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红尘尽处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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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梦--來生篇



      踏进紫禁城,他心中一松,这才感觉是回家,他已经在外征战多年了,西北、东南、西南,黄沙碧波之间转战万里,这偌大的大清,已经让他走得差不多了,然而心中,却始终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在一树雪白的花下,站着梦一般的一个人,每当要跨越那朱红的门,所有的门就迅速关上,他被关在一个夹巷内,而前方碧蓝的天空中,一行白花随风飞上天际,他抓不到、构不着,只听见自己的哭声在夹巷中响着,每次醒来,就要哭湿了枕头。

      可是这梦,总在他独眠时候来到,若是身边有人,那个影子就不会入梦。

      有心寻梦,却总是寻不着,他从不曾见过梦中那样洁白的花,他曾与部属们闲聊时聊起,于是人们有空就帮他寻花,他们曾在西南找到了一树极大的山茶,白得就像梦里的花,当他赶去看,只见那树山茶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碧绿的山谷中央,虽然美,可是美得太霸气,有种乡下女人似的强悍,他摇摇头,赏了银子感谢部属们的用心,无奈,那不是他的花。

      从幼年寻到少年,又由少年找到青年,整整有三十年了,人哪…总是要寻不着才越是挂心。

      他是刚从宁寿宫辞出来,太后对他就像对亲孙儿一样,每次回京,定要忙不迭地宣他进宫,给她老人家说说外头的故事,他正走着,却见后面两个小太监追来,向他打了个千「三老爷,老佛爷让奴才们带您上承干宫去,剪几枝梨花下来,带给老太太跟太太们闻个新春的味儿。」

      「欸。」他答应了,这是常有的事,总听说了承干宫的花好,太后最疼的就是他那公主嫂子,每年开春都要剪几枝承干宫的花赏给嫂子,但总不能只给嫂子,要替嫂子做点人情,也就顺道赏给家里的其他女眷。

      他随着太监们走进东六宫地,记忆中只在小时候进来过,长大了之后,外臣是不能进内宫的,不过今日既然有太后口喻,而且承干宫没有妃子,也就是例外了,走着走着,每踏一步,就像想起了什么,待到要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等到走进承干门,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柔腻的小手捏了一下,这夹巷、这朱门、这天空、这白花…还有那花下的人!

      小太监们已经先过去了,他们向那个宫女说「蓉姑姑,咱奉太后旨意来剪几枝花儿,给福家太太们闻个新春的味儿,得向您借个梯子。」

      「欸,自个儿寻去吧!都在老地方。」那宫女向小太监微微一笑,抬头还望着天,又说「我做了几个褡裣,上回许了要给你们的,找青青拿去,别忘了捎给癞子跟三儿。」

      「晓得了您吶!」小太监们应了一声,跑到后面去寻梯子剪子去了。

      他站在夹巷的门边,她的脸看来很陌生,唯有往天上看的目光熟悉,风吹起她蛋青色的袍角,吹得她鬓边几绺乱发拂过脸庞,她是一个梦、这承干宫是一幅画,朱红的门框像那些洋和尚的画框,将这宫中的一切框住,一个他进不去的地方、一个他触手可及却又不敢碰的画。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走了,像一缕游魂,轻飘飘的,梨花冷香凝在空气里,像是吸进了冰水一般,凉得心肺一阵疼痛。

      寻得了梦,平添了牵挂,他夜夜梦见她,只要一睡着,眼前就是她的背影,一直都只有背影,他喊她、追她,可她不停往前走,直到他再也追不上,一入梦,就像疯魔了似的追着赶着,但是他总不忍不入梦。

      再怎么样铁石心肠、见惯生死,他只要想起那个梦就心疼,人间可以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感情吗?素昧平生的一个小宫女,就这么拖垮了一个好端端的大将军?自己想着都觉得蠢,可是,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得不到还就越是悬念,怎么也放不下,一思二想,加上时节交替,就这么病了,偏偏病人还就爱胡思乱想,又毕竟那是个宫女,是个宫里人,能说吗?自然是不能的,没得让人说三道四,越想越疼、越疼越想,明知为情所困是女儿态、不是大将之风,然而,看着檐下挂的几只鹦鹉,倒真的感受到什么叫做“鹦鹉前头不敢言”。

      这一病从春到秋,吃药看病总不见好,亲戚们纷纷趁着回京述职时来看他,他病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看着他们过来,大哥担心地摸着他的额头「老三,你这是怎么啦?」

      「也不知怎么,一直不见好…」他苦笑一声,伸手揉心口「就是心口疼。」

      大哥见他要揉心口,连忙喝住「欸欸,可别揉!你从小就心弱,额娘总说是你小时候一天到晚揉心揉坏的!别揉啊你!要让额娘看到,可得抡拐杖打我一顿。」

      「我也三十开外了,不碍的。」他微微一笑,想起幼年就觉得一阵温馨「你还当我是娃娃?」

      「可不是,我还真就当你娃娃!有时人家跟我说“你们老三打起仗来真个狠”,我都得傻一阵,说谁呢这是?是我们老三吗?当初跟着我还有老二屁股后头跑的时候,丢在野地里还哭着找额娘呢!就你?打仗狠?」大哥呵呵笑着,把他放在被外的手塞进被窝里,生了鱼尾纹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咱哥四个,就你有阿玛额娘从前的漂亮,不怪你有阿玛的才,将来的成就,只怕还更大些。」

      他无力地笑了笑,咳了几声「我也希望能够跟兄弟们一道光耀祖宗,可就这身子,只怕不济事…」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没点长进,打仗的那股子狠劲哪去了?」

      他淡淡一笑,大哥没有再说话,在寂静中,他很自然地睡着了,又梦见了她,醒来,却看见大哥还坐在旁边,用手巾把子给他揩了脸「咍,你还惦着小时候那个梦啊?」

      「那不是梦…我见过了她…见过了…」他摇摇头。

      大哥自然是不信的,他也摇了摇头「老三,你倒是醒着说话呀!」

      「我不曾睡着…那梦儿就在承干宫…」他说了半句,就住口不言了。

      「没有睡着?那怎么尽说梦话?不是梦,哪来什么花呀、人呀、朱门呀?」大哥蛇蛇蝎蝎说了一大通,扰得他耳膜生疼,应酬了几句就让人把大哥送出去,也不要妻妾在旁,就一个人望着窗外水溶溶的斜阳发呆。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病没什么起色,也不至于继续坏下去,偶尔也下床走动走动,只是身子还弱,这天,他一个人坐在窗边,把玩着一管紫竹笛,看着孩子们的几只狮子狗在院中跑来跑去,又跑出了院子,只有秋风轻轻擦过枯黄树叶的声音,越是这样枯干的声音,越显出孤寂,他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军营里太闹、太杂,太久没有自己一个人了。

      有人走近,脚步很轻,却还是扰了他的思绪,那样的脚步,必定是奴婢,他冷着声说「我不用人伺候,下去。」

      「是。」一个不熟悉的低沉女音回答,他转过头,那女子已经转身往门外去,那背影异常熟悉。

      「回来!」他喊住那女子,看着她转回头,他颤抖着声音说「是你?」

      「三老爷并不认识奴婢。」

      「我认识的!」

      「那奴婢的名字是什么,三老爷知道吗?」

      「不知道,可我认识你!」他固执地说。

      她微笑,抬起头来,眸中溢彩流丹,像是拢着薄薄一层云雾的海,记忆有如波浪一般打向他,一切都想起来了,却又像海潮退去,瞬间又都忘得无影无踪,记忆的海洋中,只剩下她,他问「你怎么会来?」

      「太后老佛爷把奴婢赐给您了。」她一福身,向他一笑,他心头顿时充满了说不出的喜悦,一种失而复得的快乐,她说「可我来,是为了还您的情,还完了,还得走。」

      「你梦见过我吗?」他问。

      「我本就是梦。」她说。

      她淡淡的笑颜如梦一般,陪着他转战天下,帐下美人歌舞,帐中却始终只有她,五年相处,他不敢碰她,就连打了胜仗,也只是走进内帐,对她微笑着、轻轻地说一声「我回来了。」,他清楚知道她有一天会走,却不知道这分情债有多深?若是把这分情表现得淡些,是不是能够延长她在身边的时间?

      来时迁延,去时荏苒,她终究无法抗拒辛劳的军旅生活,而渐渐地失去了生命,倒在他怀中,像一朵被摘下的白山茶,在那还有余温的唇上,他吻了她,落下的泪,如晨露凝在花瓣,旋即滑落。

      他将她葬在那株美得霸气的山茶下,头七的那夜,他希望能再见一眼,部属们远远地守护着他,只见他坐在树下,怅然若失,无声夜露湿落花,不知何处风起,卷起白花飞入山间,风吹得山茶轻轻摇曳,满天花雨中,她像一场春梦,在西南的满山茶花中飘散了,他再也不曾梦见她,也不曾再提起她。

      直到他也在西南生了病,让人扛着来到那株山茶前,经过隘口时,一个少年僧人的身影闪过,等他再回头时,那人早已去远了,他倒回肩舆上「回去吧…」

      「福公爷…」

      他挥了挥手,人们便转向回营,坐在肩舆上,心头多年积聚的思念一下子散了,人间百转,把人的命运转近又转远,宦海沙场情路中,今日想来都觉得十分恍惚,像是几番梦醒又入梦,他望着天微微一笑,怎知今日是梦醒非醒?是梦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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