻妹住在姐夫家很是不妥,况且我在京城还有亲戚。她的心思任我怎么猜都想不明白。
婶婶等人也从姐姐那里听到了德妃的口喻,虽心中都有疑惑,但面上却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说,娘娘的安排甚好,一来和姐姐可以相互照应,二来四爷府中来往皆是豪门贵眷,对我也有益处。
我早已心乱如麻,坐在那里只是静静的听着。
回房后安置后,我早早就打发红绡她们去休息,然后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凭空出了这事儿,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转念又想此次进京变数颇多,心中便更加慌乱。
次日,四爷府送来一应迎娶之物。叔叔府中挂红铺毡,接待来人,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我前一晚几乎没有合眼,又兼心中有事,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可姐姐的好日子,少不了要强作欢喜。一日忙下来更觉疲惫不堪,根本无心收拾物品,不过任红绡她们自行打点一切罢了。
又过了一日,婶婶稍稍得闲,便指派人来替我打点。因是客居他处不好多麻烦人家,所以除了红绡绿意外又向婶婶要了崔嬷嬷和路儿同去。物品上面到是有限,极好收拾。待一切收拾妥当,我便写信给父亲说明这边的情况,连同那日在京中买的东西一并交给家中送亲来的仆妇,让她们带回府去。待一切都吩咐好了,又到了入夜时分。一夜无话,全府都早早安置,准备应付明日出阁的吉日。
第二日天亮,姐姐早早起身,到正堂与叔父婶婶行礼,全当替父母受礼。礼毕后,又与我们姐妹一一话别。午膳后便由婶婶送回房中,那边更衣梳头的、送嫁的及四爷府上接亲的嬷嬷早就候着了。
我是嫡亲妹妹,要在姐姐上妆完毕后,在房中陪着等待吉时。吉时前又陪她到正堂拜别。待到吉时,交由送嫁嬷嬷扶上花轿,一行浩浩荡荡的出了府门。叔父并两位堂兄一直送到大门,才回来招待贺喜的亲友们。
前去梳头开脸的送嫁嬷嬷一直到深夜才回府,回话说一切顺利,府上这才放下心来。
我回到房中,回想这一天的热闹。姐姐也算是有福的了。她是庶福晋,按平时的礼不过是纳采之后,选个好日子送进府便罢了。但因为德妃想为四爷冲喜,所以吩咐要办的热闹喜庆。姐姐因此才能抱着珠瓶上轿。听说到了四爷府,也走了红毡,跨了马鞍。洞房中也备了子孙饽饽,合鸾酒,四爷进房时也是唱了喜歌后才安置的。这全完是按是娶侧福晋的礼数来的,也算是不委屈了。
想到这些,不免又想起自已。莫明的要搬入四爷府中,府中贵地寄人篱下,怕以后的日子没那么舒心了。
==
我本打算拖到姐姐归省后再动身,可没想到次日早饭刚毕,四福晋便派车来接。我见这般匆忙虽不愿,可也不能显在面上,无法只得回房准备。好在大物件早已送过府去,只那些随身细软到有限的很。待收拾完毕,便拜别叔父婶婶随车动身了。
车到了四爷府从侧门而入,沿小路一直走到了内院才停下来。早有丫头仆妇在那里等着。为首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粉色短袄外套浅青的外坎配着月白色的裙子,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那丫头见我下了车满脸带笑的迎了上来,“给姑娘请安,爷今儿一早带着福晋和新福晋到宫中谢恩了。福晋不放心,叫我在这等着姑娘。我先送姑娘回房休息,等爷他们回来,福晋说要好好的和姑娘说说话呢!福晋还让我跟姑娘说,这里和自己家是一样的,有事只管使唤我们去做,缺了什么就跟福晋说。”
我见她虽是丫环打扮,但装戴不俗,说话又十分的灵俐,料想是福晋屋中得力的人,便不敢怠慢,也笑着说:“谢过福晋。一会儿等爷和福晋回府,我必要亲去拜谢。”
那丫头在走之前,吩咐身后的仆妇们替我打点带来的物品。我便留下绿意和路儿,由红绡和崔嬷嬷陪着随她一起走。
这四爷府很深,我们沿着回廊走了许久,才转到了一个小侧院旁边。那丫头指着这个院子对我说:“这就是新福晋的院子,姑娘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过了姐姐的院子,沿着曲径进了花园,又来到一所院落,这便是我住的院子了。院落不大,不过几间房舍,却雅致得很。院中角落一棵梧桐长的极好,阳光透过枝丫照进来,更显得树影婆娑,幽静非常。再到我住的卧房前,发现门上挂着一匾,严谨有力的写着三个字“梧桐引”。
进了屋,发现房子虽小也但却十分的雅致明亮。随后那丫头便要告退,临走前告知外面的几个仆妇是福晋派给我粗使的,我连忙称谢亲自送她出了门。
回到屋内,我坐在梳妆台旁看着她们来往的整理物品。红绡怕福晋回来传我,便先开箱将常穿的几件衣服拿出来备着。果然一会儿,就有人来回说,爷和福晋回来了,请我到福晋屋里说话。我急忙换了衣服,理了理头发,便同来人一道去见福晋。
一进门,就见四爷和四福晋坐在那里,姐姐柔顺坐在福晋下手处。不过一夜时间,姐姐已经变成一个娇羞少妇的模样。
我上前一一见了礼,四爷不过对我点点头。到是四福晋笑着上前拉着我的手说话。这位福晋在十四爷府上是见过,长得极为文静,笑起来显得很是亲切。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回话说:“爷,十四爷过府了。”
==========================================
注1:出自《木兰辞》,“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插入书签
今天听了阿福翻唱的青花瓷,突然想起当初写这篇文章的时间,周董这首歌才刚刚出。一晃竟然这么多年了,有点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