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事记

作者:甘之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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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愁也未见秋颜色


      人要是单纯做一件事就容易走神,好比三娘。她骑着马就忍不住又开始瞎想。不是就可以坦坦荡荡接受张此不在身边这件事,只是她没有办法舍下脸面把自己的舍不得说通透。所以只能旁观张此风流倜傥意气风发向他高远的梦快马加鞭,随之而来的失落感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所以师兄,你对我来说依然很重要,可是,你有你的鸿鹄之志,我有我的知足常乐。那么往后,我们就各自一方,希望另一个能够好好的。或者多年以后,你凑巧路过锦阳城外锦绣山,我可以打起帘儿为你端上一坛子酒,你饮,我笑着看,之后依然你奔前程,我守时光。

      三娘无声地笑了。其实她很干净利落,任是什么事,说不挂念,就不挂念,这会儿她已经不再纠缠于张此,转而全心全意考虑客栈的事。感受到身后人的存在,三娘不禁春风得意。这是客栈的新账房啊账房!账房是好物,提到账房就想到好多好多银子。好吧,这可怜孩子直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如果客栈连个耗子都没有,那么好账房并不等于好银子,所以三娘一味飘飘然,只觉得骑着的马踩着云朵悠悠地往天上晃荡。正神游时,她忽地觉得身子一沉。落差感着实大得吓人她一时不适应,直到沉重再次袭来她才恍然惊觉是那个暮流河在揪她的衣服。“小心老娘踹你下去!”她不悦地眯起眼睛。

      “不是啊,姑娘,”暮流河怕极了她,此时小声犹豫地说,“有人向你招手啊……”

      什么?三娘急忙紧勒马头,这马脾气也倔,高扬起两个前蹄扑腾了许久,三娘没什么,暮流河倒险些摔下去。这纯粹是拖后腿的货!三娘有些无语,翻身下马,顺手把暮流河也捞下来,但她关心的显然还是向她招手的人。这荒郊野岭大半夜,谁会认识她?“人呢?”她向前张望半天没发现,只好询问暮流河,暮流河有些无语,“早被你甩到后面了。”

      “那你为啥不早说!”三娘气结,反手照着暮流河的脑袋砸一记,牵着马往回遛。暮流河按着脑袋灰突突跟在后头,心里憋屈极了。是他的错吗?是他的错吗?他看到那个招手的姑娘时马已经把人赶过,他立刻扯三娘的衣服,谁知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搭他的茬儿,这会儿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了!但他不觉得纠缠这事有用,因垮下肩跟在马后,折回去寻那招手之人。

      “喏,那就是了。”

      三娘听了,顺着暮流河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姑娘站在路旁,此时看到他们两个,眼神中铺起层层期待,让三娘心中一动,细细打量起她来。这一打量,三娘不禁愣了。这姑娘穿的到底是什么呀,说短襦又不像短襦,下裙也不伦不类,哪有好人家闺女露两条细白腿的,这不是胡闹吗!还有,这姑娘怎么是短发?说着繁琐,当时只一刹罢了,可就这会儿工夫,那姑娘却忽然扑上来,抱住三娘:“姐姐!”

      姐姐?瞎扯!三娘头都大了。虽说她自幼离家上山拜老头儿为师,也不是不闻家事,并不曾听说过自己还有这么个妹妹,何况瞧这姑娘像是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眼下被对方这么一抱,饶是三娘性子风火也着了慌,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尴尬极了,只能清清嗓子,“这位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我……”

      “呜……我没认错啦,你就是我姐姐!”听这陌生姑娘抽噎,话可不耽误说,断断续续讲了个小故事出来,“当年我娘是浣纱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咱爹看见我娘,自然动心,一来二去有了我,可爹却把我们娘俩抛下了,说他不能娶一个卑微女子进门儿啊!可怜我娘怀胎十月生下我来,又独自拉扯我长大,就在前不久过世了,我流落在此,好在遇上姐姐,呜……”故事说完,她真哭了个凄凄惨惨,连暮流河都动容,更何况是三娘。她犹疑着,终于反手抱住陌生姑娘,拍拍她的背,心中倒把自己的爹批了个狗血淋头。哟嗬,青楼女子你都能要过门儿,身家清白的浣纱女你反而不要了,养了十多房姬妾也不多一个不是?何苦来自己背的风流债现下要自己这个做女儿的还!一时间她也顾不得细想,软着声气劝慰:“妹妹节哀,我既已与你相遇,自然不会撇下你不管,妹妹不如跟我回我开的客栈,一来能得个温饱,二来也能帮我打打下手,你看如何?”见那姑娘忙不迭地点头,三娘微微一笑,忽地又想起什么,问道,“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陌生姑娘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米悠,我叫米悠,是跟我娘亲的姓氏。”

      三娘本还疑惑,听说是跟娘亲姓氏就毫不起疑,点了点头,又盯着米悠的衣服,要问,又怕戳了人家的伤疤,还是米悠大方,坦荡荡迎着三娘的目光解释:“本是还好的,一路风尘仆仆,穿了一片荆棘林,结果就这样了。”三娘“哦”了一声,视线又在米悠的短裙子边儿上转了转。姑娘你这裙子边儿齐齐整整可不像在荆棘林里穿过的样子啊。不过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不像有事,三娘也就稍稍放了心。

      三个人,一匹马是绝对不够的。三娘皱皱眉,看向暮流河。暮流河的脊背顿时起了薄薄一层凉汗,刚想问她要做什么,三娘已经自顾自扯过马,帮米悠坐上去,自己在一旁扶稳,吆喝暮流河道:“你,后面跟着。”

      所以这地位就得不停沦落吗?暮流河很想无语问苍天,但这一宿折腾下来他也闹不懂苍天偏向哪一边,只能在心里淡淡地不断重复我忍我忍你我忍你们。

      两个女人凑到一起就得叽叽喳喳,不然氛围就会显着诡异。一会儿工夫米悠就把锦绣客栈的事摸清楚,别说,还真给三娘提了不少实用建议,比如推出风味小菜呀,再比如前三碗酒每碗四个铜板此后每碗三铜板的优惠呀,越谈越投机,让三娘大叹相见恨晚。暮流河一句话都插不进,从夜幕深沉忍到晨星寥落忍到天色大亮,实在忍无可忍,禁不住问:“姑娘,几时才到得你家客栈啊?”三娘头也不回,冷冰冰回他,“快了,出城三十里就是。”

      暮流河有点头大。他揉了揉额头,声音有力无气起来,“姑娘,咱们连夜赶路,估计着得走出五十里开外了,为何不见你家客栈?你家客栈到底在哪里?”

      听他这么一说,三娘也仔细回想了一下。倒也是啊,且不说初时快马加鞭赶的路,单是后来步行就能走出三十里了,为什么还没见到客栈?这一来她也没了底气,嘟哝道,“莫不是鬼打墙?我家客栈分明是在锦阳城东南三十里的锦绣山脚下,怎么找不见了?”

      “城东南?”暮流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被三娘打压一夜的火儿齐齐上头,怒气冲天吼道,“既是在城东南你怎么从北门出城?这会儿我们走的方向不是东南是西北,我们走反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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