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不续

　　希腊是个旅游胜地，游人如织。
　　帕特农神庙因为年久失修正在调整，游人只能在外国参观。
　　这天来了个法国团，导游兴高采烈地解说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帕特农是自神话时代起就一直矗立不倒的神殿，传说这里是雅典娜守护她的子民的地方……”
　　团里有个人离开了集体，慢慢踱到了另一个地方。
　　众人的喧嚣和嘈杂逐渐远离，只有导游兴奋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刺激他的听觉。
　　是个很漂亮的男子，石青色的头发和蓝紫色的眼睛。
　　附近就是海，微微咸腥的空气拂面吹来，有海浪冲过来，冲刷着海滩上的石块。
　　有些石头已经被冲刷得找不到痕迹，有些已经平整而光华，有些依旧粗糙，却能发现已经打磨过的棱角。
　　就像一个灵魂在世间轮回，一圈又一圈，最后什么都不存在。
　　神庙后是一排长长的废墟，曲折蜿蜒，一直到远方的一块平地。
　　通路上挂着块牌子。
　　前方危险，禁止通行。
　　所以只能透过希腊风格的圆形支柱俯瞰整片空旷而凌乱的废墟。
　　有些断壁还能看见过去宫殿巍峨的影子，有些却只能看见破碎的石头，残缺不全，只有隐约地从地上圆柱的横截面发现昔日威严的样子。
　　这就是所谓“至今不知所源”的遗址所在。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这副场景，脑海如同自然启动一般，将诸多场景还原。比如正对着帕特农的废墟，像宫殿的正厅，富丽堂皇；比如第三座废墟，似乎像是圆顶的样子；比如第十座废墟，依稀见得到两座旁殿的原形；又比如第五座和第七座废墟交界的地方，那第六座废墟，尽管已经面目全非，但仍是自成体系，在脑海里清晰地显示出殿门两旁佛像的样子。
　　鬼使神差一般跳下神庙，无视那块禁止通行的警告牌，顺着废墟一路向前。
　　仿佛更加清晰，脑海里甚至可以回响起战争的画面。
　　极寒的冻气，透心冷刺骨寒的棺，被晶莹透明的白覆盖的宫殿，粉红色花瓣肆意飞舞的花园，三三相对放弃一切的惊叹号，最后在无边的黑暗里掷出太阳的光芒。
　　宛若亲身经历，但偏偏记不起那些人的长相。
　　脑海里，那些人不停得说着些什么，却只记得嘴唇飞快地翕动，一个字也不记得。
　　都不记得。
　　记忆被抽走了，或者是前生的梦在今生显得更加模糊。
　　太阳的光芒还在刺激脑膜，他直觉所感。这不是尽头。
　　一定还没有结束。
　　可就是不明白也记不起日后发生了什么。
　　像一部未完的电影，却永远不会有续集。
　　回到帕特农，导游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
　　“传说雅典娜的十二个战士，为了世界的正义突破了叹息之墙，却从此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恍如一个惊雷直接劈在心上，脑海中的画面如潮褪去，只剩一片空白。
　　彻底、消失了么。
　　究竟忘记了什么。
　　出生以来所有的记忆都在脑海里，不曾忘记分毫。
　　但心底总觉得缺了一块，空洞洞的，没有血没有肉，只有大风呼啸着过去，擦过周边的血脉，带来尖利的疼痛。
　　冰棺、花园、宫殿、墙、阳光。
　　为什么互不相关的东西会同时出现在想象里，衔接得又是那么自然。
　　究竟是什么。
　　战争、和平，还是其他。
　　迎面走来一个人，年轻的脸上掩不住岁月的沧桑，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着绚烂的光。似乎是权威了赶路，一直低着头疾步而行。
　　他走的是那条“前方危险，禁止通行”的路。
　　“前面没有路。”忍不住出声提醒。
　　“刷”地回过头，兰色的瞳孔蓦地张大。
　　“老师！？”
　　老师？
　　……
　　他啼笑皆非。
　　20岁的人，怎么会有个中年的徒弟。然而法国人特有的优雅还是让他忍住没有笑出来：“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
　　中年金发男子表情黯了黯，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打扰了。”
　　又转头疾步走开。
　　还是禁止通行的方向。
　　不知是因为好奇或是强烈的熟悉感，他跟在那个男子的后面。
　　又进了废墟。
　　就在第三座印象里该是圆顶的废墟前，男子放下手中的花，默默地鞠了一躬，又说了些什么。
　　可惜距离不远，听不真切。
　　之后男子就走了。
　　背影如同一只天鹅。
　　孤单而骄傲。
　　他从一座废墟后走出，来到男子放花的地方。
　　是一块破碎的石板，板上刻着零星的文字。
　　男子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才会在众多的废墟中找到这些文字。
　　Aquarius Ca……
　　后面的字看不清。
　　水瓶座，或是水瓶座的人。
　　Aquarius。
　　应该是个人的名字。
　　原来是来祭奠的啊。
　　男子放下的是薰衣草，紫色串状的小花被风拂过，微微颤动。
　　一块石板和一个人，仿佛隔着一个时空，是两条相交的线，却没有交集。
　　远处传来团的集合令。
　　他急忙往回走。
　　走得很快。
　　也没有注意。
　　“叮”地一声，似乎踢到了什么，一片像碎瓦一样的金色的东西飞了出来，落在一旁，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熠熠的光。
　　他已经走远了。
　　镜头被无限地拉近，金色的碎片被幻象整合，变成一个人双手托着瓶子的模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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